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九点，林逸飞召开案情分析会。
重案三组，会议室，聚集十几名探员，一个个神情凝重。
张菲菲已经认过尸体了，确认前晚在八一化学厂发现的尸体，就是失踪多日的郭富贵。
陆白衣打开投影仪，把一干资料放了出来，硕鼠、林美美和郭富贵清晰出现在上面。
“法医鉴定，硕鼠、林美美和郭富贵为同一人所杀，都是死于一种单薄却锋利的刀片下面。”
“死者致命伤口都在咽喉，死后还都失去部分躯体，硕鼠是双脚，林美美是舌头，郭富贵是双手。”
“在树林里，组长还发现一个足迹，鉴证科鉴定，这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四的人留下。”
“我们怀疑他跟三个案子有关。”
“不，准确的说，他就是犯罪嫌疑人，因为他在两个案发现场都出现过。”
“可惜天色太暗，树林又密，取证很不方便，加上山上雨水冲刷，我们没有获得更多信息……”
陆白衣把三起案情综合在一起，向众人详细叙述了一番，让一干探员对案子进一步了解。
陆白衣说完之后，林逸飞坐直了身子，清清嗓子补充：
“如此残忍却又熟练的肢解手法，说明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存在极大纠葛，简单一点，那就是仇杀。”
“凶手能够一刀致命，还能够完美肢解，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说明是经过精心设计长时间布局。”
“可以这么说，凶手一直盯着目标。”
“而从杀人和肢解手法来看，凶手具有专业的解剖知识，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医学人员。”
林逸飞脑海闪过高胜寒的影子：“我们接下来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医生上面。”
“身高一米八，体重七十公斤，身手不错，懂得轮滑和解剖的医生……”
山猫目光炯炯盯着投影仪：“特征倒是明显，只是滨海医生几万人，排查有点艰难啊。”
“其实也不难。”
林逸飞语气平和：“滨海医生不少，但具有凶手水准的人，一定是顶尖那一撮，撑死一两百人。”
“再加上跟三个死者有仇这条件，相信排查范围可以缩的更小。”
他准备先调查高胜寒。
大狗神情犹豫了一下：“就怕这凶手是外地来的，那样一来，咱们排查就失去意义了。”
“不会是外地的。”
林逸飞毫不犹豫摇头：“别忘记了，凶手跟硕鼠三名死者有仇，外地人怎可能跟他们交集还冲突？”
陆白衣他们闻言齐齐点头。
林逸飞扫视着众人：“我们要尽快拿下凶手，从凶手作案手法看，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连环杀手。”
此话一出，全场探员神情变得更加肃穆，连环杀手，那就意味着还有凶案发生。
林逸飞又望向了龙叔和陆白衣：“龙叔，你们审问张菲菲有没有结果？”
龙叔摇摇头：“我们跟她耗了五个小时，那女人咬死自己做梦，其余都不肯说，还要叫律师。”
“梦见郭富贵横死，还被人砍了双手，她这梦未免太精准了一点。”
林逸飞哼出一声：“再加一份两千万的保单，她要洗清嫌疑，那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陆白衣打开一份资料，递到林逸飞的面前出声：
“我调查过那份保单，保险公司说，确实是郭富贵亲自签名购买的，不过业务员是张菲菲介绍的。”
“保险生效日就在郭富贵死前一天。”
“只是我调查过张菲菲，她有不在场证明，她当时跟闺蜜在聚会，有三个人证，还有摄像头记录。”
“而且八一化学厂没有找到半点张菲菲的痕迹。”
她也觉得张菲菲这个人有点古怪，可惜证据让张菲菲显得无懈可击。
林逸飞眼里闪烁一抹光芒：“她没有直接杀人，但不代表她不是帮凶。”
“我就不相信，这保单纯粹是一个意外。”
“龙叔，你们继续跟她耗，耗够四十八小时再放人。”
“放人后，暗中盯着，总之，不要让张菲菲脱离视线。”
他肯定张菲菲心里藏着事。
龙叔点点头：“明白。”
“猛哥他们一伙呢？”
林逸飞追问一句：“有没有核对他们身份和职业？他们中间有没有可疑人员？”
大狗出声回应：“核对过了，都是一些暴发户，拆迁户，没有人做过医生，连屠夫都没有。”
“我们还交叉问了作案时间的活动轨迹，结果他们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他补充一句：“猛哥用来扼杀老千的监控，也佐证了他们没有问题。”
“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进出？”
林逸飞不死心：“毕竟十二栋和十三栋只间隔二十米。”
“那些都是赌徒，赌起来天塌下来也不会知道。”
山猫接过话题：“我问过他们，全都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他们连郭富贵都没见过。”
林逸飞发出一声感慨：“他们没见过凶手，可凶手却对他们了如指掌啊，不然怎敢眼皮底下杀人？”
“现在我们是痛并快乐着啊。”
“捣毁十年来最大的地下赌场，缴获赌资五千万，大功一件，可案子也变成了连环杀人案。”
陆白衣调笑一声：“戴局他们现在估计也为难，不知道是夸奖我们，还是斥责我们？”
十几个探员也无奈笑了起来。
“尽人事，听天命吧。”
林逸飞揉揉疼痛的脑袋，随后振作精神：“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取消假期，全力找出凶手！”
“大狗，你负责带人排查滨海的医生，现在凶手特征越来越多，找到他也就容易很多。”
“明白。”
“龙叔，过滤一遍三个受害者的社会关系，看看三人有没有交集，有没有共同的敌人。”
“对了，再查一下张菲菲身边的往来人员，还有她的通讯记录，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明白。”
“山猫，调看化学工厂附近的摄像头，看一看有没有凶手的影子。”
“明白。”
“王朝，你给我尽快复原手机卡和破解七个探头。”
“明白。”
林逸飞大手一挥：“大家分头忙吧，陆白衣，跟我去走访滨海第一医院。”
他要挖高胜寒的老底了。
十一点，滨海第一医院，院长办公室，林逸飞正端着一杯茶水喝着，陆白衣拿出录音笔和记事本。
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男子。
第一医院院长，林平安。
知道林逸飞他们是警员后，林平安很是重视，直接让人请入院长办公室，还亲自泡了一壶好茶招待。
说好听点，就是积极配合，难听点，就是担心医院有丑闻，避免扩散，所以林平安亲自来应付。
“两位警官，你想调查什么，你尽管问。”
林平安露出善意的笑容：“只要我知道的，医院有的，我都会尽量配合你。”
“林院长，我来这里是调查一个人，一个三年前被你们开除的人。”
陆白衣开门见山：“高胜寒，外科手术非常好的一个大夫，不知道你对他还有没有印象？”
“高胜寒？高医生啊，有，有，当然有印象。”
听到是已经离开医院的高胜寒，林平安重重松了一口气：“他以前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
“他在我们这里干了两年多，做过的手术数不胜数，几乎都是五星好评。”
他调笑了一声：“大家都叫他五星医生。”
陆白衣语气带着疑问：“这么好的医生，你们怎么会开除呢？”
“哎，说起来话长。”
“三年前，高医生有一次给京州病人手术，可能是连续作战太累了，不小心剪掉了病人一截小肠。”
林平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那个京州病人是很有权势的人，出事后就直接给我们施压。”
“不仅要了我们一大笔赔偿费，还要我们把高医生赶出医院。”
“我没有法子，虽然我很爱护高医生，可我顶不住压力，只能把高医生开除了。”
“不过我也问心无愧了，我不仅没有要高医生的赔偿，还给了他十万解约费。”
接着，他又好奇问道：“警官，高医生是不是犯什么事情了？”
“没有，就是随便了解一下。”
陆白衣始终掌控着主动权：“除了这一次意外，高医生还有没有跟其他患者起冲突？”
林平安一愣，随后猛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高医生那两年，就那一台手术出问题。”
“其余手术全部成功，百分百好评。”
“完全是零投诉……”
林平安神情犹豫了一下：“哦，不，也有一次投诉。”
林逸飞抬起头：“什么投诉？”
林平安端起茶水喝入一口，润润嗓子出声：“其实也不算投诉，就是病人无理取闹。”
“三年前，一个病人心脏有问题，他又恰好懂得一些医学知识，就跑过来要求做心脏支架手术。”
“高医生检查后，发现他的心功能严重受损，不适合支架手术，需要心脏搭桥。”
“如果进行心脏支架的话，不仅容易血管堵塞，还需要长期服药，还不如心脏搭桥一劳永逸。”
“可病人却不管不顾，说什么能吃药的不放支架，能放支架的不做搭桥。”
“他指责高医生是为钱昧了良心，还当场向医院向卫生局投诉。”
“病人转了几个医院查问，结果都是建议心脏搭桥，他这才跑回来让高医生做心脏搭桥。”
“跑了这一圈，他已打听到，高医生是最好的外科大夫，风险最低，所以就厚脸皮要高医生手术。”
“高医生一度拒绝给他手术。”
“病人顿时骂骂咧咧，上蹿下跳，搞得医院鸡犬不宁，高医生最终在我们劝说下给对方做了手术。”
说起那段往事，林平安脸上有着无奈，面对滚刀肉的病人，医院很多时候还真是没法子。
陆白衣心神一凛，赶紧咬着追问：“这个病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郭……郭富贵。”
林平安一拍脑袋：“对，郭富贵，听说是一个暴发户，素质很低。”
“郭富贵？”
陆白衣眼皮一跳，随后追问一声：“手术怎样？”
林逸飞也停滞了动作。
“手术当然成功。”
林平安笑着回应：“而且郭富贵复原的也非常好，你想一想，如手术不成功，医院怕早被他拆了。”
陆白衣跟着笑了笑，随后又掏出两张照片：“林院长，这两人有没有跟高医生做过手术？”
硕鼠，林美美。
“这两人啊……”
林平安拿起照片审视，随后摇摇头：“陆警官，我对他们没半点影响，可能做过，也可能没有。”
“我无法肯定。”
“毕竟高医生的病人太多了，那时他一天平均三台手术，一年起码工作三百天，记不住。”
“而且我也不可能去记那些病人。”
“我对郭富贵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当时太闹腾，影响医院工作也过问了一番。”
他把照片递还给陆白衣：“不过你要查探他们是不是高医生病人，我可以调资料出来给你核对。”
陆白衣点点头：“那就谢谢林院长了。”
在林平安拿起电话打给档案室时，林逸飞想起了一事：“林院长，高胜寒有没有带过徒弟？”
“徒弟？”
林平安点点头：“当然有，他医术这么好，医院怎可能错过学习机会呢？”
“他那两年，一共带过五个实习医生，现在四个都是我们医院骨干呢……”
他赞不绝口：“再过两年，全都能独挡一面。”
“四个？”
陆白衣好奇问道：“还有一个呢？”
“他叫许东平，高医生的得意子弟，在医院乱搞男女关系，还喜欢传播谣言，被我赶出去了。”
林平安告知情况：“他手艺不错，但人品不行，成不了气候，现在好像开什么医美诊所。”
陆白衣趁热打铁：“麻烦你把他们的资料也给我一份。”
“没问题。”
林平安很痛快的答应，打完电话后，他神情犹豫着追问：“警官，高医生究竟怎么了？真犯事了？”
“高医生可是好人，除了医术精湛外，还多次见义勇为，曾经一个人挑翻六名偷病人钱财的扒手。”
“他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警官你一定要调查清楚。”
林平安一脸恳切地看着林逸飞：“千万不要冤枉好人啊。”
陆白衣皱起眉头：“高医生还跟扒手冲突过？”
林平安点点头：“是的，有一次，一个癌症病人家属去缴费，三万块钱被几个扒手偷走了。”
“病人家属绝望地嚎啕大哭，高医生恰好撞见，就把那个扒手揪了出来，把三万块还给了病人。”
“扒手和几个同伴恼羞成怒，就一起围攻高医生，结果全被高医生一人打趴。”
“保安和警察赶过来的时候，几个扒手已经断手断脚倒地。”
“高医生出手这么狠，是想扒手多躺床几个月，这样就可以少一点病人受害。”
“扒手状告高医生蓄意伤人，警方也说高医生出手太重，最重协商赔了扒手五万块了事。”
说到最后，他一声轻叹，显得无奈。
林逸飞打了一个激灵，再度拿出硕鼠照片：“当年的扒手，有没有这个人？”
林平安微微一愣，重新审视着照片，良久抱歉地摇摇头：“警官，事隔三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而且我也没怎么注意那几个扒手。”
“当时院方去慰问他们的也是副院长。”
他补充一句：“不过你要了解的话，可以找医院派出所，他们当时有处理记录。”
林逸飞马上给王朝发了一个短信。
了解完情况后，林逸飞和陆白衣就进入了档案室，开始翻阅高胜寒患者资料。
这一查，就是一整天，两人从上午十一点忙到下午五点，才把林平安提供的资料全部看完。
让陆白衣郁闷的是，郭富贵心脏搭桥手术实打实的成功，不存在手术失败闹出生死矛盾。
而且她没有找到林美美和硕鼠的资料。
这意味着高胜寒杀掉有过节的患者猜测不成立，林逸飞兴奋了一个晚上的杀人动机又湮没。
至于高胜寒培养过的四名医生骨干，陆白衣也从监控中找到他们不在场证明。
而许东平，医院对他评价就是有点天赋，但喜欢寻欢作乐，还常常八卦，不符合凶手的侧写。
现在就剩下扒手这条线索了。
如果硕鼠是当年的扒手之一，那么高胜寒的杀人动机就勉强成立，那就是杀掉曾经有过节的人……
一无所获，林逸飞和陆白衣就跟林平安告别，随后开着警车离开滨海第一医院。
天色渐暗，冷风吹起。
“组长，我们今天好像是白忙活了？”
陆白衣紧一紧身上衣服，俏脸流露一丝郁闷：“消息不少，但重要的没几个。”
林逸飞转动着方向盘笑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有耐心。”
“叮――”
就在这时，王朝的电话就打入了进来。
林逸飞戴上蓝牙耳机接听：“王朝，情况怎样？”
王朝兴奋的声音传过来：“组长，你猜的没错，当初高胜寒打断手脚的扒手，其中之一就是硕鼠。”
陆白衣腾地坐直了身子，俏脸又重新焕发光泽。
“他左手被高胜寒折断了，足足三个月才复原。”
“据派出所的民警说，硕鼠当时还骂骂咧咧，喊着要高胜寒付出代价，被他一顿狠批才闭嘴。”
王朝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后来没有再接到两人冲突的警情。”
“郭富贵投诉过高胜寒，硕鼠拿过高胜寒赔偿，两人都跟高胜寒有过节，现在就剩下林美美了……”
林逸飞眼里跳跃一抹光芒：“王朝，你让龙叔深入调查林美美跟高胜寒，看看两人有没有纠葛。”
“明白。”
王朝点点头：“组长，凶手是不是高胜寒？要不要让大狗他们把高胜寒带回来调查？”
“金队都已经发火了，再不拿下凶手就让我们背锅。”
他提醒林逸飞现在的压力。
“不好说。”
林逸飞揉揉脑袋：“现在只能说他很大嫌疑，如果找到林美美跟高胜寒的冲突，那动机就成立了。”
“所以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先把他跟林美美矛盾找出来。”
“你也停一停手头工作，把高胜寒这两个月通讯清单翻出来，看看有没有跟三名死者接触。”
“找到杀人动机了，再请高胜寒回来调查……”
他要一击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