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审讯室的时候,鬼旺被戴着铁镣,固定在一张审讯专用的铁椅上。董建国他们已经问得很不耐烦,声音很大,几乎是在责斥鬼旺却仍然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沉默。偶尔被问得急了,他会喃喃低语,发出一些谁也无法听清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董建国被他的神态激怒了,几近咆哮地大声说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我每年要和成百上千个像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这警察我们还用不用干了”
鬼旺举起手上的铐子,抬到眼前端祥着,不知在看那上面的什么东西。
“喂,听到我的话了没有”董建国冲他喊。
鬼旺把手铐抖了抖,拨弄到手碗的最细处,这样就不会被箍得很痛了。
“我在问你话呢”董建国快气炸了,“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鬼旺把手铐放了下去,搭在了铁椅上面,然后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混蛋”董建国终于忍不住暴怒起来,将笔录纸揉成一团,朝他扔了过去。
鬼旺似有偏头躲闪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没有动,微眯着眼睛让那团纸砸在了自己头上。他也许料想不到,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能把静态事物看成运动的人,不论他如何特意掩饰这些细微动作,其实早已被我看在了眼里
董建国见他不为所动,气得连笔也扔了过去。
这时,鬼旺突然表现得很狂燥,试图从审讯椅上站起来,弄得手铐与铁椅相碰,发出“咣咣”的声音。审讯的警察急忙上前把他按住,他又用头去撞椅子的铁架,还胡言乱语地说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审讯无法继续进行下去,董建国只得叫人把他关到一个监室里,然后向潘云汇报情况,商量对策。我们无法确定鬼旺的真实精神状况,就把握不了他的内心世界,和这样的人进行语言交锋,有用牛头去对马嘴的感觉这是很被动的很多时候,审讯就是一场攻心和反攻心的斗争
“看出什么破绽没有”潘云问我:“鬼旺到底有没有精神病没搞清这件事,我们的心里就无法踏实下来”
“我觉得不像。”我回想起鬼旺的神情,心里浮起很多疑问,“但要问哪地方不像,我说不出来可能是眼睛吧,他的眼睛能透出常人的灵光来,不像是精神病人”末了我问了一句:“以前有没有精神病史”
“他自称是精神病人,到精神病院里治疗过。但我们没有找到他治疗的记录。”潘云说。
“那怎么办总不能这样耗着”董建国有些着急。
“光这样问着不行没被戳中软肋,他就会一直这样装疯卖傻”我说。
“看那小子熬不烂煮不熟的样子,我就想揍他”董建国刚才的气还没有消。
潘云朝他摇了摇手,示意没必要那么冲动。
董建国的脾气我们都是知道的,一触就响,一点就着,天不怕地不怕,道上的人送了他一个“董雷公”的绰号。他的这个绰号,是一个长着胡子的老大叫出来的,董建国与这个老大之间有一个故事,让公安局的同事津津乐道。
一次,董建国外出办案时,在大街上碰到两伙人斗殴,双方都亮出了家伙对峙着。董建国站到两伙人中间,说我是警察,如果你们准备在一个警察的面前违法犯罪,那就得踏过他的身体。
斗殴的双方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没敢打起来。其中一方的老大是个大胡子,光着头,五大三粗的,不太甘心在别人面前示弱,他用手去推董建国,说:“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你们的规矩有我们的大吗”董建国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使得他踉跄了一下。
大胡子看了看自己的手下,脸红了起来。为了挽回面子,他竟然没把同样五大三粗的董建国放在眼里,伸手打了他一拳。
董建国毫不犹豫地抓起他的衣领,把那具壮躯拎得几乎离了地。
大胡子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于是涨红了脸,扭头对那几个年轻的马仔吼道:“还在看没看到老大被人搞帮忙”
几个手下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长头发看了看董建国,一拳打了过来
董建国闪了一下,没有放手。
大胡子的其他几个手下一齐动了手,对着他拳打脚踢。董建国没有闪开,身上挨了几下。他反倒不躲了,只扭住那人大胡子,朝他脸上就是几拳。
那大胡子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董建国勒住他的脖子。大胡子手下打得越凶,董建国勒得越紧,完全不顾身上所挨的拳脚。那大胡子被勒得脸色发紫
大胡子的手下从来没见过董建国这种不要命的架势,吓得住了手,呆呆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董建国这时才松开手。
那大胡子蹲在地上不停地喘粗气。
“告诉你们,我开始打架的时候,你们这些小子还躲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董建国对那些马仔说道,“力气足打不过经验足”
“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命的”大胡子心有余悸,带着些敬畏胡乱地比喻道,“像个雷公一样”
从此,“董雷公”的名号就在道上传开了,听说过董雷公的人,没有不对他敬而远之的就连我们自己的同事,都很少有人敢去招惹他。当然我是个例外,只有我敢毫不谦让地同他争论,甚至相互冷嘲热讽,但董建国并没有把这种表面上的矛盾放在心上,这让其他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董建国被鬼旺气得冒烟的样子,我心理忍不住暗笑了一下。也只有鬼旺这种人,才能让他这样地“抓狂”
“上次不是有一个心理医生来过这里么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潘云思虑了一下,然后问我道,“找他来看一下让他对鬼旺的精神状态做一下分析。”
“我有他的名片。”我想起张德生给我的名片。
接到我的电话后,张德生很快就到了。他没有急着去会鬼旺,而是站在实时拍摄监室内情况的监控器旁,观察着屏幕里鬼旺的一举一动。
鬼旺坐在监室的地上,面对着墙一动不动。张德生似乎并不着急,一边注意着他的动静一边问着案件的基本情况。我搬来椅子,让他坐着,俩人在那里聊了起来。
“这段时间很累吗”他看了看我的脸问道。
“还好。”我回答,“工作上的事并不多”
“那就是心里累了”他说。
“你挺神的”我笑了。
“看得出呀,瞧你满脸憔悴,胡须不理的邋遢样”他笑着说。
“这个样子是不是比较像你的病人”我开玩笑问。
“当然不像”他认真地说道。
一个小时过后,鬼旺终于有些动作,他抬头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警察,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有些熬不住了”张德生笑着说。
“看出什么了”我问。
“伪装缄默症”张德生指指屏幕里的鬼旺,“但他不知道,真正的缄默症不会石化了一般,其实还会试图用动作来与自己交流的。如果伪装,是很难长时间保持缄默的”
果然,监视器里的鬼旺开始说话了:“喂,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快出大事了,我得出去联合国的人叫我去开会,讨论世界末日的事呢”
“精神错乱”张德生说了一句。
“你们听,他们在叫我我得马上去了”鬼旺对监视他的警察说。
“幻听幻觉”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鬼旺用头撞着墙面,吓得旁边监视的警察忙上前按住。
“狂燥”
鬼旺每做出一次动作,张德生就评价一句。
“都装得挺像的”张德生笑着对我说。
“那么你也认为他是伪装的”我问。
“我先不下结论。等我问他几个问题,他如果能正常回答,你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审讯他了”
“现在问吗”
“不,还没到时候”张德生说。
随后,他没有再理会鬼旺,只是和我谈起孙其那起案子,问杀害孙其妻子的那个凶手会不会被判死刑我说应该会。我问他后来见过孙其没有。他说没有见过。
聊着天的时候,鬼旺终天撑不住,在监室里打起了盹。
“时间到了”张德生说,“我们开始吧”
我陪着他去了监室。
“喂,醒醒”张德生摇摇鬼旺。
鬼旺惊醒过来,有点发懵地抬头看着他。
“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吗”张德生问。
“不记得”鬼旺回答。
“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不知道”鬼旺想了一下,“放我出去,耽误了大事,你们谁也承担不了责任”
“联合国叫你什么时候去开会”
“今天下午”
“你的精神上有没有问题”
“神经病”鬼旺盯着天花板,不知是说张德生还是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