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点32分,金沙江舰靠泊虎门沙角海军码头。
陈伟国向码头山顶的信号台发送信号:“转基地作战处:金沙江舰1532靠虎门沙角码头。”
陈伟国拿起帆布罩正准备把信号灯罩上,信号台的信号灯闪亮了。他打开信号灯迅速收下电文,登记在《信号收发登记簿》上,急急忙忙要从梯口下到舰长室,碰到正要上驾驶台的测距兵刘见齐。
“小刘,让开!”陈伟国喊道。
已经上了一半的刘见齐从梯口退下来,嘴里嘟囔着:“规定是‘先上后下’,老兵也不懂规矩。”
陈伟国斜了刘见齐一眼。
吴洪坤看到《信号收发登记簿》上工整的字体是:“请金沙江舰吴舰长和刘政委到勤务团作战室听电话。基地作战处。”
海军码头建在一个突出的山岬,平时人迹罕至。金沙江舰一靠上码头,原本岑寂的海滨顿时热闹起来。
值勤人员在码头集合,舰值日邝兴农对执勤人员点名并交代注意事项;电工班拉出黑皮电缆接上岸电,舱段班把水龙带甩到码头接淡水;吴有粮和炊事班的战士忙着往码头搬菜,准备晚饭。
陈伟国手里托着篮球,吆喝着招兵买马,一会儿工夫就聚拢了十来个人,看人数差不多了,陈伟国使劲地拍了几下篮球,一声呼哨,一群人涌过栈桥,向球场奔去。
周延峰在前后甲板转了一圈,检查火炮都已经穿好炮衣,器材也都归位,就下到枪炮长室。室内的空气混浊不堪,他走到舷边,拧松螺丝,取下挡光板,打开舷窗。
“啪”,一只捏扁的空香烟盒从圆形的舷窗飞进来,正好打在周延峰的胸前。周延峰从舷窗往外一看,只见李伦嘉站在码头向他招手:“老周,你在船上还没有呆够?出来透透气,要不然会憋死的。”
周延峰上了码头,和李伦嘉走上栈桥,郑耀祖从后面赶了上来,三人一起来到岸边。
连接栈桥的是一条沙石公路。公路的南边有一座小型纪念碑,碑体下宽上窄,碑顶成尖形,宛如一柄宝剑直刺蓝天,碑体正南一面刻有“林公则徐纪念碑”七个大字。
纪念碑的旁边蹲伏着一尊大炮,褐色的钢铁炮身熠熠生辉,炮口成30度指向天空,一颗圆锥形的弹头露出炮口,仿佛炮弹随时都有可能轰然而出,飞向目标。
三个人被动感十足的大炮所吸引,便信步走近大炮,围着炮身转了起来。
“这尊大炮的年龄应该有一百多岁了吧。”李伦嘉拍了拍炮身,“大炮的口径有100毫米吧。”
“这种大炮口径一般是110毫米以上,是滑膛炮。”周延峰蛮有把握地说。
李伦嘉随口问:“老周,这炮比你们的85炮,威力不会差很多吧。”
周延峰说:“你不要忘了,时代前进了一百多年,我们的85炮可是线膛炮,炮弹又是开花弹,准确度和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的。”
在纪念碑的东侧,有一座圈椅形坟墓,这种样式的坟墓在南方很常见,所不同的是这座坟墓不但范围大,而且祭台高,坟埕宽阔。西斜的阳光照在坟墓正面上,正中墓碑上描红的“節兵義墳”四个字清晰可辨。李伦嘉走近几步,看清了墓碑右上方的一行小字是“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吉旦”,左下方的小字是“節兵共七十五位合葬”。
这里是一个古战场。
1841年1月7日,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2000多英军袭击虎门沙角炮台,守将陈连升率领600余官兵奋力反击,同时派人向广州告急。当时林则徐已经被革职,负责统领广东事务的投降派琦善拒不发兵增援。在英军猛烈炮火的轰击下,包括陈连升在内的守军全部战死。英国侵略军从这里登陆攻打广州。
英军攻占沙角炮台后,残暴的侵略者为了泄恨,把大部分清军的尸体焚毁,只有75具尸首不全的遗体被当地的群众偷出掩埋。第二年,道光二十三年,也就是1842年7月,为记念保家卫国而英勇捐躯的官兵,当地士绅倡议民间聚钱,按照南方的传统习俗,将75具遗骸挖出安葬在沙角百草山。
胡来福和孙敬国也来到大炮旁。
“我们爬山吧,山上有炮台。”胡来福提议,“我在这里学习三个月,星期天大家没地方去,经常爬山玩。”
李伦嘉马上赞同:“好久没有爬山了,走,活动一下筋骨。”
周延峰朝码头望去,看见万文意站在栈桥上,就向他招了招手。
万文意跑步过来,站在周延峰面前。
周延峰说:“小万,你给舰值日说一下,我们到这个山上走走,有事叫我们。”
“是不是拉四短声汽笛?”万文意问。
“这个你就别管了。”周延峰严肃地说。
“是!”万文意立正,向后转,朝码头跑去。
孙敬国的鲶鱼阔嘴一咧:“这个新兵挺机灵的。”
周延峰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来,我带路。”胡来福自告奋勇。
胡来福在前,周延峰紧跟其后,李伦嘉接着跟上。
孙敬国对郑耀祖说:“机电长,我殿后。”
胡来福带领一行人顺着高大的围墙向东走去,在一个拱形门前停住脚步,说:“我们从这个门进去,就可以到山那一边的。”
李伦嘉抬头看,拱门的上方嵌着一方青石,上面雕刻着篆书“沙角”两个字。
进了拱门,是一方小小的院落,院子的右边是一排4间的砖石结构平房,门窗髹的是朱红油漆,房顶装饰绿色琉璃瓦,一道石板砌成的甬道直通山坡。
队伍穿过院落,拾阶而上。
山上寂静无声。
周延峰环视四周,山坡上是密密的手腕粗的针叶松树,树底下是茂盛没脚踝的杂草,脚下的石阶周围被细竹蒿草包围,坚硬草杆不时触碰着裤管,他不禁脱口而出:“哎,这山上不会有蛇吧?”
“有蛇也不怕。”李伦嘉胸有成竹,“老胡在前面打草惊蛇呢。”
周延峰停住了脚步,说,“航海长,你走先。”
“恶人胆小。”李伦嘉跨了两步,走在周延峰的前面,揶揄道,“老周,你不要以为在中间就保险,搞不好长虫专门咬中间的人。”
走在最后的孙敬国说:“副枪炮长,你穿皮鞋还怕蛇咬。”
胡来福停住脚步转过身说:“蛇会从裤管里钻进去的。”
周延峰突然悟到了什么,说:“蛇冬天要冬眠的,现在这里没有蛇。”
“哈尔滨的蛇冬天是要冬眠,可这里是广州呀。”孙敬国提醒道。
“是吗?”周延峰半信半疑。
李伦嘉回头看到郑耀祖被拉下两节台阶,说了一句“书生”,提醒胡来福:“老胡,要照顾大多数啊。”
胡来福心领神会,放慢了脚步。
军官们说说笑笑,很快就翻过山坡,到达沙角山的南面。
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南面的伶仃洋上,水面浩荡,波浪层叠,岛屿棋布,船只如织;西边的虎门水道,两虎蹲伏,航道如线;东边是群山重叠,连绵不断。
“这里的地势好险要!”周延峰感叹道,“山上的大炮既可以封锁伶仃洋海面,也能够扼守虎门水道,看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郑耀祖俯瞰山下,只见山坡陡峭,直逼海边,峭壁之下,礁石林立,犬牙交错,波浪不兴。
郑耀祖直指着山下,问:“远处是白浪翻滚,为什么这里的水面这么平静?”
李伦嘉解释说:“这里的水流非常湍急,把浪花都压下去了,表面上看很平静,其实就是一大锅烧开的水。”
郑耀祖若有所悟:“这就是古书记载的‘弱水’,连鹅毛都浮不起来。”
孙敬国拍着齐胸高的围墙,有点惊讶地说:“这个立墙好光滑!”
大家把目光聚焦在跟前的围墙上。
赭红色的围墙从西头的一座巨石接起,沿着峭壁向东延伸,直至堙没在茂密的蒿草之中。
胡来福棱角分明的脸上焕发红光,解说道:“那个时候还没有水泥,据说这个防护墙是用红黏土掺红糖加上煮熟的糯米夯实的,坚固得很,你们看,现在还是光溜溜的像镜子。”
防护墙下是铺砌齐整的青石块,墙体和石块结合的缝隙里,几朵黄色的野菊花分外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