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红霞烧褪了颜色,太阳从云缝里露出半边脸,把一束光芒斜斜地投射在炮台山翠绿的松树顶梢,松林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整座炮台山显得金碧辉煌。
没有喧阗的鼓乐,没有欢送的人群,金沙江舰在寂静中离开虎门码头。
陈伟国口里含着哨子,双手拉着旗绳,当最后一道钢丝绳从码头系缆桩上解掉时,陈伟国运用丹田气吹响哨子,同时迅速拉动旗绳,悠长的哨音回荡在青山碧水之间,鲜红的“八一”军旗迅速升上桅顶,甲板上的官兵全体立正,向沐浴在阳光中的“八一”军旗敬礼。
军舰锐利的舰艏犁开波浪,向南驶去。
清晨,晨雾给海面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
一艘进港的万吨巨轮迎面驶来,外轮在和军舰交错的时候,商船上的外国国旗降了下来,向中国海军军舰致敬,陈伟国也拉动旗绳降下半旗还礼。
邝兴农急匆匆跑上指挥台,使劲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正了正军帽,站定,举手敬礼:“报告舰长,值班人员:航行值更官邝兴农,航行传令兵留易斌,操舵兵……”,他侧身看了看前部的驾驶室,“操舵兵李力文,信号兵吴玉燕。报告完毕。”
吴洪坤还礼,关切地说:“观通长,你这么急干吗,早饭吃好了?”
“舰长,我吃好了。我怕时间长了,你们的稀饭和馒头都凉了。”邝兴农说,“副枪炮长,你下去吧,饭菜都替你打好了,放在房间里。”
周延峰笑着对邝兴农一拱手:“那你辛苦了。”
周延峰向吴洪坤报告:“舰长,观通长值班,我下班了。”他手抓住扶手刚要下梯口,又回过头问:“舰长,你的饭要不要打上来?”
海军条例规定,军舰进出港或在岛礁区等复杂情况下航行时,舰长是不能下指挥台的。
李伦嘉腾腾地上了指挥台,在梯口和周延峰打个照面。他一边用手仔细抹着嘴唇,一边说:“舰长,你的饭放在海图室,要不要端上来?老周,你的食粮也送到海图室了。”
没等吴洪坤回答,李伦嘉建议说:“舰长,你还是到海图室吃吧。馒头没有一点热气,咸蛋也是凉冰冰的,就是稀饭还有一点温度,端上来让风一吹,就彻底凉了。”
邝兴农说:“舰长,你还是到海图室吃吧,凉饭凉菜,胃受不了。这里有航海长帮我看着,附近也没有什么船只。”
“好吧,有事叫我。”吴洪坤说着和周延峰下了指挥台。
李伦嘉走进驾驶室问:“文书,有水喝吗?”
留易斌说:“航海长,有,我刚打上来的。”
“这是谁的杯子?”李伦嘉拿起一个杯子问,也不管有没有人回答,倒了一杯水,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烫得直咂嘴。
文书留易斌和信号兵吴玉燕都笑了。
李伦嘉自我解嘲:“吃了冷饭冷馒头,肚子里透心凉,喝点热水增加热量。”
周延峰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馒头上了指挥台,走上前夺过李伦嘉手中的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哎,什么时候上来个强盗,大白天的干活!”李伦嘉夸张地说。
周延峰清了清嗓子,说:“这稀饭又冷又稠,跟泥浆差不多,我到处都找不到开水,后来想起文书打了一壶开水提上指挥台。幸好我动作快,要是晚来一步,这壶水得让航海长报销了。”
周延峰就着开水吃起馒头。
“副枪炮长,这要归功于你手下的兵会拍马屁。”邝兴农笑说,“刘殿民早早就给你挑了两个大馒头。打了一碗最稠的稀饭,稀饭上面能站人,还挑了2个最大的咸鸭蛋,跟鹅蛋差不多大。”
周延峰咽下一口馒头,说:“观通长,你别诬蔑我们枪炮部门的同志好不好。这怎么是拍马屁?这叫互相帮助!动机是好的,只不过效果差点。”
“大家知道什么叫死不认错了吧。”李伦嘉笑着提起热水瓶给周延峰续水,腾出一只手按了按周延峰鼓起的裤袋,“老周,我就不信观通长的话。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鸭蛋能大到什么程度?”
周延峰掏出一个咸鸭蛋晃了晃:“航海长,你评评理,这是鸭蛋还是鹅蛋?你可要尊重事实。”
李伦嘉接过咸蛋,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周延峰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摆摆手:“拿去吧。”
两个馒头下肚,周延峰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走到舷边,欣赏海上的风景。
太阳升高了,晨雾淡了,海水的颜色逐渐变得清澄,映入眼帘的是天光水色相映,岛屿罗列棋布。
珠江口是一片富饶美丽的海域,且不说它是中国近代许多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也不说发生在这里的许许多多传奇的故事,单就散落在这片海域无数个岛屿的名称——万山群岛,就可以引起人们无尽的遐思奇想。常年葱绿的岛屿,高的直插云端,低的半露海面,排行罗列,横亘鹄立,层层叠叠,相互遮映。或如漫步的骆驼,或如奔跑的野马,或如滑行的风帆,或如玲珑的宝塔,姿态各异,变化万端。如果是春阳和暖,水气蒸腾,天光照射,辉映变幻,海面如琉璃一般透明光滑,千山万岛就浮动在这琉璃上面,薄雾缭绕若隐若现,绿树飘渺帆影滑升,海鸟上下翻飞翱翔,涛声鸟鸣交相呼应,橹声诶乃渔歌悠扬,宛然一幅瑶台仙山的真实景象。
一座绿树笼罩的小岛兀立在前方海面上,在姿态各异的岛屿中显得格外突出。
留易斌指着岛屿问:“航海长,那个岛上树木很旺盛,真好看。那是什么岛?”
李伦嘉接过周延峰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回原处,说:“那个岛很显眼,是不是?那是伶仃岛,你看上面都是高大的树木,听说岛上有很多猴子,岛上的部队放电影,猴子也聚集在树上看电影,看到高兴的时候,还叽叽喳喳乱叫。这里呢,就叫伶仃洋。”
“伶仃洋?是不是文天祥《过伶仃洋》诗中的伶仃洋?”留易斌问。
“你说对了,就是‘伶仃洋里叹伶仃’的伶仃洋。”李伦嘉回答,“文天祥在海丰被俘后,元朝押着他乘船从这里南下崖门,要他劝降那里的宋军。”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周延峰随口吟道,指着一座形似馒头的岛屿说,“航海长,从那个馒头山南面水道进去就是崖门,进了崖门口就到军马岗了,对不?”
“可惜我们现在不去军马岗,要继续向南航行。”李伦嘉有点遗憾。
“真的,我还真想军马岗,那里夏天最好过了,太阳一下山,空气就凉爽了,不像广州,半夜还是热烘烘的。”周延峰一付怀念的样子。
“是啊。”李伦嘉颇有同感,一段美好的回忆涌现在眼前。
军马岗夏天的傍晚,太阳从西边山顶沉下了,留下满天的彩霞,从海面吹来的凉爽海风驱散了白天的酷热。
军舰执行巡逻任务下午返回军港。晚饭过后,李伦嘉、郑耀祖和周延峰结伴上了码头,顺着海堤信步走去。
海堤旁,一座巨大的崖石竖立在晚霞中,三人在崖石前停住了脚步。崖石上有两行红色大字:宋丞相陆秀夫携少帝昺跳海处。
“好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李伦嘉指着崖石上的字说,“据说这是田汉的手笔。”
这里是一个古战场。
公元1279年3月19日,(南宋祥兴二年二月初六日),南宋军队和元朝军队在这片海面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海军大战。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为了不使战舰落入敌手,宋军将数百艘战舰自行凿沉,四十三岁的陆秀夫见无法突围,便背着八岁的赵昺投海,随行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壮烈殉国。宋军战败,南宋灭亡。
被元军押到这里的文天祥眼看宋军一千多艘战船化为乌有,十几万人浮尸海上,心中非常悲痛。他写诗说:“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昨日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北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