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遍检查之后,钦天监的人下去了,而银尘过了差不多十息工夫之后,才宣布比赛开始。
每一位参赛者,都被两位御林军大汉夹在中间,仿佛押送犯人一样送到了指定的位置,在这之前,他们的位置是抽签决定的,而那签,是钦天监的人自制,倒腾手段的机会并不多。
铁山大会并不可能一天就完事,从全国各地,甚至从世界各地赶来的锻造师,过了长达几个月的海选之后,还能剩下两千人,一场四百人,就算加赛一天也不过五场而已。今天耽误了半天,所以只有可怜的两场,从午后到太阳落山。
这四百人都是年轻人,大概和万剑心的年纪差不多,也有个别比较老的,他们都参加宝器道的比拼,显然是整个世界上,青年一代锻造师中的翘楚,银尘听老锻造师说,海选,其实也很残酷。
这第一场铁山大会的比试,是铸造一件颇为复杂的组合器件,或者说是自动类别的神兵――自鸣钟的核心组件,包括计时核心,表盘和钟摆。在钦天监的人发放图纸的同时,评委们也得到了一份放大了许多倍的大号图纸。老锻造师殷勤地命令两个徒弟将图纸展开,自己拉着银尘一点一点看过去,银尘只是用目光一扫,便知道那其实就是西洋怀表的放大版而已。
第七王朝可不是那天杀的满清,没有闭关锁国,又有制造神兵的需要,那么自鸣钟这种东西自然也造得出来了,只不过,没有了歪果仁的“奇技淫巧”,这自鸣钟的外观,功能,准确度方面,都全面落后,国产的自鸣钟,依然只是中下级民众的抢手货。
“这齿轮用‘朔风铁’行么?”银尘指了指图纸中一个关键至极的位置,那里画着一只齿轮,纵观全图就可以发现,这齿轮的质量几乎决定了整座钟的质量,齿轮但凡一点不圆,齿牙但凡一点不均匀,那座钟的走时就会快一阵,慢一阵,严重影响最终的报时精度,而这个齿轮处于应力最频繁的位置,朔风铁这种只比坩埚钢好上几倍的货色,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形――朔风铁的韧性和拉伸强度都很好,可是屈服强度依然很惨。
“大人好眼力!”老锻造师奉承道:“这齿轮,好一点的要用万铜玄精制造,差一点的也要雷光铁来造,这次铁山会,用朔风铁,其实就是和那文科科举的截搭题一样,看各人的本事了……”
“知道了。”银尘面无表情,目光又移向了场地里,他知道用朔风铁制造这么关键的东西,那么整件作品的品质都不会好,最多也不过是下品而已,很可能有许多人在规定时间内造不出齿轮来,直接沦为零等出局。
“往年有造出百等以上的吗?”银尘随口问道。
“有,但是不多,基本上都是能厮杀进百名内的。五六百等,能进十强了,上一次铁山大会,最好成绩是八百三十二等。”
“元年那次?”
“不,是仁义三十九年那次,元年那次其实叫做小铁会,民间组织的,只比赛一场,主要是舞狮子军演棋娱乐娱乐。”老锻造师讲解道:“那种小会,能出个几十等的,就能让人津津乐道好一阵子,而且也查得不严,作弊时有发生……”
“什么东西!”银尘听着老锻造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忽然眯起眼睛,语气也冷了下来。白银色的瞳孔里忽然闪亮起许许多多金色的准星,他抬手发出一道光剑,紧接着伸手在空中一握,光剑笔直向下,落入金水河中,消失不见,紧接着空气中荡漾起一道道无形的涟漪。
光芒雨水,合成时空。
空间似乎被陡然拉近,银尘的目光几乎无视了空间,直接落在标号141的方几之上。刚刚的某一个瞬间,一丝青黄色的金属反光在银尘的视野中闪烁了一下,引起了他的警觉。此时,几乎所有的锻造师还在处理那一坨硕大又冷硬的铁矿石,银白色的反光不绝于目,不应该出现别的颜色的反光。
视野拉近,他才发现,那铁矿表面,仿佛没被处理干净一样,站着一层薄薄的沙子。
那并不是普通的沙子,精通锻造的银尘怎么能不认识,那是《残魂经》中反复强调一定要抢到手的“间雷魔银”,同等质量下,间雷魔银的价格在普通铁矿的一百二十二万倍左右。
间雷魔银,改变矿石成分和属性的稀有矿产,仿佛矿物中的魔法溶液一样,完全可以将朔风铁变成和万铜玄精一样坚硬的物质,甚至,有传说称这种东西可以点石成金。
当然,间雷魔银比黄金昂贵多了。
“怎么了?”老锻造师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神师大人翻身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吊坠上的幻想之翼发出幽光,白银色的身影背后,张开一对亮白色的翅膀。
银尘飞身而下,而此时,御林军中的某些人也察觉出了不对,举起盾牌重锤,朝141号桌飞奔而来。
“停下!你那矿石上怎么会沾有这些东西?”银尘一个加速就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的身体猛烈地一个哆嗦,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小的并不知道……”
“放肆!主官大人亲自驾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难道不知道,钦天监的大人们在检查票上画了押,就代表这里的东西都绝不会出现问题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怀疑起钦天监来?”这个时候,一位御林军校尉带着一队人已经冲到了这儿,将141号选手团团围住。
“大人……小的真的是冤枉……”
“什么样的人栽赃你,会用间雷魔银呢?”银尘用食指擦去矿石表面的沙粒状粉末:“钦天监的大人们,应该知道这些矿石是仔细洗过的吧?”
“主官大人,矿石在交付之前,要在水里浸泡三天,之后要用大水冲洗,就算是普通的沙子都不可能沾上一点。”校尉拱手道:“何况间雷魔银――”
“――根本不是铁的伴生矿。”银尘点到即止,转身,一挥手,意思十分明确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位选手磕头如同捣蒜,却还是被御林军拖下去,到了广场边上的某个小房子里。
一刻钟后,刑部侍郎贾斯文对回到城楼上的银尘禀告道:“大人,审问出来了,那人是沦陷区三翻页镇的铁匠,偶尔得到了间雷魔银,耗费一年工夫磨成细粉――”
“你全权处理吧。”银尘的表情十分冷漠:“本座觉得呢,他并不是今天的最后一人――”
正说着呢,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一样,又有两个人哭叫挣扎着,被御林军拖了下去,121号,343号桌,也空了。
“人为财死啊大人!这次的奖金可足够在附近城市买一套大宅院了!”贾斯文叹气道。
银尘摇头,“要当众处决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然而炮烙的铜柱,终于还是在午门之外竖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篝火晚会上烤着的全羊一样,居然让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热烈起来。
人,终究是祭祀性的动物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广场上的人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银尘知道那些人都是赶来看结果的,选手们叮叮当当,汗流浃背的辛苦劳作他们不感兴趣,只关注于那最后的结果,按照以往铁山会的经验,只有出了上品,才能保证进入那最后的角逐。中品,不过陪榜而已,下品,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摆在展示柜里安慰一下的结局。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礼部侍郎才开口喊道:“时间到!”接着就见几队御林军上来,一边朝着火炉里面丢冰块,一边将还在忙活着锻造师蛮横地赶下去,将近400人中,居然有150多个人已经锻造完成,在作品是哪个打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坐在那里发呆,另外一部分就在成品的表面铭刻一些诗句,花纹什么的,等那一声“时间到”传到耳中之时,便狠从容地将成品恭恭敬敬地摆在方几中心,简单收拾一下,朝着火炉拜了一拜,施施然下去了,走得潇洒无比。银尘在城楼顶上看着,点点头道:“这一百多人手段不错,应该能入围了。”
“大人,取成绩只取着一百多成品而已。”老锻造师在一旁恭敬地解释说:“虽然风水禁言术不过一个聚元式而已,但是那也是要消耗许多材料的,怎么可能给每一个人用呢?铁山大会的规矩就是这样,规定时间没完成的,就算铸件再好也不算数的。”
“要求还真严。”
“那是,虽说天下锻造师稀少,可怎么也能有个几十万人呢,几十万人中选出一百个人来,那竞争当然激烈,裁汰的比例也十分高的。”
很快,场地被清空了,御林军的兵爷们七手八脚地重新布置赛场,而银尘和老锻造师们一起,细细端详着呈上来的一百多件作品,其余没有完成的,都扔进了竹筐,估计是要被处理掉了。正式的铁山大会,半成品和废品都会做报废处理,而民间的铁山会,半成品会贱卖给锻造师学徒去研究,或者发还给锻造师拿回去继续改进。
“这个好。”一位评委指着175号作品:“做工精致――”
“不过驴粪蛋表面光而已。”银尘变出一只小瓷瓶,取了点奥术魔液,用棉签蘸着细细涂抹在那件作品上,接着念动咒语,三秒钟后,一道紫色的灵光亮起,整件作品变成了半透明状,可以看到里面相对复杂的构造,只见那只关键的齿轮上,一条条细微的裂痕清晰无比。
锻造师们发出一阵低低的近乎,几个评委联手凝聚出风水禁言术的聚元式,一道怯弱的风汇聚过来,仿佛扫描仪一样上上下下吹拂了几遍,接着就腾空而起,在众位评委面前凝聚成一个字符,三五秒之后才消散。
“九等。”此时早有书记官将成绩记录在案。
锻造师们叹息一声。下品神兵在这种大会上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
接下来,老锻造师们也不迷信自己的眼力了,将成品挨个用聚元式测试了一遍,173件作品中,出了上品两件,中品60多件,余者都是下品,成绩当时就公布了,下面的观众听到两件上品出来,都一阵欢呼。
之后,老锻造师们挑了几样十分有代表性的作品品评一番,而银尘始终冰块脸坐着不动,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参赛作品,连故乡路边摊上卖的手工小玩意都不如,有裂纹,暗伤也就罢了,核心齿轮上出现空泡,起皮这种事情,简直不能忍啊。
而且,一个小时之内,这些参赛者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真正将铁矿石炼成朔风铁的,都是更次一等的柔铁,银尘不知道他们是赶时间呢,还是根本不知道怎么锻造出朔风铁?
神兵一道,材质是最最关键的一个要素,甚至可以说,材质直接等同于品级。
“老丈。”银尘对老锻造师吩咐道:“去将那些废品拿来,想办法检测一下材质。”
“大人为何如此?”老锻造师不太明白:“那些东西……”
“我担心有些人炼出了朔风铁,但是没将它锻打成型,因而淘汰。神兵一道,材料占了八九成,我们不能因为评判标准而舍本逐末。”
“大人,您难道不知道,朔风铁根本不是靠时间锻造出来,而是靠火候吗?火候一到,立刻就好了,后面有大把的时间加工成型,熟练的灵器锻造师根本用不了一刻钟就能锻造完成,而柔铁,那恰巧是火候掌握的不好,反复锻打,又没有高级的材料掺杂进去,一步错步步错才成这样的,大人难道连这个也……”这时另外一位评委提出异议,那评委看银尘的眼神里也充满着质疑,甚至有几丝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