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又变更了几轮,几天过去,宋子这一天依旧像往常一样练剑,但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在熄灯台上看《剑二十二》的夜雕也觉察到了,开口卖弄文采道:“今日天朗风清,鸟鸣鹊起,生机无限,你的剑法怎么死气沉沉的?”
宋子收了剑势,有些无采地走来,吐出一口气,说道:“夜老,今日是宋子的生日!”这次他不再用‘我’字自称。
“那很好啊,怎么无精打采的?”
宋子眼睛一抬,想看看额头上的白色布条,“今日亦是宋家头七!”
夜雕一时无言以对……
小溪在月光下欢快地畅流着,一个白色身影坐在溪边的草地上,将额头上的白布条解下来,月已悬空,头七已过,宋子也算尽了孝节,“流水潺潺的声音,真好听!”宋子轻轻地自言自语,“咚!”一声清脆,宋子转头看去,是一条草鱼跃出了水面,水的涟漪还未来得及扩散便被顺流带走了,“咚!”又是一声,另一条草鱼跃出水面,“它在追着前一条鱼吗?”宋子感觉这两条鱼是在一起玩。
“唉!有伙伴真好!”宋子也曾有那么几个小玩伴,不过都死在了家族大宴上,想到家族大宴,他很自然地又想起家主,“爹,您还好吗?”眼泪不自觉地滑下来,他仰起头,让眼睛好受一些,看着夜空的阴云星月,宋子思绪一闪,低声念道:
风起星云聚,宴开亲者散。
泪眼两茫茫,悠悠飘过往。
往事尤历历,徒令孩儿伤。
纵是玲珑剑,曾不忆潇湘?
宋子身后,夜雕静静站着聆听,这首诗虽然算不得精美,甚至比较稚嫩,但已经清楚地表达了宋子心里的哀伤和回忆,却丝毫没有沾上复仇的思绪,这令夜雕很是赞赏他的心性!
那个在月光下孤零零的白色背影,让夜雕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心疼,之前对宋子只是同情他的遭遇,但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爷爷看见孙儿伤心而伤心,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不错!这首诗是你自己作的?”夜雕上前与宋子并排坐在柔嫩的草地上。
“是的,让夜老见笑了!”宋子刚才的心思在诗和怀念中,没觉察到夜雕的靠近。
“纵是玲珑剑,曾不忆潇湘?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夜雕随手拔起几棵较高的草,熟练地编织着什么……
“意思是:纵然是玲珑剑这样的美名满冠的剑,应该也偶尔会想念初始的美好吧?”
“初始的美好,你是在指它跟随玲珑公子的那些岁月?”
“玲珑剑在宋家战绩辉煌,在历代家主手里都为国立了不少功,但是它最想念的应该还是他真正的主人!”
“为什么你会在意一把剑怎么想呢?”夜雕又伸手拔起两颗草,继续编织着手里的东西……
“不知道!习惯了!”宋子耸耸肩,花鸟树木,虫鱼鸟兽,宋子都会去设身处地地为它们想一番,似乎这是宋子与生俱来的天性……
“抱歉,夜老,宋子想一个人静一静!失陪!”宋子没请求夜雕离开,而是自己起身往剑兰亭的方向缓缓走去,把夜雕一个人撂在草地上。
“唉!”夜雕看了看手里即将编好的草帽,再看向慢慢走向剑兰亭的那个孤单清瘦的背影,他有些枯瘦的手紧了紧手中的草帽……
坐在剑兰亭上,看着周围的剑兰,几只萤火虫在那长长的剑形叶子上绕来绕去,宋子又轻轻吟起另外另一首诗,他在家主的书房里看到的,就是他最喜欢的《长眠》,是玲珑公子在最后一战出发前留下的诗:…,
江湖孤零雁,遇风栖庙檐。
柴垫草织被,石床水为帘。
偶见不平事,独叹百姓难。
孜孜参武卷,谁赏玲珑剑?
赠簪浪溪湖,水波荡红颜。
弦玉笑多情,相谈燕山巅。
山色潮汐涌,携手诗雅旭。
芳芳月下花,谁舞醉天仙?
笔下绘窈窕,传神几笔间。
夜潇湘如雨,鸳鸯戏灯前。
晶眸丽胜泉,许下一生愿。
荦荦风云变,谁同梦婵娟?
琴曲奏不住,紧握紫菱鸢。
断线珍珠泪,不忍散檀烟。
春泥成秋堤,清霜终做雪。
悄悄烛火灭,谁与诉腹言?
舞剑画凄凉,花了我无缘。
世事梦浮沉,一别多少年?
再问几更天,竟隔生死界。
默默人儿故,谁伴伊长眠?
“唉——!”念完后,宋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竹棚门前,夜雕细细品味着这首诗,捋着胡须自己笑道:“好诗啊!真是好诗啊!就是不知道这首诗叫什么!”夜雕再看剑兰亭,发现那个背影已经起身了,夜雕连忙进到屋里去,外衣一丟,脱掉鞋子,躺在床上闭眼装睡。
不一会,宋子撩开帘布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况先怔了一下,随后嘴角露出微笑,开口道:“夜老,那首诗的名字叫《长眠》!”夜子吹熄用松脂灯火,道了声:“夜老安寝!”随后便上床睡觉了……
第二日天明,宋子依旧早早起床劈柴煮粥,为剑兰浇水,然后独自一人练剑,时不时停下来思考,待到夜雕起床,宋子才收起剑陪他一起吃粥,但是,宋子总觉得夜雕的眼睛时不时地瞟自己,“夜老,是不是有事吩咐?”宋子轻声放下碗筷。
“我想问你,昨晚你是怎么知道我想知道那首诗的题目的?”这个问题,夜雕已经憋了一个晚上了。
“夜老睡前喜欢把外衣叠好放在床前的凳子上,但是昨晚夜老的衣服只是随意挂在凳上,且烛火未熄,床头又无诗书杂物,说明夜老定是睡得急促,那便必然是听我吟诗了!至于题目,每个第一次听这首诗的人都想知道它的题目,至少宋子见识之人皆是如此!”宋子始终轻轻笑着,但却不是开心的那种笑……
“真聪明!这诗的作者,是否为玲珑公子?”
“是的,玲珑公子在告别妻儿前所作!”
“为谁作?这不像是给妻儿的送别诗!”
宋子听后又是轻轻一笑,风轻云淡的抛出一句:“自是为遗墣公主!”说完拿起剑又出去了!
夜雕一拍大腿,“遗璞公主!唉,为什么我就是想不到呢?老啦,脑子都生锈了!”夜雕独自自嘲。
晨曦中,一袭白衣在帘溪前的草地上起武,夜雕在木屋门口见了此景,心中泛起一丝感慨:此子比我年幼时出色太多!小小年纪,天赋奇高,却全无傲气,分轻重,懂取舍!不似我幼时那般任性冲动!师父说的,技传有缘人……
夜雕的目光凝视在宋子手中挥之若臂的只川上,略有所指地自言自语道:“我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看着草地上独自挥洒剑气的背影,夜雕叹了口气,又吟起昨夜那首诗:纵是玲珑剑,曾不忆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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