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司机很健谈,三人一上车他就问道:“三位去哪里?”
安大昌答道:“我们去印刷厂。”
司机道:“印刷厂早就垮了,你们怎么还去那里?”
朱铁道:“我们有亲戚住在那里,好久没去了,今天去看亲戚的。”
司机道:“有亲戚住在那里啊?那肯定也是印刷厂的工人了,现在那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安大昌道:“日子怎么不好过呢?”
安大昌和朱铁都是昌山人,能说昌山话,苏星晖不会说昌山话,他一开口司机就知道他不是昌山人了,所以他一直没说话,就是想听听社会上的一些真话。
他虽然不会说昌山话,可是听懂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他在这里住一年多了。
他们这些县领导,平时基本上没坐过麻木,苏星晖前世倒是坐过不少麻木,不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印象也不深了,因此,今天坐坐麻木,还觉得挺新鲜的。
而且麻木司机就跟的士司机一样,接触的人多,三教九流的都有,知道的东西多,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说什么假话,所以能听得到一些真话,就算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总比听一些假话要强。
司机道:“印刷厂已经垮了啊,现在那些工人都是下岗工人了,都没工资领了,日子怎么好过得起来呢?”
朱铁道:“那倒也是,没工资领了,我那亲戚确实过得挺惨的,经常找我借钱呢。”
司机道:“我也是下岗工人啊,我是玻璃厂的,也下岗几年了,不过好歹我家里兄弟姐妹多,给我凑钱买了辆麻木,要不然我跟他们一样惨。”
安大昌道:“你们玻璃厂是怎么垮的?”
司机道:“怎么垮的?厂里的领导无能呗,不光无能,还TM腐败。”
安大昌道:“他们怎么腐败了?”
听安大昌追问,司机这才有些警觉起来,他回头看了看安大昌道:“你问得这么仔细干嘛?算了,印刷厂到了,我也不说了,你们下车吧。”
司机把麻木停在了印刷厂门口,安大昌掏出钱包道:“师傅,多少钱?”
司机道:“平常就一块钱,不过印刷厂离得远,你们又是三个人,我就不收三块钱了,你们给两块钱吧。”
安大昌点了点头,给了司机两块钱,这个价格不算贵了,从县委大院附近,到印刷厂,至少两三公里呢,印刷厂在县城西南郊。
司机接过钱,便一调头,一溜烟把麻木给开走了。
苏星晖以前倒也不是没打这儿经过,不过他当上副县长以来,主要关注的是县城北郊,因为那里离马头镇近,离峪林市也近,县城要发展,当然是应该往北边发展了。
由于县里的财力和资源有限,发展了北边,南边就暂时没法发展了,苏星晖对这边还真有些忽视了。
他又不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因此也没来过这些县里的老工厂,今天看到印刷厂,他都不禁有些惊讶了,印刷厂看上去一片破败景象,简直比那废品收购站都好不了多少。
印刷厂的规模并不算很大,占地也就几十亩,一扇铁门紧锁,从铁门里看过去,院子里的厂房都有一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其实这厂房不至于此,毕竟修的时候质量还不错,再怎么也不至于倒,只不过厂子垮了,这厂房的精气神也垮了,看上去就有这么一种感觉。
朱铁在厂子大门对面的一个小铺子里买了点水果糕点之类的东西,然后带领两人进了围墙边的一条巷子,这巷子过去,就是印刷厂的宿舍区了,这条巷子是一条近路,朱铁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熟悉得很。
穿过了巷子,他们看到了几栋筒子楼,还有筒子楼中间的空地上搭的那种油毛毡的棚子,一片一片的棚子,连成了一片。
苏星晖问道:“朱铁,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朱铁点头道:“我在这里住了差不多二十年呢,考上了大专才离开这里。”
苏星晖道:“那你家现在没人住在这里了吧?”
朱铁道:“是的,我把我爸妈接到我家住了,我上面就一个姐,她也出嫁了,不住这里了。”
安大昌道:“那你们家算是跳出了龙门了。”
朱铁感慨的说:“虽然不住这里了,可是有时候还是会想想,毕竟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我爸妈更是住了四五十年了,他们有时候还会回来看看呢。我老婆也是印刷厂的子弟,我岳父岳母现在还住这里呢。”
说话间,朱铁把两人带到了自己的岳父岳母家,他叫了一声“爸,妈”,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出来了,看到朱铁回了,老头高兴的说:“铁子回来了啊。”
苏星晖一打量这屋里,这哪是个家啊,就是两间油毛毡的棚子,低矮阴暗,哪怕现在才中午刚过,屋里也没一点儿光,他们过了十几秒钟,眼睛才勉强适应这黑暗,看清了屋子里的家徒四壁。
朱铁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了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道:“爸,妈,我今天来看看你们。”
老头、老太太看上去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几乎全白了,老太太问道:“铁子啊,云英怎么没回?还有小瑞呢?他怎么也没来?”
朱铁道:“小瑞在家睡午觉呢,云英在家看着他,我是跟我们领导一起到印刷厂来看看,顺便来看看您二老的。”
老头顿时一惊:“啊,你的领导来了?那可是大干部,两位领导快请坐。”
苏星晖和安大昌坐了下来,这屋子里也没几张椅子,他们一人寻了一张小凳子坐了下来,苏星晖笑道:“大爷,大娘,我们也不是朱铁的领导,就是他的同事,今天跟他一起来看看你们的。”
老头老太太也一人寻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朱铁给苏星晖和安大昌一人倒了一杯水,然后也坐了下来。
朱铁道:“爸,妈,这位是县里的苏县长,这位是县里的安县长。”
老头道:“原来是苏县长啊,我可没少听你说过,苏县长,你可是个大好人啊,给咱们昌山县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啊。”
苏星晖道:“大爷,您这可太高抬我了,我也就是做了一些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老头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天天在大街上不知道听多少人说,他们说苏县长是个大好人,大清官,专门给老百姓办好事的。”
老太太道:“唉,苏县长啊,我相信你是个清官,可是咱们这些下岗工人的困难你什么时候能帮咱们解决啊?”
老头道:“你个老婆子,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现在全国上下都下岗,又不光咱们这一家人,没听说咱们下岗是为了替国家排忧解难吗?下岗光荣!”
朱铁连忙说:“妈,苏县长也不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所以这事不该他管,再说了,这下岗的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苏县长这不就是来帮咱们解决问题了吗?”
苏星晖道:“大爷,大妈,你们下岗工人的问题,我确实有责任,我没有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我今天就是来了解情况的,把情况了解清楚之后,咱们一起想办法,把你们的问题解决好。”
老太太道:“那敢情好啊,要是能把咱家的问题给解决了,我给您烧高香了。”
老太太的话里带着刺,老头很是不快,朱铁也有些尴尬,倒是苏星晖毫不在意,他知道,这些工人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这老太太有几句怪话那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他连这点怪话都受不了,那就干脆别当这个干部了。
苏星晖道:“大娘,我不敢说自己一定有能耐帮你们把问题解决了,但是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相信这么多县领导一定能够把这个问题给解决好。”
老太太一撇嘴道:“可别提县领导了,我老太太可不是那种没文化的人,我当初是印刷厂的工会副主席,原来县里分管工业的赵副县长就曾经当过咱们印刷厂的厂长,他把厂子搞得一塌糊涂,反而升了官,升了官之后就不管咱们的死活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老头连忙说:“老婆子,你少说几句,咱家铁子现在也是县领导呢。”
老太太道:“他算什么县领导?你不说这个还好,你一说这个,我一肚子气,他当这个县领导咱家就没沾他一点光,到现在咱们还住这破棚子里,几个儿子都还住在这鬼地方,让他帮忙安排个工作他也没辙,你说,他当这个县领导有什么用?”
朱铁尴尬至极,在苏星晖和安大昌面前,听自己的岳母这么数落自己,他脸都没处搁了,他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不该带他们两个到这里来了。
他这个岳母啊,当过工会主席,算是个有见识的老太太,又积攒了这几年的怨气,现在一下子全都发泄出来了,也算是借这个由头,想给两位县长施加一下压力,想让他们帮着解决家里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