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浑浑噩噩的,他无法涌起好奇的念头,只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仔细地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他的注意力也无法分散到自己的处境上去,他能隐隐知道自己是在什么状况之下,但是任何担忧之类的情绪,都无法涌现,他只能把注意力投向四周。慢慢地,他开始理解了吴邪的痛苦和折磨,他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时间感,一种外在的瞬间和内在的煎熬。
黑暗中,他感觉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但是时时刻刻的,他又感觉自己,在一天一天地经历。
黑眼镜在沙漠中行走的每一天,毫无变化的黑暗,偶尔倒入竹筒的水,他就好像一个囚犯被禁闭在一个黑暗的牢笼里。没有任何人去理会他。无法知道在黑暗中,他被困了多少时间,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吴邪的面孔。
吴邪显然是在一种极度的悲痛之中,他似乎是不愿意面对。忽然吴邪抓起了竹筒,就往墙壁上甩去。
一团漆黑,一团混乱。
又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仅没有任何声音,连周围环境里的一丝震动都没有。接着,四周亮了起来。
黎簇看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非常局促,说不出的感觉。还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似乎非常潮湿。
吴邪坐在一张床上,床上是已经发霉的被子,他就坐在吴邪的对面。吴邪的眼神已经变了,和之前那一瞬间看到的他,已经变成了两个人,蓬乱的头发,没有刮过的胡子。黎簇不知道刚才的黑暗实际持续了多久,但是这段时间,对于他来说应该有一段天翻地覆的变化。
四周有一些包装方便面和零食的袋子,很多酒瓶堆在地上,当然还有成堆的烟头。
“我已经不怕你了哦。”吴邪似乎在逗弄那只动物,“你一定已经开始害怕我了吧。”
黎簇想了想才确定吴邪确实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真的很神奇。”吴邪说道,“小哥的血的那种效果,原来来自你们。”说着他叼上一支烟,点上,靠到了后面的水泥上。
“老实点,别动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你传达。”说着他的眼神的聚焦点发生了变化。聚焦点往上,他盯住了黎簇的眼睛。
“嗨,陌生人。”吴邪对着黎簇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现在一定非常憎恨我。但是我想说的是,你已经被我拉上了贼船,为了你自己,你只有耐心地听我说下去。”
黎簇看着吴邪,忽然有点意识到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了。
“首先,你能够在这里看到这段信息,说明我处心积虑想引出来的那些人,已经出现了,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些人了,不要小看他们在你面前出现,你可能是近半个世纪第一个见到这批人的普通人。”吴邪道,“你之所以能够看到我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事情,还有一个原因是有人非常好奇这些信息,但是他们没有像你我这样的天赋,所以只能依靠你我的力量。”
吴邪吐了口烟,看得出已经精疲力尽,但是他的眼神是冰冷的:“有你我这样天赋的人,其实不难找,但是,能够了解这条蛇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会珍惜你的天赋。因为你将帮助他们,解析出很多已经断代遗失的信息,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可惜的是,这将是你噩梦的开始。
“你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几个世纪以来,能够真正介入到他们核心的外来人是不存在的。唯一有机会的人,是我。可惜,我家族里的人做的所有的准备,都被假象迷惑了,导致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不被信任,失去了靠近的机会。等待我的命运非常可悲,只要有人能够替代我的存在,我便会被无情地抹杀掉。”
吴邪咳嗽了几声,显然烟已经伤害了他的呼吸系统,他缓了缓,继续抽烟道:“但是,你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你将会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度过你的下半生,终日与蛇类为伍。没有任何转机,没有人会知道你被关在哪里。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你的结局是怎样。在你来这里看到我之前,你是完全清白的,没有沾染到我的任何阴谋计划,他们会绝对信任你的干净。
“现在,你还有半个小时就会醒来,在你醒来之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醒来之后,把你在这里获取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诉你身边的那些人,选择和他们合作,在黑牢中过一辈子;第二个选择是,耐心地听我讲一个计划,唯有这个计划,才能让你摆脱你身边的那些人,重新获取你下半生的自由。”
吴邪缓缓地、清晰地把一个计划,在黎簇的面前叙述出来。所有的语言和逻辑都非常清晰,他讲得很有耐心,和之前的叙述不同,显然对于这个计划,吴邪推演过无数次,也思考过如何叙述才会最有效率且最清晰。
黎簇耐心地听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听取这些信息。按照他的性格,他可能已经心生强烈的厌烦,甩头而去了。但是在如今的处境里,他只能被迫去理解和消化。
他一点一点地,知道了吴邪想要做什么。
即使是用最简单的语言、最有效率的叙述,当吴邪说到每一步的表面和真实的目的之间的关系时,黎簇还是会惊讶。当最后,所有的看似毫无逻辑的事情,在吴邪的叙述下连成一条线之后,黎簇开始起鸡皮疙瘩。
他开始恐惧,恐惧这个把一切都轻描淡写说出来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的嘴巴里,这一切好比一个游戏一样。
牵扯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毫无意义的牺牲,不计任何成本,简直是疯子才会做出的计划。可所有的毫无意义的举动,竟然可以在最后一个时刻同时发挥作用。
他想到了命运,想到了那个中年人和自己说的命运。吴邪也在创造一种命运。他知晓了对方的方法,并且学会了如何使用。
他和吴邪的对视,最后在沉默中缓缓归于一片黑暗。黎簇四周的压迫感,缓缓地消失,他开始重新感觉到寒冷,感觉到膝盖的疼痛和身上的皮肤腐烂的撕裂感。
大脑中压迫性的思维惯性也在缓缓地消失,他开始能够思考一些问题,能够判断和感觉到疑惑。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就要苏醒过来了。
吴邪的那个选择,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在眼前的黑暗退去之前,他必须做出选择――是帮助吴邪,还是向身边这些奇怪的人妥协。
黎簇没有过多的犹豫,几乎是瞬间他就做好了决定。
一路过来,吴邪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这个嘴贱、阴郁又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他初期非常厌恶,但是,仔细想想,他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而身边的这些鸟人,见面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蛇咬自己,连口水都没让自己喝。
一方是有压迫感的、似乎训练有素的陌生人,另一方是一个疯子加怪胎。
不知道为什么,黎簇的内心非常不喜欢前者,他的内心更加喜欢邋遢、陷入困境的吴邪,他觉得这个人和自己的人生是贴近的,他能够感同身受到那种绝望。
黎簇对于自己的人生本身并不珍惜,他不懂得什么叫做美好的人生,在他不多的童年记忆里,不知道从何时起,即使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对于他来说也是压抑和痛苦的。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哪里是自己的快乐,或者如何教会自己去快乐。
他在足球场上飞奔,在禁区外一记远射,这和苏万喜欢戏弄守门员不同,他的内心痛苦,没有出路,没有希望,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他在生活中没有任何闲情雅致或是一丝优雅,只有达到目的的瞬间,才会有一丝愉悦。
如果说普通的孩子还可以为了自己父母的期望骗自己去上学、考试,他连这基本的动力都没有。所以他对于自己存在意义的绝望,犹如一个老年人。
说得直白一点,他痛恨自己的命运。但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反抗。
他喜欢吴邪的状态,那个计划让他毛骨悚然,但是他竟然期望可以成功。
当然也有理智。理智告诉他,吴邪这个人是可控的,不管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都能看到他内心的单纯和煎熬。他是一个弱者,即使他的手腕强到让人匪夷所思,但是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弱者。而从他身边这些黑衣人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漠然。
吴邪的计划里,他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因素,而在这些黑衣人的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最终让他作出决定的是自己的思维方式,他讨厌有序的东西,好比学校的课程,好比自己以往面对的一切指责。
决定下得非常快,他睁开了眼睛。疼痛开始迅速聚拢,大脑却越来越清醒。他没有意识到,这些决定其实不含有偶然的因素,在他和吴邪对话的同时,吴邪内心很多很多的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内心。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如果可以照镜子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那么熟悉。
“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黑衣人的首领,低头看向黎簇。
黎簇坐了起来,看向那个黑衣人,他最后犹豫了一下,忽然笑了笑,说出了吴邪教他说的第一句话。
“有人给你们带了一个口信,”黎簇说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