河南岸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江东将士无不色变气沮,就算最迟钝的人,也不可能不清楚,骤变后,局势变得有多么凶险。
“好一招三面夹击!”孙策停下脚步,眼中寒芒闪烁,身上杀气暴涨。
自东而来的敌人他已经很熟悉了,自从北上之后,一直和江东兵马纠缠不休的就是这位翊师将军张辽。这是个相当狡猾的敌人,若非此人,江东军强渡的时间,至少可以提前七八天。
若是正面对决,以江东军和夏侯渊部联合的战力,敌人再怎么强悍,也只有败亡一途。对方却也清楚这一点,一直避实就虚,只是反复骚扰牵制,完全没有决一死战的意思。
现在,狡猾的敌人终于大张旗鼓的出现,不用说,肯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单是突袭的出其不意,并不足以威胁到三万江东子弟的安全,张辽的信心,应该是来自于顺流而下的那支水军!
江东军虽然精擅水战,但他们毕竟是远道而来,军中没有足够的渡船。而青州军也是严防死守,早早将沿河的商船、渔船收罗一空,逼得江东军不得不放弃水军之利,造浮桥渡河。
现在看来,对方收缴沿河船只还不仅是要给江东军添麻烦这么简单,现在这招突袭才是最终目的!
只要毁了浮桥,就如同拦腰一刀,将江东军斩成首尾不能相连的两段。失去了后援,已经渡河的兵马将会彻底陷入青州军的人海战术之中,在围攻中被淹没;遭到突袭的后军同样很危险。即便有能力击退来敌,也没办法抽出手来增援对岸的袍泽。
这一招既准且狠。正中江东军的要害!
“除了贾文和、孔明、庞士元之外,青州还有如此人物么?”望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浮桥的船队。孙策竟是怡然不惧,手擎战戟,傲立桥头,威武仿若下凡的天神。
“是谁?陈到?不,不可能,无论是刘玄德的亲口描述,还是刺探到的情报,都说此人寡言少语,是个谨小慎微之人。练兵的手段是有的,但很难想象他会想出如此险恶的计谋。王墨?哼,泰山王家出了一个王鹏举,已经将祖上的福荫用尽了,他若有此干才,还不早早脱颖而出?若说是那张文远遥控指挥,未免也……”
百思不得其解,孙策也不纠结,反手扯过身后披风。冷喝道:“也罢,任他千般算计,我只以力挡之,待取胜之后。再行计较,来人!”
“属下听令!”此刻虽是形势危急,不过有孙策这个主心骨在。而且还是在最外侧,直面敌军水师的桥上傲立。江东军倒还沉得住气,并未因恐慌而陷入混乱。听到孙策喝令。传令兵也是凛然上前。
“传令下去,这座桥上的人全体停步,准备作战,另外两座桥上的人加速通过浮桥,其他人暂停渡河……告诉义公,让他暂缓突进,先以求稳为上!”
“喏!”
“后军以休穆为主,玄德等人辅之,不求建功退敌,只需稳住阵脚即可!”
“……喏!”第二个传令兵愣了一下,这才应诺而去。
也不怪他惊讶,孙策给前后两军的命令都是求稳,而敌军的水师已经是个大麻烦了,水师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后手,即便朱、韩二将都完美的执行了命令,恐怕也无法逆转局势吧?
总算他知道形势紧急,容不得耽搁,倒也未作纠缠。看看身后人挤人的样子,知道挤不过去,干脆脱掉衣甲,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仗着水性好,想顺着浮桥游到南岸去。
他这边才一下水,只听得上方孙策突然一声大吼:“起索!”
这传令兵吃惊不小,身体一僵,直接吞了一口河水下肚,回过神时,嘴里全是苦涩味道。不过他顾不及这些,因为就在他身边十几步远的地方,河水突然毫无征兆的翻涌起来,那样子,像极了志怪传说中,某种水中怪兽现身的景象。
再下一刻,他终于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心中顿时一阵狂喜。
正从水中浮起的是一条粗大的铁链!这铁链足有儿臂粗细,黑沉沉的,在混浊的河水中若隐若现,难怪看起来像是怪兽。
水战中素有铁索横江的手段,既可用于防御,也可用于封锁包围。跳水这位虽然军职较低,却是个颇有见识的,很快便反应过来,知道战局再次发生了转折。
很显然,主公对敌军水师的突袭早有防备,所以提前做出了反制的手段,很隐蔽的藏了条铁索在河里。若是早把这条铁索亮出来,渡河的速度也许会更快些,但现在亮出来,就可以还敌军一个出其不意了。
当然,敌军有备而来,用的船只都不是普通的艨艟,而是经过改良,利于冲撞的舰船。看吃水程度,能推断出,船舱里还堆了重物,冲撞的力道会非常大,即便是儿臂粗的铁索,也未必挡得住接二连三的冲撞。
主公命令两岸的部队以稳为主,就是因为他要趁着敌军水师被铁索遮拦,速度放缓的空当,率领死士登船反攻!
只要能歼灭敌军水师并夺下部分船只,就算浮桥劝被撞断也不要紧。这才是主公的真正目的!
“弟兄们,准备随我夺船,决一死战!”滔滔水声中,再次传来孙策的怒吼。
“愿随主公死战!”看到铁索的出现,桥上的江东军也是士气暴涨,瞬间明白了孙策的用意,齐齐转身大吼,将武器对准了狂冲而来的敌船。
……
“这下糟了!”裴元绍脸上得意全消,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精心设计的这场突袭,眼看着就要被一道铁索挡住。就算拼着撞沉部分船只来摧毁铁索,也很难继续摧毁那三道浮桥了。
因为要救济南。所以回援的张辽军兵力不会太多,若是无法摧毁浮桥。就没办法对江东军造成重大打击,令其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样一来,岂不是枉费心思,甚至被敌人逆转吗?
“有什么好糟糕的?”甘宁双臂抱在胸前,斜靠在桅杆上,眯着眼笑道:“老裴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一惊一乍了。不就是条链子吗?你至于这么歇斯底里吗?看看,脸都白了。”
“唉,兴霸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消老哥哥我?”裴元绍急得直跺脚:“船若被拦住,可就大事不妙了,不然,咱们先靠岸,好歹把那铁索给去了。为后续部队开路也好啊。”
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主意不靠谱。船队顺风顺水的冲下来,速度快逾奔马,唯恐冲击力不够。哪是说停就停得下来的?就算能顺利靠岸,江东军又岂会轻易放人过去解索?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有其他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用不着。”眼见船头距离铁索已不足百步,甘宁终于直起身来。眼睛还是微微眯着,但雄壮的身躯已是站得笔直。一股慑人的气势油然而生。
他摆摆手,向船头走去,走不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向裴元绍问道:“对了,老裴,借你刀子用用。”
“……借刀干什么?”裴元绍完全不知道甘宁要干嘛,只觉对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力量,于是稀里糊涂的将身后背着的大砍刀解下递过。
“嗯,不错,够分量。”甘宁接刀在手,掂了掂,挥动两下,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眼看着甘宁将大刀抗在肩膀上走向船头,裴元绍突然心念一动,失声道:“兴霸,难道你要……”
说话间,甘宁已经踏足船头,听到裴元绍发问,他头也不回,轻飘飘的抛出一句:“没错,我就是要斩了这条破链子!”
“……”听到这气势逼人的回答,裴元绍差点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斩了那铁索?那是人类能做得到的事吗?那可是精铁打造的铁链,足有儿臂粗细,就算是铁匠用铁锤砸,也得砸上好半天吧?又岂是随便拿把刀就能斩得断的?
可他已经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了,此刻船头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十多丈外浮桥上的情况已是清晰可见。
桥上的江东军已经完成进入了战斗状态,剑拔弩张,蓄势以待。
更让人心悸的是,屹立在万人中央的那个雄壮如山的身影。裴元绍没少听说过孙策的名声,知道对方在江东也有霸王之称,是当世群雄之中,少有的能被人拿来与自家主公相提并论的豪杰。
最可怕的还是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裴元绍看得头皮发麻,不敢想象甘宁失手后,船只撞上铁索的可怕后果。
只有甘宁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五丈、四丈、三丈……
甘宁衣甲被河风拂动,猎猎作响。
立在对面桥头的孙策似乎也意识到了甘宁的目的,双目精光闪闪,有了几分凝重之意。
他不太相信有人能一刀断索,青州虽是猛将如云,但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却都不在高唐。
突然,一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让他悚然而惊,心念电转间,孙策抬手抓向背后雕弓,口中高呼:“放箭!拦住他……”
五步!
甘宁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招,连被激起死战之心的江东军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几乎忘了孙策下达的命令。
孙策的手刚摸到弓身,甘宁已经跃过最后五步的距离,肩上的大砍刀陡然跃起,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当!”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霹雳般的刀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浊浪中去。
裴元绍狂喝道:“杀啊!”
“杀!”青州水师士气大振,奋勇向前。
疾若奔马的冲舰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浮桥冲去。
“杀!”孙策将手中的弯弓直接当武器扔向甘宁,然后腾身而起,如同一只愤怒的大鹏鸟扑向敌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