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峥看似走的豪迈,其实心里忐忑不安,他临走之前故意耍了个滑头,究其原因也只不过是想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
毕竟这是古代!
人家还是手握强权的大人物!
他怼了人家的小主公固然浑身舒畅,但是吃不准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剁了他。
这个时代,人命不值钱!
这是唐峥最近两天最直观的感触。
无论是他被无缘无故打成死囚,还是那些来历不明的死士冲击死牢,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强权者可以随意杀人,而身处弱势者只能被杀。
这个时代,人命不值钱!
所以唐峥找了个借口走了……
他先是故作豪迈离开,紧跟着步伐变得快速,等到稍微远离县牢之时,他的脚步已经变成了急慌慌的逃窜。
他要早早离开这座县城,早早脱离这些人的关注。
原因很简单,唐峥不敢跟这些人打交道,弱势者从来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攀附权贵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比如那个小主公其实本心不坏,但是她随意就可以拿自己的尊严开玩笑。
那句用来打趣的‘嗟,来捡’,是一个多么扎心的词汇……
即便如此扎心,唐峥依旧没有反抗之力,他只能用尽全幅精力小心表现,然后才能故作镇定脱身离开。
直到终于远离了那处险地,唐峥心里才略略安心,他恶狠狠攥拳呸了一声,发泄道:“总有一日,会当凌绝顶!”
……
“好诗!”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语气悠悠,依稀带着赞叹。
唐峥微微一怔,发现街角停着一辆牛车,那车的帘子慢慢一掀,上面跳下来个年轻女子。
日光浩浩之下,女子面容皎洁,奈何脸上带着淡淡冷意,即使称赞别人也不见微笑,这感觉就恍如白壁微瑕,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味道。
她下车之后一路走来,距离唐峥三步的时候突然停脚。她上下打量唐峥一番,这才淡淡开口道:“会当凌绝顶,这词很不凡,是你做的么,或者说是你听到的?”
说到这里不等唐峥回答,略带沉思又道:“应该是你自己做的,因为我不曾听过哪个大儒有此佳作,还有县牢门前那首诗:两贯铜钱入手沉,又拿银角让吾寻,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首诗我亦不曾听过,应该也是你做的!”
她看了一眼唐峥,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微笑,但是即便微笑仍然很冷,给人一种不可碰触的错觉。
她继续又道:“你前面两句明显是临场起意,后面两句则是舒展心中抱负,你既指责了小主公折辱你的尊严,又向在场所有人宣告了你的宏图大志,我真是没有想到,一个酒鬼竟然也读过书,哦,不对,这不是读过书能做到的事,这得是具有诗文天赋才能行。”
初次见面,这女子直接长篇大论,她连翻推敲全是定论式口吻,显然骨子里是个极其自信的人。
直到此时唐峥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语带不确定道:“姑娘你是何人?”
说完又追问一句,小心翼翼试探道:“莫非咱们认识?”
女子语气有些平淡,道:“既然你已忘记,那便重新认识,我叫凌飞雪,家父凌儒生,两天之前你醉酒,在我门前昏睡过……”
唐峥脑子轰然一响。
他嘴巴张的大大,宛如见了鬼一般。
“你你你……”
唐峥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他下意识抬手指着凌飞雪,满脸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是那个彪悍的女人,是那个我喝醉时见过的彪悍女人。”
这女子正是老儒生的闺女,也是唐峥穿越之后见过的第一个女子,那时他站在人家门前大吼大叫,结果被凌飞雪恶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那时候凌飞雪是在演戏,但是唐峥对她却是心有余悸,能让一个喝醉的人记住另一个人,可见凌飞雪当时伪装的有多成功。
那个彪悍叫嚣的架势,已经刻入了唐峥的脑海里。
凌飞雪似乎想笑,但是最终没有笑出声。
她上下又打量唐峥两眼,忽然道:“你亦不需紧张,你我很快便是陌路,我来见你只是想看一看,看一看酒鬼为什么能做出诗?”
“然后呢?”唐峥有些好奇。
“然后……”
凌飞雪淡淡一笑,摆手道:“然后当然是各走各路啊,便如你在县牢门前说的那样,再见,再也不见!”
唐峥再次一怔,感觉这女人是不是有病,但他现在满心忐忑想要离开县城,所以也不愿意多生几分是非。
况且人家临走之前还给自己摆手,唐峥自然也不会冷着脸耍横,所谓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虽然凌飞雪说了再也不见,但是人生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今后能见呢,多个朋友多条路……
毕竟人家的父亲也是那一派的人,唐峥依稀记得刚才在县牢门口看到过那个老儒生。
于是他也抬手轻摆,脸上堆起温和微笑,仿佛在向经年老友告别,郑重道:“再见,再也不见……”
然后直接转身,停也不停抬脚便跑。
凌飞雪怔了一怔,想不到这少年行事如此干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
“莫非我装悍妇太久,泼辣的气势已经刻到骨子里?”她喃喃一声,一时竟变得有些落寞。
这十五年来因为父亲那一派系的缘故,自己也要跟着伪装饰演悍妇,也许是因为饰演的太多,她已经失去了女人的温柔。
这时唐峥已经跑出去老远,眼看身影就要消失在街面尽头,凌飞雪忽然想起一事,遥遥呼喊道:“忘记跟你说一声,请你别要生小主公的气,他今天真的只是逗趣,他的本心并不坏……”
远处传来唐峥哈哈的笑声,边笑便跑远道:“放心放心,不气不气,凡是给我钱的人,我从心里感谢她!”
……
唐峥用的是她,而不是他!
虽然小主公穿着打扮很像男子,估计连胸部也用束布裹的很平,但是唐峥仍然分辨出她是个少女,因为他在牢门之前和小主公相对的时候,曾经闻到了少女身上幽幽的体香。
“只是一个被关闷了喜欢耍小性子的女孩嘛,咱身为大男人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唐峥最后的长笑传来,撂下一句话终于走远。
然而最后这句话却让凌飞雪直接呆住。
她怔怔看着唐峥消失的方向,一时连回到马车也忘了,她眉宇之间明显带着震惊,震惊唐峥竟然发现了小主公的女儿身。
“这个少年眼光竟如此锐利,他真是个农家少年么?”
世家大族怕也培育不出这钟人……
凌飞雪忽然对唐峥很好奇,她要回去找捕快孙丁问一问唐峥的来历,到底这个少年从何而来,是否真的只是城北唐家庄上一孤儿。
如果真是自幼穷苦的孤儿,那这份才智怕是天生的了。
凌飞雪真的很好奇,女人一旦对某件事情好奇,浑身变回迸发出强大的动力,天下间鲜少有她们差不清楚的事。
但是,女人一旦对某个人好奇,往往也意味着事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时那辆牛车忽然车帘一抄,里面探出来一个娃娃脸的小丫鬟,这小丫鬟长得很是可爱,两腮还带着婴儿肥,她探出脑袋嘻嘻坏笑,忽然故意大声吓唬自家小姐,咯咯使坏道:“小姐,您是不是看上姑爷啦?那我回去跟老爷回禀一声,让老爷继续招姑爷为婿吧……”
小丫鬟语言组织不成熟,说起话来也有些颠三倒四,既然称姑爷就不该有招婿一说,没招婿之前怎么能称呼姑爷?
凌飞雪一怔,忽然转身跳上马车,她双手突然塞到小丫鬟腋下瘙痒,故作恼怒呵斥道:“好你个死叮当,胆儿越来越肥了。”
小丫鬟被她瘙的咯咯直笑,很快便举手投降连连讨饶,主仆二人放下车帘,呼喝车夫慢慢驾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