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几道却好似习惯了一样,说道:“是啊,哪怕是穷人,到了官府面前,也可以和有钱老爷平起平坐。”
张岱浑身的肉都快颤抖起来了,说道:“这不是乱了纲常吗。”
山几道说道:“这有什么可乱的,谁有理随便一问不就知道了吗,何况还有……”山几道倒是欲言又止。
但张岱却是不服气起来,但马上却稍微冷静了一下,这不是老例子吗。
历朝历代的,最开始的时候,好像那太祖皇帝时候,那可是每天举起屠刀杀读书人,杀的都已经麻木了,可后来如何?到了仁宗时候,读书人捧一捧,只要任由他们贪污,就可以给个仁宗的庙号,至于国家完蛋,那可是后来的事情了。
张岱想不到的是,自己还真就遇见了这种时刻,而且按照长辈所言,遇见这样的暴君,只能忍耐等到那种知人善任,懂得给读书人好处的皇帝出现,再出来出仕。
张岱感慨一会,此时帝都的执政者毫无异族背景,最多是被传说中有着神仙的传说,这在历朝历代的装神弄鬼的把戏下都不当一回事了,但矛盾却是更加深刻的矛盾。
山几道侃侃而谈道:“在我帝都,历来都是如此,人人平等,哪怕一个小贩也不输于贵人,哪怕是在押的嫌疑犯,即使被判,但一旦有所疑点,也要发回重审,绝不懈怠。”
张岱倒是来了兴趣,一直以来为了保密,对于为什么重审上面基本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份文件里,从委员会签发的文件,说案犯自称酒醉,当时到底如何,案情不明,本着人命关天的态度,重审,自然是说的通透。
“那究竟为何重审呢?”
案情已经很明白了,连杀人的小刀子都是凶手本人的,从刀具店买的,唐山钢厂下属的刀具厂出品,可以说是人证物证,法理道理都认为他是凶手,甚至其父也只能求爷爷告奶奶的,祈求轻判就好。
山几道却是沉吟一下,他知道说话该有自己的尺度,想了想,说道:“这就难说,长老们是否知道某些情报,但他们的想法肯定是为了不然帝都有冤情啊。”
“但是现在,帝都百姓人人惊恐,这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还请山贤弟在那报纸上多多诉说几句,百姓民生多艰难,实在经不起摧残啊。”
山几道笑了笑,说道:“我觉得刚好相反,老百姓安心的很,都知道有个案子,到了最后批示的时候,长老觉得有疑,就发回重审,自然有人秉公行事。”
张岱却是说道:“那难道就不怕有人在暗地里挑唆,不尊王法了吗。”
张岱是真心不赞同将已经快要行刑的犯人,尤其不是书生的犯人救下这一刀重审。
这样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喊冤?哪有那么多经费去审讯。
儒家注重的是秩序,历来希望的是建立那种一点也不混乱,大家安安静静给予儒学好处的制度,对于任何乱子都不喜欢,毕竟人家是秩序的受益者啊。
山几道淡淡道:“如何煽动呢,帝都百姓自然会举报抓人的。”
张岱说道:“那些无知百姓。”
“抱歉,帝都的识字率还是很高的,几乎不说人人可以识字,但是许多人都可以读报的。”
张岱奇道:“这怎么可能。”
“最开始的时候,长老发话,学习班里的识字班,学会那八百个字,就可以领一袋大米,结果一下子就挤得满满的,后来才慢慢分流,而慢慢的,一袋大米满足不了他们了,就另外考试考得好还另有奖励,现在帝都十个人里,起码有三五人是在识字班里识字的。”
张岱大奇道:“哪里来的如此多的大米,百姓只怕是要吃苦了。”
他对于自家是如何盘剥佃户记忆深刻,家庭豪富却也是非常可怕。
之前其父做官,在山东嘉祥县接任,前任县令玩一个瓶盖盖十个瓶子的把戏,不过没兜住,眼看死了家人要被连累,其父出手就是两千两,一千两弥补了亏空,一千两资助了前任县官的家属回乡,一时间被赞美多多,但没人去思考一下,这人到底是从哪里的来的银钱。
张岱家到底多富有?
他爷爷是兵部武选司主事。
这个职位听起来简单,但可不简单,大明朝的文官两万余名,武官却有十万人!这些人升迁任命多要经过武选清吏司,所以兵部的武选司虽然职位不高,却是肥缺中的肥缺,在京城各部门的各级主事中,武选清吏司主事能捞到的“油水”是最足的!
如果说在腐败早已程序化、分赃制度化的大明朝,张岱的爷爷是干净的,早就被上上下下可以分赃的人搞死了。
而,最有趣的是,他爷爷当年之所以第一次罢官,却是因为在山东乡试中挑中不合格式的落卷,这相当于在高考中直接把落榜生加了300分帮他上北大啊。
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一个老官僚身上,简直可笑,但仔细斟酌,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但此人回家,立刻办了多个全都是美人的戏班子,什么秀色可餐班,苏小小班,吴郡班。
张岱的钱几乎花不完。
但他想到的,却是以如此之行事,引诱帝都百姓识字,其背后的心计不知道如何,但是帝都人口数以十万,到底有多少人在其中,实在是不知道,而几万几十万袋大米就这么白白给出去,那些农民是如何被盘剥的。
“苏先生是说笑吧,现在是人都知道,帝都的粮价一直很便宜,事实上,已经有人把辽东的粮食往江南卖去了。”
“什么!”
张岱觉得不可思议,他本人不事生产,也不太关心钱财,但是江南的粮食,所谓苏常熟,天下足,说的就是这一点,天下唯一长期可以对外大量提供粮食的存在也就是江南了啊。
山几道说道:“其实这也不难想象,帝都这里出产的花费,就那么一点,撒在地上,现在增产一倍是有的。”
张岱倒是知道花费,这东西被许多商人带回家,确实有人传说有效果,但更多的是被诋毁。
首先是使用不当,化肥这东西是看土质,看剂量,看成分的,不看时候乱撒有什么用。
其次就是水的问题,后世的中国修建无数水利设施,水浇地也没有超过20%,自然限制了农业生产,而此时在大明朝,为了一块水浇地是可以杀人的。
没有长老们的指挥,那些化肥事实上发挥的效力,也只有少数使用人知道,并且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打算搞一下从中的大赚一笔。
张岱此时却是有些惊疑,之前就听说帝都的粮价居然便宜到这种程度,那些大户难道不会趁机购入,然后将货源控制在手,将其提升起来呢。
这在大明朝,简直就是简简单单的操作了。
张岱却是并不以为然,只要将来夺回帝都政权,让他们文人治理天下,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读书人的?大明朝多少年的政策,原本一个农民建立的王朝,对农民多有帮助的政策,也已经在不断念歪了经后,变成了花样翻新的盘剥。
到底是大户出身,比起穷秀才看着帝都给孤寡老人发钱就嫉恨发狂不同,张岱计算之下,其实很有惊喜,帝都如此豪富,将来他们在其中位极人臣,那捞取的可不是少数。
张岱祖上出过内阁首辅,至今家里的老人还有念叨当时的盛况,当真是宾朋满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一点,张岱大气的多,但他还是对有些情况完全无法理解。
“为何靡费如此之多,仅仅为了让那些黔首蠢物读书呢。”
在张岱心目中,这简直就是最愚蠢的策略,也是他自信满满敢于到帝都活动的原因,帝都没有人啊,有那么多粮食和人口,却小富即安,不肯南下,当真是愚蠢。
有了那些粮食,就可以一次裹挟几十万大军,直接南下,遇到城市抵抗就屠城,反正儒学大师屠起城来不但花样翻新而且甩锅能力无敌。
而却始终没有动静,在张岱看来,这自然是这些以农民之身造反的人,进了大城市后,自然就愚蠢不已,只知道享受,奸淫掳掠,腐化堕落。
当然了,如果可以让他们自己打起来,就好像那吕布火并董卓一样,再把太子带出来,那可就天下太平了。
张岱自然无法想象,长老们宁可要越南也不要江南,打的自然是无血开城的主意,至今为止江南的经济自然是向好发展,虽然欧洲的生意来源越来越差,但是北方却好的很,大量进口的丝绸起码让那些养生丝的老百姓有了条活路。
但无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没有南下清军屠杀的位面,江南各大城市的流民数量急剧提升。
这是在官府失去权威,大明官僚开始肆无忌惮捞取钱财的情况下,已经开始动用官方力量为自己抢夺土地,造成的失地农民越来越多的后果了。
甚至那些官绅见了,反而欣喜,在这个热兵器技术已经扩散开来的世界,暴民造反的可能性越来越低,天理教数百被洗脑自以为刀枪不入的汉子冲入皇宫,那满人早已腐朽,天理教徒在宫中太监的接应之下攻入皇宫,当真是中国历史上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侍卫人家是打工,何必跟你玩命啊,是后来当了皇帝的道光亲自开鸟枪,打死了义军头领,同时喝令太监们堵住大门,才算是没有造成将皇子们全灭的惨状。
所以,造反的难度也在不断提升,毕竟那些穷棒子连饭都吃不上,哪里去搞武器?
穷人多了,他们就趁机多收买幼女和仆人,张岱家里的苏小小班,秀色可餐班,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帝都浪费的金钱和粮食可不是一星半点,那干净的街道到底要花多少钱绝对是让他发麻的,晚上也亮起的路灯也显示这里的豪富,但教那些穷人识字,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山几道却是略带狂热道:“识字了,才不会受欺负,那些举人老爷最坏,仗着老百姓不识字,经常欺负我们。”
山几道受到的教育中,对于旧世界的仇恨的渲染简直是轻轻松松,事实上无论是谁,只要是穷人都对这个世道不满的很,但他往往看不透这乱世背后的真相,只以为是命,而穷人就要认命,对那些不公正的制度难以有认识。
但搞清楚了,如何利用知识垄断欺压百姓后,山几道绝对是狂热的支持分子。
张岱却是一惊,说道:“为何如此说!”
“明明是收半钱银子的税,但差役和秀才直接说成是三钱,多余的钱都是他们揣进腰包,老百姓不饿死等什么呢,只有自己看懂公文,不假手于那些秀才,老百姓才有活路!”
这是识字班教学中很重要的情绪引导,当然,也是一部分的事实。
张岱却是惊道:“那些税吏也都是乡里乡亲,都不容易,也不能让他们白跑不是。”
山几道说道:“反正在帝都,老百姓完全用不到任何秀才和读书人,他们虽然每日说什么怪话,说我们不尊重他们,早晚遭报应什么的,但我看,先饿死的就是他们。”
他看了看张岱,有心多说几句,探探他的路数,说道:“先生如果在家乡里有冤,而那些上上下下沆瀣一气,无处伸冤,完全可以去帝都报案留底,等到天下统一,自然是要算总账的!”
果然,张岱这下是藏不住的。
那脸上的表情一变,说道:“怎可如此!”
不过马上和颜悦色说道:“士子毕竟是天朝的根骨,怎么能如此针对,纵然有些许过错,也应该以德报怨,不该记仇啊。”
山几道坏笑一声,问道:“那如果这位大人你家的儿女被人害了,你能做到以德报怨吗!”
“那些泥腿子安敢!”
张岱咬着牙,说道:“我说的意思是,大家要以和为贵,只要朝廷对读书人好,读书人自然是拥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