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校闹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百乐门火锅城依旧客似云来,热闹欢腾。
老板娘方太太的心情尤其舒畅。继“征吃”和“扑吃”行动失败后,她总算迎来“断点”行动的胜利,除掉了陆鸿影。那日,她安排野生在陆鸿影回特校的路上设伏,明面上说自己不插手,其实哪能按捺得住,学武这么多年,能跟传说中的大师姐决一胜负,是她的夙愿。因此在野生出发后,她暗地跟上。
野生是在陆鸿影离开特校,尚未到达南郊岗哨的途中动手的,因非到必要时刻不敢动枪,他选了处林木稍密的道旁突袭,以拳脚过招,将陆鸿影引至林中交战。陆鸿影虽受过重创,根基犹在,野生一时奈何她不得,旁观的方太太看得心焦,忍不住出手。然而陆鸿影自从知晓那夜与她对招的是同门后,就时常琢磨应对之策,到底是得了师门衣钵的正宗大师姐,对同门的招数套路了如指掌,力道虽弱,依凭技巧对战,也足以抗衡一时,打得方太太好不气恼,原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谁知反倒被逼连连后退。激战未歇之际,野生听到有人走近的动静,担心暴露之下杀心大盛 ,朝陆鸿影打了一记黑枪,正中腹部要害,拉住方太太匆匆逃离。之后,野生潜伏在特校周边,直至看到陆鸿影出殡,知道终于得偿所愿。
接下来,温宁来到百乐门火锅城“无意”透露的消息,着实让方太太吃了一惊。她怀疑过温宁的用意,对温宁的“迷路”产生过疑惑,甚至担心自己已经暴露。为此,她往后巷仔细盘旋,没有发现异常,观察自家店铺也没有被监控,温宁找田二的理由也属正常范围――酒井秀子将儿子托付给田二,绝非特校能够把控。至于田二,方太太在招录时就仔细观察过,应答和行动习惯没有可疑,不像受过训的特工。她曾也打听过,田二是这条街上的老人,麻利能干,到火锅城工作后,也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思来想去,看来自己多疑了。
这样分析下来,方太太开始担心“执棋”真被抓住了。自覃幺叔之事发生,田二夜晚留居火锅城,方太太与野生已不适宜继续晚上在火锅城会面了,因此将秘会的地点改在城东一家小吃排档。会面后,她令野生设法打听情况,可一天一夜过去了,不仅野生没反馈消息,“执棋”没有丝毫动静,方太太如坐针毡。直至次日午后,野生扮作顾客来到火锅城,喜滋滋地汇报了一件大事。野生说,当日清早,他继续潜伏在特校周边,无意看见秦夫人一行出门,他不知究地,赶紧尾随而上,待瞧见罗一英暂时离开队伍,这给予他继续跟踪秦夫人到城外不被发现的便利。其后,他目睹秦夫人跟韩铁锤一行人发生争吵,灵机一动,装作路人挤上前,顺走了韩铁锤的枪,杀死秦夫人等三人,再扔枪在草丛中,实施嫁祸。
方太太听后,虽对野生的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进行了训斥,但心底盘算一通,倒觉得野生的行动虽属意外,但可算神来之笔。不管“执棋”是否被重点怀疑或被抓获,只要扰乱特校和补充兵团,就对整体行动有利。惟有这两大阵营乱起来,甚至内斗起来,已方才有充分腾挪空间。而且,这是惟一不在“执棋”部署范围内的行动,或者,还是拯救“执棋”的一个机会呢!
至于野生汇报的另一项行动, 让一名潜伏在补充兵团的士兵在特校内盘查中层干部在位情况,则让方太太非常不以为然。她斥责说:“你叫这么一个没用的家伙去干活,事情办不成不说,只怕还会引起乐弈这些人的怀疑,不能再跟他会面接头,必要时废了他!”野生胸有成竹地回答:“那家伙本来就没用,一向办事畏缩,上次刺潘之事,就没敢让他参与。迟早要坏事的家伙,派进去就为投块石头,看看能否溅起几朵水花。如果他们怀疑到你,就会对你进行监控,现在你放心了?”
方太太琢磨后觉得也对,如果温宁是特校派出到火锅城进行试探的,野生属下士兵间谍的行动,只怕早就引起特校的怀疑。这再度从侧面印证自己的安全,一颗心顿时又安定许多。她哪能料到,温宁是共产党这方来的人,特校诸人根本不知道,自然无从怀疑和实施相关行动。
因为担心引发怀疑,方太太不敢与野生多谈,略微叮嘱几句,令他没有极为紧急事务,千万避免再自行前来火锅城。又让他小心一些,别漏了行迹。野生拍着胸脯,傲然道:“哼,什么特校,什么乐弈,特派员放心,在我他手底下转荡了好几圈,他不是至今没能把我奈何?!”
送走野生,方太太往楼上楼下和厨房转悠一圈,看着伙计们各守本分,田二一边配菜,一边跟旁边的伙计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她很是满意。她想,自己都没有事,凭借“执棋”的本事,定会必险为夷,安全无恙。
绵绵细雨中,特校浮动着一层薄薄的不安和悲怆。天色渐渐暗沉,收殓了陈玉颜三人,就着她所居的小院,摆设起灵堂。秦立公一句话不说,一口饭也吃不下,独自关在小书房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教职工和学员代表拜祭过,也都散了,留下几名中层干部围坐柩前烧钱。没人说话,个个默然。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乐弈来了。
祭上三炷香,跪拜停当,朱景中问:“怎样,摆平了?”韩铁锤被押往监牢的过程,自然落到了正在干活的二岔子三大炮眼中,他们二人当时就毛了,拉住乐弈和和王泽追问发生什么事,只差一拥而上直接把人救下来。倒是韩铁锤理智,喝道:“胡来啥子,都不许动!老子行得正立得直,没杀人有什么可怕?这伙鬼扯子的冤枉我不止一道二道,再让我出去,没有八抬大桥,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虽然如此,二岔子三大炮和手下那些土匪旧部哪能放心,活不干了,人也不肯走,一排又一排,蹲在防空洞监牢门口,守着。
乐弈坐下,抽出两支烟,随手递给朱景中一支,点燃抿一口掸了掸烟灰。朱景中耳朵上正还挂着一支烟,便取下来回给乐弈。
“再闹也没有用。”乐弈不以为然地吐出一口烟气,“证据确凿,无非跟潘司令通通气,杀人偿命,讲道理,他不会偏袒。”
“我瞧还是有疑点的。”蒋蓉蓉凑上一句,又看了看身旁的温宁和余南,“乐队长,你这样收拾情敌,好像不太对哟。”
余南怏怏地垂头,温宁清咳,蒋蓉蓉便收了声,不过还是挨近前者,贼眉鼠眼地说:“温会计,这两个男人,你究竟钟意哪一个啊……”
“看不出你这榆木脑袋,还敢说什么疑点……你讲讲,有什么疑点?”罗一英随口说。
蒋蓉蓉哽了一下,说:“我晓得,你想办个铁案嘛。但是,韩铁锤的动机,会不会是你生安上去的?毕竟你是第一个最后接触嫂子的,她身上的辰砂粉,会不会是你洒的哟!”
“你!”罗一英原本满腹心事心不在焉地烧着纸钱,乍然听到蒋蓉蓉这句话,双目一瞪。蒋蓉蓉忙往温宁身后钻,嚷道:“别打我!你有王小弟,我也是有老公的,老公,你说说话啊,看着别人欺负我不成……”
温宁大概能猜测罗一英的心事在何处。上午,趁着她护送陈玉颜之机,温宁将一份关涉其未婚夫死亡真相的资料,放上了她的床头。
朱景中无奈地低喝道:“都消停些!校长还在里头伤心呢,你们一刻都闲不住,莫让校长受够了,一枪一个崩了,落个干净!”
王泽也拉扯着罗一英劝慰。
始终紧锁眉宇的乐弈猛吸几口烟,按熄烟蒂,站起对温宁道:“小……小温,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温宁迟疑片刻,应喏着跟随乐弈走出小院。回头间,只见余南幽深黯淡的目光追随着乐弈。
罗一英不无讥讽,“什么时候了,还偷偷摸摸说话。”
蒋蓉蓉捂嘴,一副了然地微笑。
朱景中说:“又来了,不要胡乱揣测。小温跟姓韩的走得近,乐队长大概是请她劝劝姓韩的那帮兄弟,该回补充兵团了,整宿地呆在咱们这儿,像什么话!”
乐弈和温宁走出院子,来到空旷僻静,无法实施窃听的操课训练场上。
“你需要我做什么,说吧。”温宁直截了当地开口。
乐弈怔了一怔,道:“怎么,你不担心韩铁锤?不怕他是真凶,或者并非真凶,也被我公报私仇给弄死去?”
“我知道韩铁锤不是滥杀无辜的魔鬼,正如我也知道,你从来不是因私废公的小人。这件事,一定有问题。”温宁淡然而笃定地直视乐弈双眼。
“确实有问题。”乐弈因温宁的坦率而变得欣然,“我曾经跟踪那名进小院偷东西的士兵,他独自往校外,看样子想跟人接头,却从始至终没有人来。我想,他已经被弃用,再没有价值。唯一给我提供的线索,是确实有人在指挥他,且此人多半潜伏在学校周边。如此就能解释,此人必是看见嫂子出门,偷偷跟上,其后,或临时起意或蓄谋已久,杀害了嫂子,嫁祸给韩铁锤。”
“我方才审讯韩铁锤时,听他描述顺走手枪那人的身形体貌,我怀疑此人,正是我一直要抓捕的,从醉川楼逃脱的漏网之鱼,日谍野生。后来在城东,这个野生曾经跟我打过照面,再次从我手中溜走,并杀死了化妆品店的老板娘、日谍酒井秀子。他必定是‘珍珑计划’的主力干将,这回,我一定能够抓住他,并且逮出真正的‘执棋’,把他的伪装给撕下来。只是,事情需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温宁毫不迟疑。“校长恨不能把韩铁锤煮了吃,他会同意你的计划?”
“校长的工作我来做,没有多大问题。既然杀害嫂子是嫁祸韩铁锤,那么日本人一定希望补充兵团和特校再次闹起来,跟上次一样。故伎重施,这说明我们的情报是准确的,‘珍珑计划’目的就在于我们两个单位。既然如此,我们就演一出好戏给他看,他们希望闹,我们就闹一出大的,越大越好。你说什么话,韩铁锤和他那帮兄弟应该会信服吧,你的作用很关键――”乐弈目光锐利,眸色却深沉,显然是思虑已久,胜券在握。不过,说到此处,语音一滞,目含犹疑地看着温宁,“可是,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温宁略作思索,立即懂得乐弈的用意。她微微一笑,说:“你是说,你担心我在这场大戏中,成为靶子,置身于危险的漩涡。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