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晚在早晨九点到公司,一进办公区就听见宋谦正心急火燎对邹楠吼:“这桩合同你们是怎么跟的?梅范范的经纪人那边有人发了EMAIL给各媒体,十点钟开发布会。”
邹楠急得眼泪直流,她说:“当时签的急,我们也不知道――”又被宋谦劈头一阵骂。
莫向晚一边走进来一边发声说:“梅范范合同我紧急跟的,正本法务过过目,附件还没签。她要开发布会做什么?”
宋谦气得青筋凸起,甩掉手里的簿子,说:“做什么?她声称签了不平等条约,片酬低,档期紧,让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她要解约。”
莫向晚大吃一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小时前。要不是我的记者朋友通风报讯,我们都要蒙在鼓里。”他又拿起甩掉的簿子,“我谈台里的国庆晚会,刚把她塞进去唱歌,还跟4A那边的赞助里给她选了推广品牌,她就给我捅出这种篓子!这下怎么办?她把我们都给耍了。”
莫向晚就手打电话给许淮敏,许淮敏也在叫:“我就说合同有问题的,附件都没搞好就签了,上头只有报酬、违约金和年限,对她的演出、广告约根本没有列细。”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邹楠接起来,隔着老远就听见电话里有人吼,邹楠怯怯把话筒递给莫向晚:“是剧组那边的。”
宋谦摊手:“这记好玩了,我们因为梅范范把台里的人、4A、广告商和大导演都给得罪了。”
莫向晚接过电话,头一句话是:“郑导,您别生气,听我讲――”
那头拍历史剧的大导演脾气也大得很,根本不听她的话,京骂一开,没完没了,把莫向晚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为今之计,她也只能随他。那头发泄完毕,把电话狠狠一挂。
这是一个错乱至极的早晨,四方电话不断,指责谩骂猜测一桩桩奔涌而来,整个办公室内的全部人都在低声下气做解释,全为一个梅范范。
莫向晚尚不能整理出一个头绪出来,于江到达事故现场,把处理事务的工作分配命令发下来:“艺人经纪部跟进剧组那边,给我妥善解决方案,市场部同4A再去谈,张彬和我亲自去一趟律所。”
莫向晚震惊到无以复加,这桩事竟要劳动于江亲自去律所,等同闹上了官非。
宋谦说:“梅范范说我们的合同侵害了她的权益,她找上了有关部门去投诉。”
莫向晚几番深呼吸才镇定,梅范范最近的全部通告及电视剧拍摄工作均由她手安排,不可讲公司的安排多合理,但因王导打过招呼,又是要上大片的新人,总比其他艺人要好不少。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劳动纠纷?
她不自禁问宋谦:“何至于此?”
宋谦恶狠狠讲:“婊子难养。”
话到极致,非常难听,莫向晚听着都刺耳。她不管宋谦,先回自己格子间,把梅范范的日程全部拿出来琢磨。
梅范范的新闻发布会在十点准时开始,热闹堪比当初发布会。去了现场,回来咬牙切齿转述:“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将我等全部描述成为牛鬼蛇神。历史剧剧组不把人当人,活生生害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因为没档期。”
邹楠听完听完惊跳:“开玩笑,王导演不要她了还能怨我们?”
莫向晚经过上午的混乱,此刻方寸已渐回转,又刻意理过梅范范的日程,对她的工作量是心中有底的,又想起先前许淮敏给她的讯息,她向宋谦求证:“她最近是不是见过法国回来的那位大导演?”
宋谦答:“我听讲是试戏。”
邹楠说:“郑导也是大佬倌,他们制片人讲要我们赔偿,是我们当初拼命争取这个女二号给梅范范的。这个角色在情节里举足轻重,一线的红人丁苹都公开表示过有兴趣――”
莫向晚打断她:“丁苹现在哪里肯要这个角色,最近和香港导演合作电影呢!”
宋谦建议:“你们有没有给郑导其他演员名单?”
邹楠答:“他气得要命,说我们给的都是不入流货色,还让他被别人取笑做了周扒皮。”
莫向晚蹙眉,但没有时间细想,又翻一遍最近的艺员日程,看到一人,计上心头。
她说:“齐思甜的粉丝总是嚷自家偶像被我们送去演偶像剧,没有出路,做电视剧小公主也不济事,我们这一次如他们的愿。”
邹楠说:“齐思甜现在还在戏上呀。”
“那边快要收尾,我们协调。”
宋谦提醒她:“郑导正在气头上,他一直用学院派,向来看不起旁门路子混出来的演员,齐思甜是模特出身,你摆得平郑导?”
莫向晚摇摇头:“这是无奈之举。”再讲,“无奈之举,还是要举。”
宋谦说:“那你先摆平朱迪晨这只雌老虎再讲。”
果然如宋谦所料,朱迪晨听了莫向晚的建议后大发雌威,对牢她讲:“向晚,我是不是耳朵生疮了,你给我解释解释片酬减半是什么意思?”
莫向晚不慌不忙做解释:“并不是单纯的减半,是减半后,剩余部分按照利润提成。这也算公司对郑导演的补偿。”
“你倒是想做人情?”
“这部片子要卖去海外的,后期利润是可期的。”
“我不会管什么后期前期,思甜的既得利益受到损害,工作立场之上,我等同其母,你说我能不能同意?”
莫向晚诚恳说道:“我晓得你带的人大多出人头地,思甜在偶像剧上头也是独当一面,但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小公主哪里能做一辈子?早谋出路,还可以让你有更多施展空间。拍偶像剧的女演员保鲜期一过,转型更加艰难?我当然相信你对她的规划是一等一的,但是现有一个更上层楼跳一个台阶,不是更好吗?你讲是不是?”
朱迪晨静心在想,莫向晚对她手里带的艺人的情形了如指掌,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是认同的。
见她不语,莫向晚知她心意浮动,微笑说道:“你手里的大牌,怕只有作为半新人的她肯降低片酬,又有好演技让导演满意。这样的机会也只有她才拿得下来。”
朱迪晨被说服了,不过不想多管闲事,讲:“我明天要带人去北京谈合作,这桩事体交给你了。”
莫向晚在第一时间联系到片场的齐思甜,齐思甜听见是这样一件活儿,心里也犯怵:“会不会撞人大导演枪口上做炮灰?”
莫向晚已经不想多同这班艺人多废话,就讲:“炮灰也是我先做,你只要拿出你的本事亮一个相就行。”
邹楠打听好郑导动向,进来报告:“真是很巧,郑导下个礼拜一从横店过来,同那位蔡导谈事情,蔡导的助手说在四季订了一个套房。”
莫向晚夸她:“好丫头,小特务做的不错。”
“蔡导人还真够意思,我说我们老大想要去蹭饭局,他说热烈欢迎。不过他们告诉我,郑导脾气大不好惹,现在还在气头上。老大你确定要去?不避一下锋头?”
莫向晚站起来,说:“打铁要趁热,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她整理好手头文件,正好于江回来,气色灰败,张彬朝她摇摇头,她得到暗示,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于江没有异议。
事后,她问了张彬一些情况,张彬讲:“还在处理中。这一次是着了梅范范的道了,王导的片子内定了角色,不是梅范范。不过她运道好,又被港台那位大导演看上了,要去拍人家的大制作。那位导演名下有公司,梅范范要从咱们这里滑脚拣高枝栖呢!”
许淮敏正在一旁,听了说:“那也不至于踩我们一脚。”
莫向晚想的是,等闲不如此,恐怕于江也放不了人。江湖面子谁不会要?于江亦不是一个好惹之人。梅范范食碗面反碗底的这么坚决,除非真是有了牢靠的下家。
这位范美,真真棘手。
莫向晚做好心理建设,安慰自己:“一定会过去,船到桥头一定直。”
她在和偕齐思甜见导演的那个礼拜一没有刻意化妆,而是吩咐公司里最好的化妆师去给齐思甜好好拾掇了一番。
齐思甜人如其名,因其甜美娇小,才为偶像剧的拥趸们追捧。但是她演戏时候爆发力十足,这种原始的张力,已被好几个同她合作过的导演夸过。她的粉丝都明白这点,只无奈公司对她的定位始终放在青春偶像上,而眼睁睁看她浪费实力。
朱迪晨不是不清楚齐思甜的实力,只是她一贯认为偶像剧可令齐思甜有更多进账,且她可以少操些心,进而将全副心思用在更有流量的艺人身上。这些莫向晚都思量了个清楚,亦是了解齐思甜本人极富上进心,只等机会而已。
故此,她对齐思甜打气:“从偶像派到实力派,有时候就是差机会。但是机会都是均等的,从不偏心谁,就看谁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抓牢它。”
听得齐思甜频频点头。
她们一同去了酒店,那一路地毯绵软,齐思甜脚踩细高跟,走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摔倒,都亏莫向晚及时扶牢。
末了走到包房门口,齐思甜讲一句:“向晚,我既然降了一半片酬,他们再不要我,我面子里子都会丢掉的对吧?”
就是这样的话了,莫向晚点头,齐思甜伸展好身体,本来娇小的体格好似平白长了几公分。她讲:“这个面子和里子,我是不能丢的。”
来开门的是蔡导的助手,也是一个小姑娘,同邹楠相熟,邹楠才得来这么精准的消息。想到这一点,莫向晚突然发觉,邹楠也是顶会花工夫的小丫头。
房间里有好几个人,开了两桌麻将,有一桌正在洗牌,见到她们进来也不停手。背对他们的主位坐的就是熊腰虎背的郑导。
蔡导开她们玩笑:“两位美女光临,让我们蓬荜生辉。”
郑导并不给面子,头也不回,说:“于老板不敢来见我了?倒是让娘们儿上场。”
莫向晚站直身体,不卑不亢讲:“老总今朝又去劳动局报到,前辈都晓得的,有些流程总要走好,才能更好工作。”
郑导说:“那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拍着胸脯担保梅范范,现在鸡飞蛋打,可漂亮了?”
蔡导打圆场:“老郑,别吓到小姑娘。”
郑导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们,目光戳在齐思甜身上。齐思甜落落大方地展颜一笑,莫向晚心中一赞。
蔡导又打圆场,讲:“算了算了,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这么着,就让莫小姐代替于老板给你赔一个不是?”
郑导说:“行,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多海。”他起身,走到吧台,拿了一瓶酒过来,齐思甜见状,担忧地望向莫向晚。
那是一瓶黑方,莫向晚估量过自己的酒量,她是抵受不住的。
所谓无奈之举,还是要举,她自己讲过的话,也是要算话的。她对郑导讲:“今朝我就先代于总敬您一杯,请您给我们的新人一个试戏的机会,以后有机会,于总会亲自登门道谢。”
郑导拍大腿,说:“痛快,想不到你这小妞儿可以比一比东北妞儿了。”
酒是郑导直接倒给她的,她豪迈地接过来,一仰脖子全盘干尽。
后面的事情就昏沉了,就听见齐思甜在叫她:“向晚,你还好吧?”
蔡导在埋怨郑导:“老郑你是越活越回去,和小丫头们较什么劲?”
郑导说:“我哪儿知道她压根就是一银样蜡枪头,一杯黑方就倒的人。”
隔了很久,还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责备她:“别人喝酒你赔命,什么工值得你这么做?”
最后是莫非在唤“妈妈”。
莫向晚醒在一片粥米的糯香之中,咽一咽口水,喉咙如火烧。她动一下,有人在她床边,讲:“作孽的小姑娘,你是不是想拼掉小命了?”
莫向晚对坐在床头的管弦笑一笑,嘴唇干的很,笑的不大方便。
“还好,黑方又不是敌敌畏。”
管弦端来米粥,怪她:“你别把于江的工当牛工打,我都没当他作九五至尊。”
米粥已凉了一会,莫向晚入口正好,恰如滋润甘泉入心头,她喝了好多口。精神头回复了些,她对管弦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管弦要点她的额头:“这种时候你还有江湖道义的话好讲,于江不就当初借你一万块养小非非?再给挂了个户口。我真后悔把你荐给他,这样当牛做马。”
此话不假,不过莫向晚并非如此想。
于江给予她的一万块当其时间,救回她和莫非母子两条命。虽然钱是管弦向他去要的。但,至几年后,“奇丽”创建,于江给予她的机会亦是不小。这样的年纪坐到这样的位子,她自当感激。
正如她同齐思甜说过的那句“机会来的时候要抓牢”,她抓牢以后,绝不会忘记给予机会的人。
秦琴曾提点她:“士为知己者用,才能展长才。”秦琴困难时候从当年电视台内退红主播那儿受惠得助,一直铭记在心,讲,“最落魄的时候,他推我上了《午夜倾听》。”
莫向晚则想,她最落魄的时候,管弦同于江共同伸手拉了她一把。不管他们各自为人几何,她也铭记在心。
她对管弦说:“这是分属应当的事,没这么严重。”
管弦自嘲:“你对于江比我还要鞠躬尽瘁。他是好福气,哪里得来我们这两个痴人?”
莫向晚咳一下,管弦把话说得稍微有些过,意味不明,会让人别有联想。但说的人是她,也无需辩一个清楚了。
她转念想到自己的“心头肉”:“非非呢?”
“去上学了,你的邻居不错,开宝马送你儿子上学。”
原来是莫北,莫向晚无端端心头就一慌。
“你把齐思甜他们几个吓坏了。就这情形下,齐小姐还能在郑导面前演了一段绝好的,郑导当场拍板要下来。你没看走眼。”
莫向晚听后安心:“这样就好。”
“这群小姑娘个个有好眼色,哪里像我们这么憨?”
又是这话题,莫向晚还是不接口了。
管弦又催她吃两口粥:“蔡导跟人送你回来,通知了邹楠,邹楠来告诉我,我赶过来你已经到家了。你啊!一醉酒品就不好了,对着你们家的帅邻居一阵狂吐,人身上穿的可是D&G新品。”
莫向晚“啊”一声,这是不曾想到的。当时情景也已模糊,再回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脸上开始发烧,心里暗生惭愧。
“我要代你赔钱,人家不要。讲道理有礼貌,是个人物。”
莫向晚嘟囔:“什么人物?那是个神经病。还穿什么D&G,跟GAY一样。”
管弦笑:“GAY不GAY我是不晓得,不过应该是好人。好了,我们不谈他。”她再说,“宋谦本来要来看你的。”
莫向晚头疼:“管姐,我对他真没意思。”
管弦叹息:“于江多看中你们俩啊!你对于江这么忠心,怎么就不接受他保的媒呢?做女人谈爱情是其次,谈婚姻才重要。找一个合适的老公,把这辈子过得舒服了,也就对得起自己了。”
莫向晚半坐起来,先看窗外。此时残阳正如血,时光飞逝,离开昨日已过一整天。再大的艰难,经过时间清洗,亦可流逝。有些不留痕迹,有些留下烙印。
很多烙印,莫向晚不想再去回忆。她坐正身体,面朝夕阳,对管弦,应当给一个切实交代,“管姐,我对婚姻没有想法。”
这个莫向晚,心思从来透彻坦荡,对她毫不掩饰,管弦能够明白她。她说:“你太没信心了,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
“而且我想我不会爱上什么人,这件事情太困难了。再要接受婚姻,更加不可思议。”
“你是死脑筋,干什么必须先谈爱才能再谈婚姻?爱会消逝,婚姻却是能经营的,但凡能经营的,便是可持续的。”
莫向晚忍不住要反问她了:“管姐,你这么明白,为什么要想不通?”
管弦笑笑:“我是太明白了。”她告诫莫向晚,“你这辈子不谈这些东西,当女人是会有缺陷的,而且也会内分泌失调。”
莫向晚掀开毯子下床,脚步虚浮,她跨一步,对着穿衣镜。镜子里面的人,经过长醉,此刻醒来,面色合格,又兼长发披肩,前凸后凹,是一流女人,丝毫没有内分泌失调的现象。
她立立牢,有无限自信,对管弦讲:“我不同意,我莫向晚,从头到尾,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这是卖弄在外人面前的话。
管弦走后,莫向晚才是对镜自怜。
她的出工卖力,管弦以为她报于江的知遇之恩,同事们以为她认真负责肯担当,只有她自己心中如明镜,那不过是挣得口粮的方式。
这是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口粮。
莫向晚堪堪在镜前立得稳固,只有更稳固,才能向前走的更好。
只是,她被黑方强烈的酒精刺激住脑筋,昏厥的那一刻,前所未有渴望休憩。这样一睡就是一天多,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莫向晚颓丧坐下来,骗来骗去,骗不住自己。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过来看,上头消息好多条。于江、宋谦等发来的慰问,齐思甜发来的感谢,邹楠发来的会议通知,还有一个陌生号码,署名是蔡导,也是发短信慰问的。
蔡导挺逗,说她是女中豪杰。
莫向晚脑中有灵光,只一闪,那刹那想的是,做一个女中豪杰恐怕是无奈,谁不愿意工少钱多离家近,每天睡到自然醒?谁不愿意家和万事兴,团圆好过年?
昨日之日当真不可留?或许只是一盒老旧录影带,时不时被她暗中倒带,她偷偷在看。她的少女时期,父亲爱护有加,如珠如宝地捧她在掌中。这样短暂温暖,稍纵即逝。
她正胡思乱想,莫非小小身子已冲进房间,喜悦大叫:“妈妈你醒啦?”
莫向晚抱住她仅有的宝贝,抱得莫非只皱眉。
“宝贝你不上晚自习了?”
“我要早点回来看妈妈。”
莫向晚放开他,问:“今晚想要吃什么?”
莫非说:“四眼叔叔会烧菜的,昨天晚上就是四眼叔叔烧的菜,糖醋小排骨很好吃的。”
莫向晚怔住,房间门口的那个人说:“你还是喝粥吧!喝粥养胃。”
莫北倒是好,T恤的袖子管卷着。难道还得让他帮她做家务?莫向晚马上讲:“你别忙,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他讲:“你搞的定倒好了。”看她穿睡衣俏弱弱的模样,又不忍心抬杠了,马上弥补,“昨天晚上我和崔妈妈一道做的小菜,还剩一半,你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莫向晚想,不要同他计较了,他后面的话是善意的,他是花了时间来照顾她和莫非的,而且她还吐脏了他的衣服,怎么说都是欠他一份人情的。
她就先道谢,莫北靠在门框上,发觉自己很讨厌老被这个女人道谢。她这样客气,客气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的大。
莫向晚讲:“要么我帮你把衣服拿到干洗店去洗一洗?这个你一定要让我做的,不做我怎么好意思?”
这个建议莫北可以接受,正好他的那件衣服此刻还在洗衣桶里,是在等着今晚保姆来收拾再处理。莫非揭穿了他,用小手握牢嘴巴对莫向晚讲:“妈妈,四眼叔叔很懒的,不肯洗衣服的。”
莫北被莫非揭穿,既没辩一句也没生气,把唇一抿,嘴角一斜,毫无所谓。
莫向晚暗地里看看他,又看一看莫非,想,他们都是顶会厚脸皮的人,莫非有时犯懒不肯做暑假作业,就是这副神态。
莫北说:“那么就是我不好意思了。”也就不客气了。
吃过晚饭以后,莫向晚把莫北的那件衣服拿了过来。正好莫北的家里来了客人,她又搭了莫北一把手帮他泡茶,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打趣莫北:“怎么好让你女朋友动手?”
莫向晚马上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邻居。”
大胡子男人没想到事实是如此,尴尬了一下,还是莫北说:“这里邻居好,大家互相帮助。”
另一个客人就讲:“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呢!”
他手里拿了一卷卷宗,摊开在茶几上,莫向晚看到上头写的是“世易集团融资方案初稿”,她知道他有正事了,便先告辞。
回到家里,莫非在灯下拿着簿子神神叨叨念着什么,她问:“明天要默书?”
莫非“啪”一下就把簿子关上,猛摇头:“没有没有,我作业做好了,妈妈你给我在订正本上签个名,我去睡觉了。”说完一溜烟跑进卫生间给自己放水洗澡。
莫向晚摇摇头,她先打开他的簿子看订正的数学题。莫非数学成绩一向好,不过错了两道乘法题,都是粗心做错的。再打开语文簿子,里头夹了一张测验卷,分数还不错,有八十九。莫向晚看得很满意,粗粗一翻,卷子最末是作文题,总分三十分,老师给了他二十五分。
莫向晚看到他写的是《我的一家》,她看到莫非是这样写他的爸爸:
“我的爸爸很忙,他总是不在家里。他头发短短的,戴着眼镜,上班的时候穿西装,开小jiao车。他开车遵守公交法规,从来不会闯红灯。回到家里以后,他还要工作,忙得就像陀螺一样(老师在这句话下面划了波浪线,说明比喻用的非常好)。有很多人来找他开会,他们一起讨论大事。我的爸爸是做律师的,就是电视剧里面,坐在法官下面,给别人辩护的工作。我没有看到过爸爸在法庭里的样子,爸爸说他不太上法庭的,他要坐在办公室,回答许多人提的问题。他们说这种叫法律咨询(老师在“咨询”下面又划了波浪线,说明这个生词用的非常好)。”
莫向晚抓着试卷,又读一遍。
然后,脑海里一片空白,缓缓有一星点的隐约的动摇。轻微、迷糊、不确切,再撕裂开来,切皮剥开肉,她不敢去证实。
那头莫非“噼里啪啦”一阵忙好,穿着小裤衩小背心跑出来同她道晚安。她像做贼一样把儿子的试卷再度塞进簿子里。
这一夜的莫向晚,没有被酒精侵蚀,因此格外清醒。她在半夜里睡不着,又走到莫非的小房间,把台灯扭开,微弱的光,映着孩子的睡颜,纯洁而安静。
这是一个天使。她甚至在这一刻不敢用手触摸。
她在心中喃喃:“非非,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点点不满意,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问过你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里,对你是不公平的。”
风波过后,暂且平静。莫向晚回到公司正逢人事部管请假单的阿姨开始发工资单,她拉开细长条的白纸一看,抓住老阿姨问:“是不是打错了?”
老阿姨对她眉开眼笑:“莫总,你没看错。恭喜啊!”
数字猛然增长了十个百分点,这算意外之喜。连邹楠都为她高兴,下午茶间隙,吃着莫向晚请客买来的奶茶和蛋糕,对其他部门助理讲:“我们老大是拼命三郎,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别人笑她:“你这马屁精。”
也有人买东西来孝敬莫向晚,是齐思甜。她从金茂君悦精饼屋里提来提拉米苏和用纸盒子装的好好的栗子蛋糕,送给莫向晚时还再三声明:“栗子蛋糕是用进口的罐装栗子蓉,非非一定欢喜。”
莫向晚也是承情的。
齐思甜颇感激地讲:“谢谢向晚一直提点我。”
这份功劳莫向晚不去居,她说:“没有这一次,迪晨也会给你找其他的。这是苦差事,历史剧行头重,拍摄时间长,你是要吃苦的,酬劳又这么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齐思甜了然地眨眨眼睛,甜美得像只洋娃娃。
下午莫向晚又收到礼物,馈赠人是齐思甜后援会的会长,她的铁杆粉丝,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代替偶像谢伯乐来了。
莫向晚又感叹一次粉丝对偶像之爱的无怨无悔,拆开礼盒,是三大盒瑞士手工巧克力,一看就是国外带来的。粉丝和偶像一样花心思,礼轻情意重。
她预备一盒一盒带回家,不能让莫非一次性吃光光。
于江安排了她晚上的任务,告诉她要请郑导和蔡导一个饭局。地点让她安排,莫向晚知道于江这一次要讲一个排场和情调,好好联络感情,就把地方定在开在小洋房里的“名轩”,定的是全蟹宴。
这晚必定是要晚归的,她提前打电话给崔妈妈,央她接莫非回家,并照顾睡觉。崔妈妈满口答应,她安心下来,遂想一想,上网预订了一盒燕窝,准备拣一天送给崔妈妈。
晚上的饭局于江携伴列席,身边挽的不是管弦,是正牌于太太祝贺。
莫向晚同祝贺一般熟,祝贺对于江的下属也从不假以辞色。这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一帆风顺的千金大小姐,长得也是本城女性特有的那种娇柔,娇柔之中隐隐藏一股锐利的锋华。
于江挽着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郑导、蔡导这样的名导演都对这位于太太礼貌有加,粗口收敛不少。
祝贺先就在席上敬了两位大导演一杯,讲:“我是行外人,从小看两位前辈的电视剧长大的,见到偶像实在是开心,所以今朝一定催着于江带我过来。来来,我一定要敬你们。”
同为陪客的许淮敏后来在女厕洗手时对莫向晚讲:“于总的太座大人总来做揩屁股的活儿,于总还真真是缺不了她。”
许淮敏是祝贺家里的旧识,自是晓得许多。但莫向晚不想从她这处了解更多,便说:“于太太蛮有风度的,镇的住两个大导演。”
许淮敏涂好洗手液狠狠搓手,颇为自得,“那自然,他们的电视剧想要一次性过审核,总归得求牢祝家。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是豺狼虎豹?但谁敢对于太太狠三狠四?”
于江尤其不会敢。管弦在祝贺面前,毫无胜算。
莫向晚郁郁不乐地洗好手,同许淮敏出女厕时,正巧祝贺走过来,她走到莫向晚面前,满面笑容:“向晚,辛苦你了。”
莫向晚亦无所卑亢。
“于太太您客气了。”
“不客气的,没有你们这班得力同事帮助于江,‘奇丽’不会事事顺利。郑导很敬佩你,等一歇你也敬郑导两杯,大家以后是朋友。”
莫向晚只可说:“好的。”
许淮敏给她一个赞许眼色。
她是打工的,需要跟牢老板,对老板家属一概需要照顾齐全。莫向晚不会不明白,重新回席,她就是代祝贺敬酒的,祝贺也就是要她代为敬酒。
郑导经过上次事件,亦算良心发现,屡次讲:“莫小姐,我干掉,你随意,随意。”
这样喝了几杯红酒,莫向晚倒也无事,只是频频要去厕所。
再从女厕出来,转过一处亭台,听见有人同于江讲话。
“资本运作这回事情是说不准的,投资公司的人都是精明角色,哪里肯轻易派钱?你先找内行咨询咨询。莫北专门接这种案子,你可以问他。”
于江问:“莫北他明说了我这里的融资的案子,他就不碰了。”
那个人原来是蔡导,他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原因?有代理费他都不赚啊?”
于江笑了一下:“他接案子全凭喜好,连老江都左右不了。这回接下我公司的咨询顾问,还是因为要完成年销售额,但不包括融资业务。”
“莫北这个人,脾气确实怪得很,虽然大家都说他为人不错,但软钉子啊,也没少让咱们碰。”
“过于小心了吧他。他们家早些年犯过事儿,事儿一过,他老爷子势头大不如前了,他也就做人低调了许多。”
这句话听在莫向晚耳朵里,她在这些年头一次,对于江的话,起了立即反感的反应。
蔡导说:“不过他做的几个案子可不低调啊,明面上也是得罪人的。关老爷子的小孙子说他‘侠骨仁心’。”
“您又要拍武侠片了?买了几部梁羽生的版权了?”
莫向晚没有听完后面的话,她匆匆又回到席位上头。祝贺又使一个颜色,她同许淮敏再次向导演那边的人敬酒。
回到家里已经近了十一点,莫向晚到底还是喝多了,走路有点冲,且还睡意朦胧,上到四楼,先停在楼梯口休息片刻,用手按一按太阳穴,往墙上靠一靠。
403的门开下来,莫北也在这个时段送客,还是前几天看到过的两个人,四个人打一个照面,搞得莫向晚怪不好意思的。她侧一个身,打一个招呼,让客人先下去。
莫北没有送客人下楼,只是简单道别几句。
莫向晚没有管他,转身预备拿钥匙开门,手在包里摸了好几下,一滑,钥匙掉到地上。
莫北弯腰帮她拣起来,说:“早点休息吧!我看你在外面就要睡着了。”
莫向晚从他手里接过钥匙:“你也挺忙的。”
她一说话,他就闻到酒气,不知怎地就会不大高兴,问:“你又喝酒了?”
莫向晚拿着钥匙找锁孔,几次都找不到,心下着急,跺一跺尖脚伶仃的细高跟,没想到地上头打滑,险些摔跤,可口中还犟道:“只是喝了一点点,你看我一点都不像喝多的样子。”
莫北就在黑暗里看她一眼,这栋楼里的过道路灯时有故障。她跺一下脚,亮一下,一会儿又暗了。他还是能看清楚她眼圈之下淡淡的青紫。
从莫向晚这边看过去,只是纳闷这个男人精神头怎么这么好,镜片后的眼睛清亮,深幽幽的。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莫北拿过她手里的钥匙,帮她开锁。
“工作是工作,你不要老把自己赔进去。”
莫向晚拉下面来:“这话是怎么讲的?现在哪一份工作真的可以朝九晚五?莫先生不要噎我了。”
“你搞坏你的身体,倒霉的是非非。”
这话真把莫向晚给噎住了,被他手一搭,推进了门。她像只牵线木偶,呆呆脱掉高跟鞋,往沙发上一坐。也许酒精麻痹思维,让她的脑神经瞬间产生空白。
莫北给她扭亮了灯,看她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年酗酒后的草草。可是又并不全像,因为此刻她是懊恼的、自责的、省思的。当年的草草,眼底全部是迷惘,还有无望。
莫北就先自说自话去了她家的厨房,水壶还空着,他决定先给她烧一壶茶。
莫向晚无力去管莫北,她只是觉得累,累得动也动不了。疲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闭一闭眼睛,稍微失了会儿神,就差一点真睡过去。
忽然她的跟前就有人说话,在问她:“莫非是不是我的孩子?”
恰如晴空闪了霹雳,莫向晚一个激灵醒过来。
“啊?”
她的大眼睛空洞了,恐惧了,甚至是骇怕了。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莫北那时刻认为自己问错了时机。
静谧的深夜,煤气灶上的水壶里的水即将煮沸。莫向晚的心也即将煮沸,她眼珠子一转,把手搭在莫北肩膀上,扯出笑容来,她说:“Mace,哥哥,你怎么会以为我只跟你一个人玩过呢?”
她又是这样,冒刺,冒到他还是会忍不住用手去接近。莫北审视地看她,看到她脑门都快要冒出虚汗来,那头水壶的水已经煮沸,“嘟嘟”地直叫。
她眼睛下的黑眼圈益发得明显,遮不住她眼底的惊恐。但她还是装腔作势甜腻说道:“Mace,你不要白相不起好不好?”
莫北空出一只手来,像是要拍抚她的脸,让莫向晚本能就往后一退,但后面是墙,她退不了了。
莫北不管,还要再进一步,说:“草草,我是白相不起的,要么明朝我们去民政局把证办了,当作你对我负责好不好?”
莫向晚微微张口,在“嘟嘟”声的催促下,她冒出一句:“你脑子有毛病啊!”
莫非揉揉眼睛,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嚷一句:“水开了。”
莫北往后退了一步,他决定还是由他先退开。
莫北当然不认为自己在发神经病,他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准备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
让莫向晚时刻担心他会抢儿子,不如让她担心身边多一个“神经病”追求者。起码“夺子战争”伤感情,而他老着面皮追求她顶多换几句“脑子有毛病”。
他不想看到她整天疑神疑鬼,防他似贼,心力交瘁。她已经够累了,心理压力需要适当减轻。可这样一想,他又要反省了,自骂一声“十三点”。
但是追求莫向晚,这个念头一出来,感觉并不坏。莫北关掉空调,打开门窗,凉风习习吹进来。
前天周末回到家里,莫太太又忙着塞照片给他看。他看来看去,实心眼里有一个念头,照片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比草草漂亮。
他把念头说出来:“妈,你的眼色退步了。”
莫太太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你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还想怎么挑?”
莫北安抚母亲,“没,没,我只是随便说说。”
莫太太不同他随便说说,讲:“我看你是挑花了眼了,有本事像于直那样轧这么多个女朋友,我也好放心,说明你还有这方面爱好。我现在是不管你的了,你爱跟谁玩跟谁玩,但是你怎么不该玩的时候随便玩,该玩的时候又不玩了?我还情愿你去玩玩。”
莫皓然在旁听到,喝止妻子,说她“又瞎扯”。
莫北知道父亲周末时候会写几个小时大字,他素来热衷钻研柳体,力求方正。
莫皓然问他:“老江告你的状,讲你不务正业。”
莫北给父亲磨墨,小时候他没有这样的习惯,直到父亲疗养回来,他洗心革面,回到家里,破天荒给写毛笔字的父亲磨墨了。
父亲那时候说:“你有了这番心思,也算吸取教训。”
他很能吸取教训,并且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如今同莫向晚一比,还存在很大差距。
莫皓然一直满意他的浪子回头,也满意他目前做的事情。他指着书房正东方的墙上挂的字帖:“你太叔公的好友――书法大师卓汉书留下的这句话时时鞭策我。好几十年了,经过战争又是文革,他们家千辛万苦保下这幅字。卓家的伯母在乱世里都能做到的事体,我们如果做不到,那就太讲不过去了。”
这陈年掌故是莫北自小听熟的。那一家世交真可算得一门忠烈了,父子都牺牲在抗日战场上,靠婆媳两人支撑度过艰难岁月。解放后媳妇开了食品厂,做过全国劳动模范。
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一个人经历苦难,在社会上还能有立锥之地。女人的韧性也许从来都胜于男人。莫北几乎能够感同身受。
他抬头看那幅字,大字风骨铮铮,宣纸已因岁月的痕迹微微泛黄,还有数点斑驳的血迹,如今淡入纸内,都快成碧,衬的只是那几个字――“无愧书汉魂”。
他看一看,心里一荡。低下头来,还是对父亲笑着说:“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爸,我也不差。”
莫皓然指指他,只是摇头:“你自己小心吧!”
他晚上亲自下厨做了菜,都是父亲爱好的本帮菜,他酌量减了调味品的分量,把原本浓油赤酱的菜式改良到清淡适口。
这一手手艺也是父亲落难时练出来。那时家里连保姆都辞退了,他和母亲四处奔走,母亲当时又犯了病,他把需要担当的事情都担当下来,因为环境会迫人。
莫太太依旧在旁絮叨:“你爸老讲古,死脑筋,你要记着,不准犯你爸犯过的错。别老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他当年就是太把自己当清官了,做事情不讲情面,结果被身边人卖了都不知道。他平时连吃红烧肉都要吃方的,那有什么用?保身价才最重要。”
被莫北搪塞过去:“妈,你尝尝这松鼠黄鱼,番茄酱我没放多吧?”
保姆笑说:“莫北一回来我就要退休了。”
莫太太冷不防被他碰一嘴油,连骂“小赤佬”,骂完再叹气,对保姆说:“你看看,我这个儿子上得公堂下得厨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洞房。”
莫北没有把莫向晚母子的事情同父母交代。这些天他想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真的像莫向晚说的,要想出毛病来了。
莫向晚日防夜防,不过就是防着他来夺儿子。她这番态度明确的对抗举动,老早让真相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真是他遇到过的最倔强的女人。莫北想,自己也只好四两拨千斤了。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其实也还没想透。但是做莫非的现成爸爸,他实际上还是有点心虚的。
莫北在阳台上抽了根烟,往旁边的阳台看。这对母子都该入睡了,他守在他们的身边,生出来的是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他把香烟摁灭,回到房间里开了灯,重新把最近的案例资料拿出来研究。
莫向晚这一晚实在是没有办法睡好,她左思右想,把毯子扭成了麻花。
她原是存着逼迫莫北说出搬来此处真实目的的心思的,但本能的害怕又左右了她的言行。一步乱,步步乱。每次一失态,她就恼恨自己情商太低。
她还做过万般筹谋,甚至做过对簿公堂的最坏打算。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了解到他是多么难缠又多么难测。
结果他说要同她去拿证。这简直是国际玩笑!可他坦荡荡毫无玩笑意思,把拿结婚证说的就像吃大白菜一样。
当时的莫向晚整个人目瞪口呆,心脏差一点停止跳动。
莫非睡的半梦半醒,走过来竟然没有抱她,而是跑到莫北的怀里,蹭了蹭小脸,问莫北:“四眼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莫北答他:“叔叔在约会你的妈妈。”
她闻言只能瞪眼,酒精让她舌头麻木了,她来不及即刻反驳。
莫非眼睛一亮,梦好似醒了,问:“你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笑嘻嘻反问小朋友:“好不好?”
莫非差一点就要说好,可毕竟机灵,一回头看到妈妈的面孔板着,知道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但又是为难的,只好挠挠头,对莫北说:“你问我妈妈好来。”
莫向晚想,她能不能够当即给莫北一巴掌?她的方寸大乱全因由他,她太太太不忿了。
可是莫北真的够老面皮,给她烧了水,还放了洗澡水,临走前讲一句:“莫非妈妈,你好早点休息了。”
她要被活生生气晕过去。
这一夜,莫向晚是连入睡都觉得格外辛苦。早晨起来时,脸色灰得像值了一夜的班。她是上了一层隔离后再上了一层粉底,还不够,用了高光和蜜粉,总算把脸色修正回来。
莫非这天没有等同学们一起上学,一个人拎着书包先出的门,等她走出楼房大铁门,就看见莫非从莫北那辆银色的宝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打招呼。
“妈妈,你快来。”
莫北正靠在车上等着她,她踩着高跟鞋,“咚咚咚”走过去。
“莫先生你兴致老好的嘛!”
“等漂亮小姐总归要有诚意的。莫非妈妈,地铁九点钟那一班就要到了,你今朝睡过头迟到就不好了。我送送你。”
她是睡过了头,因为昨晚五脏纠结,害她睡过头的罪魁祸首却是神清气爽,衣冠楚楚。
这太不公平,她凭什么就输了去?莫向晚把步子一顿:“既然莫先生你想麻烦,我也不好推辞了。”说完拉开车门,坐到莫非身边。
莫非的小脸上有止不住的喜悦,摇头晃脑说:“妈妈,四眼叔叔说他不怕麻烦的,他可以天天送我们。”
莫向晚翻一个白眼:“你不是讲要和同学一道上学的吗?这才没几天你就坚持不下去了,当心被别人嘲笑。”
这是莫非一下没有想到的,当即就忧愁起来。
莫北说:“那么叫你同学一道来坐车吧?”
莫向晚冷笑:“有六七个小朋友,莫先生你真的想做差头司机啊?”
莫北讲:“还是免掉起步费的,养路费油费统统我出,莫非妈妈,这个上海滩上恐怕没有我这么大方的叉头司机了。”
莫向晚闭嘴不跟他说话了。
他现在完完全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太极拳打的比任何一个经纪人都要好,目的掩饰的比任何一个特务都要好。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不知道,再去惹闲话生气,那是她自己发神经病了。
莫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突然发觉这样说话惹她窝着小火,他倒也挺乐。
他最怕她怯生生亦步亦趋亦彷徨的模样,让她上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小火,反倒有生气。
他二人先把莫非送去学校,莫北又把车开到地铁口,像上次一样是没有一路送到她单位的。
这个分寸他还能把住,反而莫向晚没有忍住,下车前冷住面孔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莫北先下了车,给她开下车门,说:“我的想法我已经讲过了,莫非妈妈,我只好等你考虑好了再讲。”
莫向晚走进地铁站前,再一次忍不住,低咒“毛病”。
这个有毛病的莫北,一反常态之后,她几乎无力招架。
Mace是假象,之前的莫北也保留了实力,他一旦抓牢她的七寸,就制得她死死的,让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逃也不是,做什么都不对头。
莫向晚是一路板着面孔走进办公室,邹楠看见了,做事情不免就更加小心,细声细气汇报最近的工作。
最近齐思甜正式去了郑导那边报导,莫向晚建议宋谦找媒体发几篇报导,宋谦一直推说忙,直到朱迪晨关照了,他才着手去组了稿子找了记者。
梅范范的事情下文意外简单,文艺片导演重新选了角色,就在梅范范发布会的次日发了通稿出来,梅范范加盟获奖导演的新片消息是在三天后。
时间衔接简直天衣无缝,曝光率让梅范范戏未出人先红。有个相熟的记者对莫向晚说:“这种炒作本事,绝了。”
只是莫向晚还是觉得不大对劲,这样的炒作,忽悠一间公司三位导演,梅范范的本领也太强了点。
张彬在办公室里对许淮敏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也不知道法务怎么当的?马后炮搞得乓乓响,让别人家跟在后面揩屁股。”
莫向晚在办公室里劝架劝了一个钟头,许淮敏眼泪水流得稀里哗啦,抓住莫向晚的手说:“这个人又不是我招进来的,做什么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他人力资源部是做什么的?”
这让莫向晚心中一动,但她没有办法去逼问于江。倒是朱迪晨打来电话,问她:“你知道梅范范的新东家是哪一位吗?”
莫向晚明白她已探得了虚实,“你就别卖关子了。”
朱迪晨报了一个名字,莫向晚真的被惊到了。
如果说奇丽是新近几年行业里头最出风头的艺人经纪公司,那么梅范范新签约的东家则是行业里伫立十几年不倒的龙头老大。在这个行业里,等级天然存在,只需高一等,即可压住人,高一等,她也没话讲。
朱迪晨问她:“向晚,你真的不知道梅范范底细?她说过她认得你。”
莫向晚不打算向她解释来龙去脉,只说:“她没出道前是见过的。”
朱迪晨也便没再问,最后讲了一句:“大概是于总得罪了什么人。”
或许这是最佳解释,于江被劳动局查出劳动合同违规,用工流程混乱,被罚了一大笔款子。他和张彬走过一些门路,但是似乎无用。
张彬由此气急败坏,绝对可以理解。
近来烦心事情真是许多,莫向晚自己这头手里的事情也出了点小故障,邹楠报告说:“有几个选秀新人上卫视十一晚会的申请被否了,他们经纪人在协调。”
莫向晚一个电话摇去卫视管演出的金锦文那边,人家丢她一句:“几个老牌流量才谈了下来,节目排不下了,你们这里还没红的暂且忍忍吧!”
莫向晚吞掉一口闲气,这等势利眼,她也不是没有应付过,她且退一步,讲:“他们是可以一起合唱的。”
“选秀的就一两年保鲜期,我们还是要看观众缘和收视率的。那几个你们还是多接接推广的好,唱歌没有一个不跑调,跳舞又上不了台面。你们体谅体谅。”
“先前讲好的,怎么可以不算话?他们都排练了很久了。”
“小莫你别跟我急,我要对收视率负责,其他的我不管。”
这可把莫向晚气得咬牙,她把包一拿,问许淮敏拿了演出协议,直奔电视台。
她并非头一回同这位金锦文打交道,她初进电视台打杂工,就跟在金锦文后头做助手。金锦文彼时做音乐台欧美音乐栏目的监制,作风尚低调,人又勤勉,对欧美歌手乐团的介绍,非要好好做足功课才出节目。她是要做成绩的人,短短几年,混至如今大型晚会的制片人,亦有莫向晚佩服之处。
可随着职位和年龄增长的,还有她的脾气。人一旦有了霸道的地位和权利,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丧失掉的。
莫向晚跑进电视台,直奔金锦文的办公室,被她助理挡下来。
“Queen在开会。”
莫向晚说:“我等。”
这一等就是五个小时,金锦文始终不出现,但几个新人的经纪人郝迈到了。他已走了几轮关系,摸到一些底,见到莫向晚,拉她到无人处讲:“这一下辣手了,事实上我们公司上的几个全约艺人除了徐陵,其他全部被砍了。”
“毫无转圜余地?”
“徐陵这里是上了节目,可说好的访谈节目说排期排不上他了。”
莫向晚吸气又呼气。难怪最近脾气火爆的监制不来找她,也没有下通告了。每扇门都关一个死紧,偏偏她还不知道怎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因由。
郝迈摇头:“欺负新人虽然是常见戏码,但是打了招呼都不为所动,我不得不做他想。”
莫向晚也不得不做他想。她看一看手表,时间快到莫非放学了。她在金锦文门口死跺两脚,事情棘手,她感觉难办。
郝迈都说:“走吧,我们另寻出路。”
莫向晚说:“再等一刻钟,人都过来了,总要有一个说法。”
好在金锦文在这一刻钟之内出现了,见了莫向晚他们还在自己办公室外面,一脸惊讶,“你们怎么不到黄河心不死?”
莫向晚已是坐到膝盖发软,说:“不讨一个说法,我们哪里能心死?”
金锦文无奈笑道:“我就是吃不消你秋菊打官司的架势,被你缠上了就脱不了身了。”
还能这样开玩笑,莫向晚想,一般就不会是因为和她的私人恩怨了。她不免口气里带点委屈,同为职场女性,对方该会懂得。
需要示弱的时候,莫向晚一般不会逞强,她对住金锦文讲:“还是请你看一下合同,我们对待这桩事情很认真的。”
金锦文看天色晚了,对方也等了自己这样长的时间,心下稍微动摇,再被莫向晚一个委屈求知的眼神一感染,她低声讲:“你们不过是打工的,还不是听上头的。小莫,我最最怕的就是你的死认真。死认真没有用,请看清现实。”
金锦文公事上刻薄又势力,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莫向晚也实实在在想了好一会,才能消化她这句话。这件事情原不是员工做的不好。“莫无敌”在现实前头,没有任何胜算。
郝迈在回程路上同她说:“没事,江湖上的风浪,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得罪那个,都是朝夕的事,谁说的清爽,说不定哪一天又一笑泯恩仇了。”又低声说,“上面不够意思,出了事都不知会下面一声,让我们做无用功。”
莫向晚又累又无力,头脑根本转不动。
莫非打她的手机,说早就到家了,要她早一点回家。她也想早些归家,家里变数才不多,才安全。
莫向晚回到自家楼房底下,抬头看到厨房间的灯亮着,排风也是开着的。她有点疑惑,三步并两步上楼。莫非兴冲冲跑来给她开了门,不等她说话就拉她到桌前。
桌上放的是四菜一汤,干净清爽。冷菜还是难弄至极的酒醉膏蟹,竟然也膏香色喜地摆了出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进厨房看一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在,但是厨房里是空荡荡的。她问莫非:“怎么排风机开着?”
莫非趴在桌子上拿筷子,口水要淌下来了,他一边用筷子沾了一点膏蟹的料汁咂在嘴巴里解馋,一边说:“四眼叔叔老粗心的,忘记了吧!”
她就知道是他,“全是他烧的?”
莫非点头,把筷子举起来,“四眼叔叔讲要等妈妈回来吃,妈妈,可以吃了哇?”
小孩子又饿又馋的模样她最受不了,只好点头同意。
莫非搛了一块膏蟹,先放到莫向晚面前,然后说:“为了谢谢四眼叔叔,我把我做的橘子水全部给他了。”
莫向晚看他那个小主人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孩子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意识,危机感少掉几分,表扬儿子:“对其他人的帮助,我们是要感谢的。你做得很对。”
他只是其他人,不可让莫非将他当作自己人。
莫非扒了几口饭,又讲:“妈妈,四眼叔叔家务做得很好的。”
他一说就小眼珠子转一转,莫向晚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立刻就有招数应对:“他不会洗衣服。”
莫非立刻苦恼,只好闷头吃饭。
莫向晚自己这样说,倒是想起来莫北那件拉风的D&G还在小区口的干洗店里。她吃好晚饭洗了碗,去干洗店把衣服拿了回来。
那次去拿衣服,因为又脏又臭,她没仔细看这件衣服到底什么样子。这一回在干洗店里拿了出来,才看清楚是亚麻T恤。莫北这个人穿衣服素来简洁明了,上班就是着正装,再拉风的牌子,在他的身上却很稳重。谁又知道这种人肚子里弯弯绕的肠子这么许许多。
他这样存心示好,做的四菜一汤,道道精彩。诚然本城男人会做家务并不稀奇,但他是为她做的,她就不免胡思乱想了。他的追求,她是不敢当的。她接回那天晚上伤脑筋的思考题去,想,她至少先不用担心他要来同他抢非非了。
这大约是这一天乱麻心间唯一值得安慰的结论。
莫向晚吃晚饭,把莫北的衣服送了过去。来开门的不是莫北,又是上一次碰见的大胡子男人。他看着莫向晚直笑,说:“莫北洗澡去了。”
莫向晚先是要收一收手,这样把衣服递过去,在外人眼里太暧昧了,可是没有这个理由,如何解释她来敲男邻居家的门?
这个人,老是给她出难题。
这样犹豫了几秒钟,莫北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走出来了。他没有戴眼镜,整个人都有一股随意的慵懒,看人时候微微眯一下眼睛。
他的这个样子,有她不愉快回忆的根源。在久远的记忆深处,像是冻鸡的男孩。那一串记忆,钉在她极端不愿回首的沧桑往事里,是她的今生的耻辱柱,还连接着少女时代的惨白。她以为会忘记,但是一下全部涌上来。迷幻的五彩缤纷,圣诞夜的冷风,杳无音讯的父亲一家。
轰轰烈烈,全数倾泻。
莫向晚把衣服往他手上一甩:“你的衣服。”说完扭头就走。
她想她对他的抵触,应当源于她以为那时候已经是the end了,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偏偏就变成了continue。
无端端的气恼涌上莫向晚的心头,为什么以前的Mace没有这样难缠?被她诈进派出所的早晨走得爽爽气气,荒唐夜晚的早晨也走得爽爽气气。如果他像少年之时,事发之后不再出现,不让她尴尬,那该多好?
可他这一次没有。现在的他,直接租进了她隔壁的房子,一副要同她既可以把问题丁是丁卯是卯地讲明白,又可以磨磨蹭蹭磨洋工的模棱两可。
莫向晚先是想得受不了了。她转着念头,再这样耗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太没有必要了,她需要有一个主动的计较。
莫向晚闭着眼睛养了一夜的神,决定再破釜沉舟一次。
第二天早晨,莫北照旧送了早饭过来。莫向晚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没有吐干净。莫非一听到门铃响就不管没穿好的裤子,着着小裤衩就冲出去开门。
莫向晚最近起得早,给莫非在家做早餐吃,让莫北的早饭好几次都白送。他倒也耗上了,干脆比她起得更早。
她在卫生间就听到他对莫非嘱咐,什么“要吃饱了再上学”、“功课有没有预习”、“以前写的错别字以后不可以再犯了”、“英语课上要尽量和老师讲英文”。
莫向晚一边听一边生起了气,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莫非的方方面面关心到这个程度?或是她工作太忙,被他趁了这个空隙?她胡乱吐掉满嘴的泡沫,擦一擦嘴走出来。
莫北蹲在莫非面前,耐心给他解释数学题。这简直是笑话,莫非的数学何时要人解释过?小葛老师都说数学老师直言,莫非可以跳级去三年级上几何了。可是莫非把手搭在莫北的肩上,小脸分明听的过分认真。
一大一小,都很善于装样子。莫向晚不能容忍,她走过去,莫北蹲着就抬起头来,问一句:“洗好了?”
莫向晚脑筋没别过来,本能“嗯”了一声。
莫北说:“那就快点吃吧!”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今天是皮蛋瘦肉粥,香得她腹腔快要似雷鸣。
莫北还问她:“衣服是在那家叫‘立得净’洗的?”
莫向晚蹙眉,“是啊,怎么了?我检查过了,没洗坏。”
莫北站起来,把手里的簿子还给莫非,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讲:“你总是有本事把我当贼防。”
莫向晚的表情就是“难道你不正是吗”。
莫北不同她多计较,只是问:“莫非妈妈,有没有空讲几句话?”
莫向晚也正好有话,便说:“去你那边。”
她又关照莫非几句,就跟着莫北去了他的403。
莫北把门轻轻阖上,转过身给莫向晚先倒了一杯茶。他泡的是菊花茶。菊花茶似乎有安神之效,但莫向晚喝一口,心口还猛烈地跳。
莫北在她对面坐下来,神色温和。初升的太阳照进来的阳光也是温和的,莫向晚被晒的暖洋洋。
他用商议的口吻询问她:“我还是那个问题,关于莫非的身世。”
莫向晚闭一闭眼睛,她是有备而来的,不应该慌乱。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声,用沉默作为回答。
这是莫北原本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她应该会矢口否认。但是她微微将头一垂,这是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像易碎的瓷瓶。在他面前的她,竟然示弱了。
那样一刻,莫北开不了再追问的口,心底却暗暗计较和确定,他尝试开口对她说:“我提的建议请你考虑看看,这样对莫非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莫向晚双手握着茶杯,指节青着,太过用力,也在紧张。
这样一句话,是含蓄的,但她认为那之后藏着锐利的刀锋,她正被摁到砧板上被迫做出选择。或许他是因怜悯或是责任,但目前的她真是不需要。她需要摆脱砧板上鱼肉的命运。
莫向晚深深吸一口气,用确切的口吻告诉他:“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眼里的莫北,脸上没什么失望或释然的表情,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这些话。他推了一推眼镜,笑得很温煦,带着能够表达出来的歉然。他说:“我年轻时候闯的祸不少,因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这绝对是你想多了,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没有谁害谁的讲法。”莫向晚又喝了一口菊花茶,清了一清喉咙,继续说,“你关心小孩,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的关心。只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你跟我在那个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的,既然我们都这样做了,那么就不要再计较什么。如果因为小孩,把两个根本不搭界的人拉到一起,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莫北想,她这样着急,自己是不可以说“不是”的。他便只问:“你不会阻止我继续关心小朋友?”
莫向晚迟疑了一下,他只需不要关心的太过,她也真的没有阻止的必要。莫非这么喜欢他,短短一两个月就对他的名字不离口了。切断孩子的喜爱太过残忍,这是莫向晚权衡再三也没有办法下决心阻止的。
但她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搬走?”
莫北笑一笑,讲:“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搬在这里确实为了工作,这么靠近你百分之七十是巧合。”
他是一个诚实到可以令人跳脚的狡辩家。
莫向晚并不甘心就此服输,她向莫北建议:“要么你当我们是离婚的好了,这样比较正常,我想我们彼此之间也好坦然相处。”
莫北做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证都没有拿我就成了离婚男,莫非妈妈,你的建议我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莫向晚再补充:“这样我也好向非非解释。”
这是她在夜里不能成眠时,思忖出的最大让步。莫非的身世,不可能在她肚子里藏到她肠穿肚烂为止。孩子一天大似一天,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她梗着脖子,翻心一想,不如就切切实实在莫北面前退一大步,说不定重出升天,可以以退为进。毕竟他们除了生下一个莫非,没有任何其他瓜葛。
可是这个莫北,真真是个对手。莫向晚没有想到,莫北退的那一步会比她还要大。
他说:“你觉得有必要把一切告诉非非,你就去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就不用说。这是我的想法,在非非面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任何决定。”
莫向晚瞠目,竟然就这么简单?
莫北又说:“我的建议不是开玩笑。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
这叫莫向晚绝对讲不出话来了。
莫北也没有想到莫向晚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一刻的摊牌,是他思虑好了的,不同于那一晚口头上的便宜,那是情不自禁。
莫北这个礼拜回到家里,陪着母亲看了会儿电视剧。最近电视台重播《孽债》,母亲又重温旧经典。
他给母亲切水果时,电视机里的男人问男孩:“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证明吗?”
母亲连呼:“作孽的,认一个儿子还要看证明?有什么证明的好看的?自己的种还不知道?这种男人好去跳黄浦江了。”
他手里的水果刀一歪,差点没把手指头给削了。
母亲又说:“算了算了,我说别人家顶什么用?你连个孽债都没有。”
这个苹果削的比较吃力,他哭不是笑不是,叹气不是咳嗽不是。当完孝子,当天晚上就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了。
最近莫非会趁莫向晚不在来敲他的门,在他这儿厮混一会儿。这个孩子找的借口是问数学题。他明明是懂的,偏要装作不懂,腻在他身边写作业。
莫非有一些小习惯同他非常相似。他做作业的时候,低着头,眼睛靠着簿子很近。这不是好习惯,莫北小时候就因为这样才会上了初中就戴上眼镜。
他会及时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有一回看到电视里放矫正坐姿的产品广告,他差一点就要买了。就是怕送给莫非又会刺激到莫向晚,现在他给他们母子买早饭,给莫非买买零食,已让莫向晚到了忍受界限的边缘。
莫非吃东西不挑食,总是先给大人布菜,再选自己想吃的菜。这是一份好教养,莫北也有这样的好习惯。他厚着脸皮想,这也可能是遗传。可是心下承认是莫向晚教的好。
莫非某些细微的神态同他非常相像,撇嘴、蹙眉、挠头发,种种不一而足。而莫向晚方寸大乱的应战,反复无常的情绪,都让他在心里抽丝剥茧,愈加确定。
可是,确定之后,他开始犹豫了。
莫非昨天下午问他:“四眼叔叔,你觉得我妈妈好看吗?”
他答:“你妈妈是一个大美女。”
“那么有这样一个大美女做女朋友,是不是很有面子?”莫非终于把想问的问题问出来。
这个孩子一双眼睛像极了她,任何情绪都掩饰不了。他看出了莫非眼睛里头的渴盼。
他问孩子:“你要给你妈妈找男朋友?”
莫非用力点头:“妈妈下班回家很辛苦的。”
莫北揉揉莫非的头发,头发舒软。母亲也说过他,头发软,脾气好,人的肚量大。
这么小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母亲,存着这样一份心思。这些天接近他,是在观察他、考量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适合当妈妈的男朋友。他是又好笑又生出了隐隐的辛酸。
莫北问莫非:“你要给你妈妈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莫非讲得很坚决:“能给妈妈洗衣服、修灯泡、修煤气、通马桶、背米袋子。”
他笑了,“你要找的是保姆阿姨。”
莫非词不达意,嘴里咬着铅笔,鼓着腮帮子为难。孩子没有办法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过他能懂。
他与草草的最初,无关爱情,无关欲望。这样结合,生出这么一个孩子,他需要居在何处来处理?怎样做都是不妥的。
那一晚面对坐在沙发上就要立时睡倒的莫向晚,莫北头一次生出责任感。这种责任感有点莫名,他唯一的念头是给她减压。
然之后,该如何?离答案越近,他越头疼。只有一点尚算明晰,就算确定了莫非是他的儿子,在莫向晚母兼父职八年之后,他哪里有立场从她身边带走他?这一份自知之明他是有的。
莫北的念头一直模模糊糊,直到莫非对他说了这些话。
之前的几天,他还能睡的很好。听了莫非想要给母亲找男朋友的童言以后,他根本就睡不好了。半夜起来看了卷宗又上网,发现先前相亲的姑娘在线。
他有时会同她聊几句,朋友一样。
莫北从小就比较照顾女性,姑娘们都能同他谈的来。相亲不成功的,有的还能当朋友。可偏偏就在莫向晚这里触礁,他也有点想不通。
最近姑娘在恋爱,老是三更半夜等着在国外拍广告的男朋友上微信聊几句。
这样的情形,除了他十多年前同田西早恋时发生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了。他以为为一个女人彻夜难眠是这辈子几乎不会再发生的事情,可是为了莫向晚,他居然在三十上头的年纪彻夜难眠了。尤其是想到如果莫非是他的“孽债”,他是不可以像电视剧里的男人一样,要孩子拿证明来确认。
他问姑娘:“有什么‘孽债’式的言情小说看看?”
姑娘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又问:“就是那种父亲认私生子的。”
姑娘发的就是彻底倒地的表情了。
后来他收了一堆姑娘发来的言情小说,随意看了几本。做男人的不是把女人的孩子抢过来,对女人做限制性的暴力SM,就是压根就做陈世美,打死他也不认。还有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小说版,骗骗小姑娘们的眼泪水。
这些根本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莫北早晨去晨跑,新村里头遛狗的老阿姨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她们在谈什么话题,只听到其中一个讲:“这个世道,真的是宁愿跟着讨饭的妈,不要跟着做官的爸。”
他跑完两圈,买了早点,决定再同莫向晚认认真真坦白地谈一次。
莫北原先以为莫向晚还会负隅顽抗,他想他绝对没有恶意,会给予对方空间,但是需要的是她的一句老实话。因此他还准备了不太善良的后招,预备用“验DNA”作为杀手锏。
他没有想到的是,莫向晚在坦白莫非身世的问题上,转了一个弯,就这样平静地承认了。她从最初的心慌意乱,到如今的坦率直白,眼底的焦虑怀疑全部被荡涤。
莫北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太卑鄙了,也突然能了解她是凭什么熬过年少生子的压力和艰辛,又是凭什么在职场摸爬滚打坐上今日的高位。
对莫向晚,他是没有辙了。
如今莫北想来,自己还未婚,这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他可以有更多的资本去做补偿,只要他摆出足够的诚意。但他想好的不是莫向晚所要的,他又一次错误预估了莫向晚。
莫向晚坐在他的面前,把真相倾诉以后,神态坦荡,且很轻松。
这也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回避问题。
莫北突然想起念中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依稀有一句话叫做“不做攀援的凌霄花”,课文的标题叫《致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