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潮湿,空置了好几天的医务室已经散发出轻微霉味,所有的物件摆放整齐有序,保持着主人的一贯作风。内室的门仍然锁着,温宁有钥匙――陆鸿影被拘禁时,所有钥匙全部上交给了朱景中,现在温宁手中的钥匙,是打着正经缘由领来的。
居室内潮湿的感觉更加明显。没有生火,临近后山树林,蒙上了一层轻薄炭灰的地板也湿漉漉的。居室内物品纹丝不乱,惟有地板暴露疑踪,温宁踏上去,一步一道深印。而在她踏步之前,地面已经有了几道浅浅足迹。
有人先她之前来过。
温宁俯身观察这些足迹,方跟鞋留下的,尺码37号左右。这些发现价值不大,因为军统发放的制式女皮鞋,就是这种方跟,而特校所有女人个头相近,鞋码自然相差无几。
温宁快速地房内翻搜,柜内衣物、枕下、床底,挨个查去,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在这一过程中,她留意到物品被翻查过的痕迹,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捷足先登之人,会不会已有收获?
最后,她将目光定格于床前那盆清冷的炭火。
“……惟有火中取栗之人,不可不防。”陆鸿影在补充兵团牢房间所说的话,在温宁脑中回响。
“火中取栗!”
她飞快地拿起火钳往火盆刨弄。湿冷的火灰结块发硬,且深浅不平,想到这一点的,不止温宁,看来捷足先登之人也扒拉过这些炭灰。在炭灰中,温宁刨出几粒瘪干发黑的板栗。
她呆怔片刻,蓦地一拍脑门,骂自己怎么就犯了傻!
抬起火盆,她找到了那样东西。
谜底如此简单。这个火盆的底部是向上凸起的,数日以前,她独闯陆鸿影的居室,发现此物,刚巧听到乐弈走近声音,情急之下将东西放在了火盆底,用板栗偷龙换凤,混弄过了他。现在,陆鸿影如法炮制,将此物依旧放在火盆底,给予温宁的提示,并非栗,而是指向“火”。
温宁办完想干的事情,走出医务室,轻轻带上门,乍然眼前光影一动,有人挡在跟前。
又是乐弈!
温宁一惊,连退两步。
她有如小兔的惊惶落在乐弈眼中,他略含不解地嗔怪:“怎么了,你?”
温宁道:“你怎么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吓我一跳。”
乐弈很受用她的责怪,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功夫跟着我?那个……化妆品店的事,还有,校长昨晚说的话……”温宁压低了声音。
“我就为此事再来找你帮忙。”乐弈锐利眼神左右一扫,防范偷听,“听蒋蓉蓉说,你往医务室来了,所以就找过来?来这里做什么 ?”
温宁将手里拎的袋子展示给乐弈,“还能干什么。这两天她们都有忙的,我倒还闲着。想起陆主任在兵团里好些天,这两天气温骤降,总得给她送几件换洗衣裳呀……”微微一笑,近前低声说:“我正可以借此机会再去兵团,看还有没有线索。”
乐弈便顺手将那沉沉的纸口袋接过来,说:“够沉的啊。不过,这种向她传递物件的事情,你不宜做。我让门卫老李头检查后,找个队员送去,你赶紧的,帮我一忙。”
温宁便问究竟。
乐弈已经抬脚往校门方向走,“边走边说。”
途中,乐弈告诉温宁,今早他前往化妆品店旁亲自监控,留守的行动队员向他汇报了一件事情。今天,这家化妆品店照常营业,不过,老板娘花枝带着青娃出了一趟门。她们去了邻街另一家店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最后从这家店铺出来的只有花枝。那些行动队员不敢随意试探打草惊蛇,只能分派人手将这家同样实施监控。
温宁听后,说:“不能太乐观,昨天我们闹的动静大,只怕这对日谍已经察觉不妥。”
乐弈点头,“不错,不过你们昨天的闹事给了我们方便,本来凭咱们的人手,根本没法挨个跟踪顾客。现在他们口碑差了,进店的顾客很少,更容易查出痕迹。现在的关键,要搞清楚另外那家店铺的底细,校长想了个法子,撺掇嫂子去那家买东西。估摸着她准备准备,现在要到校门了。你马上过去,和嫂子一块儿,帮我们摸摸底。”
温宁加快脚步,干脆地说:“行,我俩女人去更自然,说不定可以摸到日谍的另一个点。那家店铺叫什么名字?”
“田记特产。”乐弈说。
温宁一怔。这也太巧了吧。
走到校门口,才等了不到一刻钟,果然见陈玉颜拎着坤包窈然走来,乐弈便闪避了。温宁热情地打招呼,问陈玉颜往哪里去。
陈玉颜叹息一声,笑道:“还能去哪里,还不是为你们那位贪嘴的校长张罗?一大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馋,从办公室巴巴地打个电话给我,说想吃哪家哪家的腊肉了,我的偏头疼刚好,也不知道心疼我,非要我赶紧买来喂给他吃!”
温宁笑道:“我瞧是嫂子太过心疼校长,才把他惯成这样。瞧您满嘴牢骚,心里乐意着呢。您是去哪家店子买,还是上回咱们逛过的那家?”
“对对,就是那家。”陈玉颜一边说,一边眺望乐弈远去的背影,再看了看温宁,嘴角含了一抹了然笑意。
“那太好了!”温宁故意忽略陈玉颜的表情,上前就换住她的胳膊,“我陪嫂子去。上回买的猪獾大腿,送到本部去,人人都夸好,我得再买些,存着。眼看没几个月就过年了,准得涨价!”
陈玉颜见有人作伴,当然极为乐意,两人坐上秦立公的小轿车,一溜烟就到了桃园街。
来到田记特产店铺前,这次却是马老七坐在柜台前招呼客人。相较田二,他显得木讷多了,见到陈玉颜和温宁,也就站起愣愣地点个头。
陈玉颜微有不悦,“老伙计,你不认得我啦,上次还跟你买过山货!”
马老七弓腰,“是,有这回事。”
温宁便说:“嫂子,他就一个看店的,跟他说不清楚。你家老板娘呢?”
马老七往店内一指,“她在里头,要不,太太小姐进去?”
二人走进里屋,一瞧,田二果然在里面,正与一名六七岁的男孩儿玩七巧板的游戏呢。这男孩,正是青娃。
陈玉颜面露慈爱,“哟,老板娘,这是你的儿子,怎么上回没有见到?虎头虎脑的,真是可爱!”忍不住摸了摸青娃的头。
田二站起有礼地打过招呼,说:“太太您误会了,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这不是我的娃娃。”
温宁道:“哦,这是哪家的,看上去有点眼熟。”
她如此问,田二当然要把信息传递给她,说:“就是邻街丽人化妆品店那两口子的,嗨,一大早他娘就送到我这里,说有事出远门一趟,让我帮忙照看几天。”田二这样一说,温宁顿时明白了,那对日谍夫妇必定已经察觉问题,因为田二曾为误食四季豆的青娃催吐,他们认为田二值得托付,便将孩子送到此处。如此,这二人或抱必死决心,或是想甩掉累赘出逃。
她们说话的时候,沉迷于游戏的青娃抬头,睁大眼睛瞅着温宁,忽地大喊一声“坏人”,站起擂着小拳头往温宁身上招呼,“就是你,昨天来打我娘!”
其实昨天温宁和余南都是特地乔装过的,与今日的打扮大不一样,温宁抓住他的小拳头,放柔了声音,说:“小娃娃,你认错人了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的娘啊?”
六七岁的孩子认人的能力并不强,且当时与花枝对打的是余南,青娃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她身上,现在听到温宁如此否认,不禁扑闪着眼睛,疑惑地盯住温宁。
田二赶紧拉过青娃,嗔道:“小孩子就是护娘,刚才她娘走的时候哭了大半天,害我哄了好久,生意都丢了几单。马老七――”她唤来马老七,“这两位是贵客,再不能怠慢了,你快领着这娃娃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马老七依言拉青娃,青娃兀自盯着温宁,田二哄道:“乖娃娃,跟伯伯出去玩,伯伯给你买丁丁糖好不好?”
“我要吃画糖。”青娃说。他所说的画糖,就是淋画出各种形状的麦芽糖。
马老七连声答应,总算将青娃哄了出去。
田二便问过陈玉颜和温宁需要什么货品,一一介绍,帮她们选货。
一边选,温宁一边似是无意地说:“这娃娃也真可怜,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离得父母,出门再怎么嫌麻烦也不该不带着。呵,别是惹 了什么事,跑路吧。老板娘你再能干,也不能接替父母啊。”
这席话却触动了陈玉颜的心事,神色一黯,“就是,他们小老百姓,不像我家――”
温宁满含愧意,“嫂子,我的错,失言了,让你想念小囡囡了。”
陈玉颜说:“关你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想孩子?怪只怪我们家那位,干了这一行。”
田二对温宁话中传递的信息心领神会,尤其留意到“接替”二字,说:“算了,他们大概也瞅着我是个热心人,既然拜托给我,还给了生活费,照顾两三天不是啥大事儿?助人就是助己,太太小姐都是心慈的善人,你们说不是这个道理?”
温宁微笑,“有理,我瞧,能接替。”
三人说说笑笑间,将货品选定,由田二仔细包装。
田二将猪獾大腿递给温宁的时候,用指尖敲了一下包裹的油纸。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位邻居风风火火闯进店里,喘着粗气喊道:“田二,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
马老七被打晕在街道的拐角处,青娃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