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峰登上指挥台,抬起左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差3分钟8点。
这是一只老式的大“罗马”表,是父亲的战利品。
周延峰到南海舰队报到之前,父亲和他有过一次重要的谈话。
“革命先烈用血肉之躯换来了新中国。”父亲的话语重心长,“新中国成立后,战争的烽火一直在国境线上燃烧,针对中国的战争就没有停息过。保卫国家的安全,维护国家的主权,给人民一个安全的生活预期,给国家一个建设发展的良好外部环境,是我们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无上光荣的职责。”
周延峰郑重地点点头,他知道,军人的父亲对他寄予多大的期望。
父亲从手上褪下佩带多年的手表,递给他:“延峰,到了部队好好干,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培养。”
周延峰从舰桥上俯看前后甲板,小扫除已经结束了,战士们都站在自己的战位附近等待命令。
8点整,周延峰一手取下送话器,一手按下了警铃的开关。
全舰几十个警铃同时响起来:“叮铃铃----,叮铃铃----”,三长一短的
警铃在金沙江舰响起,周延峰对着送话器下达命令:“备战备航!备战备航!”
命令一下达,金沙江舰像一台巨大的机器立刻按程序进入了运转状态。
电工班收回了连接岸电的电缆,舱段班收回了码头的水管,舰务部门搬回放在码头的杂物。发电机启动了,向军舰各个战斗部位输送强大稳定的直流电,各战位的变流马达随即运转,把直流电改变成电压和频率各不相同的交流电,以满足仪器武器的需要。电罗经启动了,声纳开始工作了,电台开通了,大小炮管俯仰转动,雷达天线呼呼旋转,供油供水系统启动了,通风系统启动了,各舱室灯火通明,主机备车,舵系统检试……水兵们按照部署紧张而有序地做着出航前的准备工作。如果把军舰比作人的话,此时的金沙江舰就像是一个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动员起每一块肌肉,紧绷着每一根神经,进入高度亢奋状态,只等发令枪一响,就会全力以赴向前冲刺。
周延峰挂上送话器,下了指挥台,到甲板上检查枪炮部门的备战备航工作。
前甲板的85炮炮衣已经脱下,班长刘殿民正带领班里战士在检试。
周延峰站在船头,注意观察主炮班的工作。
浑圆的钢铁之塔像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蹲坐在甲板上,沐浴在冬天柔和的阳光下,粗大的炮管象一柄出鞘的巨大宝剑,使人感到有一股凛冽的寒气向四周扩散,整艘军舰因此显得虎虎生威。
炮塔内传出一阵轻轻的“嗡嗡”声音,炮管缓缓地向左舷转动,随后又慢慢地指向天空。黑森森的炮口边缘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圈耀眼的光芒。周延峰看着这一切,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他知道,当炮弹破膛而出,挟着雷火飞向目标时,是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
周延峰转到炮塔后面,瞥见刘殿民站在炮塔中间,高低、方位两个瞄准手正聚精会神地操炮,便转过上甲板外走廊,来到中甲板。
中甲板前部是2座双联装25毫米自动炮。25炮单人操作,电动调整高低和方向,操纵灵活简便,反应灵敏,采用链式弹夹,射速快,用于对付近距离目标和低空目标,具有很强的杀伤力。25炮炮座近似六边形,防护板优美的曲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令人赏心悦目。
2座25炮编成一个班,班长是朱立安,战士叫万文意。万文意是去年底刚上舰的新战士,他手里拿着一把油壶,正弯腰从炮座底下的小窗口给传动齿轮加油。
周延峰走近前问:“小万,在加油?”
万文意直起腰,立正:“是,副枪炮长。”
周延峰低头看了看甲板,说:“齿轮的润滑油不能加得太多,注意不要把油
滴到甲板上。”
“是。”万文意说,“我们经常唱‘爱护军舰象爱护眼睛一样’。”
周延峰从心里喜欢这个机敏的小战士,但仍扳着脸,说:“还要记住,武器装备是水兵的第二生命。”
“明白!”万文意说。
周延峰掉头看见右舷的25炮座上没人,便问:“你们班长呢?”
万文意的目光从周延峰的肩头越过。周延峰回转身,看见朱立安从雷达室出来,嘴里正咀嚼什么。
朱立安发现周延峰站在炮位前,喉结滚动了一下,把食物咽下肚,紧跑几步回到炮位。
周延峰的脸沉下来,两道浓眉扬起,厉声地问:“你上哪儿去了?”
朱立安嗫嚅地说:“我,我……”
“备战备航的铃声响过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到位。”周延峰转身离开,又迸出一句,“磨磨蹭蹭,你还像个班长吗?”
信号班长陈伟国评价说,枪炮部门有两个宝贝,一个是刘殿民,一个就是朱立安。
刘殿民表面上给人一种拉里邋遢的印象:内务整理不好,衣服只要还能穿得出去,就绝对不洗,袜子脏了,往床底下一塞,几双袜子穿一遍,再轮着穿第二遍,一定要等到周延峰从他的床底下拉出一窝臭袜子,当着班里的战士批评他自己不讲卫生,还影响别人健康时,他才肯把这些袜子一次性洗掉。刘殿民的精力太过旺盛,喜欢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夏天午休时,部队都在休息,他能在游泳池里泡上一中午;晚上熄灯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偷偷溜出去抓小鸟。为了这些事,周延峰很伤脑筋。不过刘殿民嘴甜,有点小聪明,在干部面前能讨巧,惹出事来往往只是挨批评几句了事。
朱立安则不同。他军容整齐,内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不爱动脑子,做事慢慢腾腾的。部队出队列操走齐步,他的脚步总是没法跟口令合拍,转向时也总比别人慢半拍。最要命的是朱立安打油漆,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如果是打隔墙,他能把油漆涂到顶棚上,要是打天花板,滴下的油漆会把地板弄成满天星。诸如打甲板漆、地板漆这样的全舰性油漆作业,孙敬国从来都是点名要刘殿民,指名不要朱立安,朱立安倒也落个自在。朱立安对吃很有偏爱,有事没事总爱往伙房跑,节假日改善伙食,常常主动要求帮厨,为的是可以一饱口福。
在部队已经好几年了,朱立安的河北口音还是很重,有些调皮的战士就故意模仿他的话,为了不给那些调皮鬼表现语言天才的机会,朱立安平时就尽量少说话,可能是无意中养成了少开口或不开口的习惯。他如果受到批评,不会像刘殿民那样找各种理由为自己申辩,只会“是,是”的答应,这也让周延峰很挠头。因此周延峰只批评他两句就离开了,他知道朱立安也回答不出所以然来。
代舰长吴洪坤腰板笔直地站在舰桥上,宽脸膛上的长眉舒张开来,从军舰的最高处俯视甲板和码头上的舰员活动,一股久已淡漠的军人豪情从心中油然升起,几个月来的灰暗情绪一扫而光。虽然有些新舰员的动作还不够熟练准确,但战士们饱满的精神面貌,生龙活虎的姿态,使整艘军舰充溢一片阳刚之气,如果经过严格的训练,娴熟的军事技术加上良好的武器装备,金沙江舰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海上钢铁堡垒。
“不,我不能转业。”吴洪坤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海军部队。这次任务完成后,我要直接到基地找司令员,请求继续留在海军工作,即使当一名参谋做做具体工作也行。”
20分钟后,各部门的部门长服装整齐,陆续上指挥台向吴洪坤报告备战备航情况。
最先报告的是航海长李伦嘉,他的报告词简明扼要:“报告舰长,一部门备战备航完毕。各种仪器正常。电罗经30分钟后指向误差可稳定在2度以内。航海长李伦嘉。”
最后报告的是机电部门,当郑耀祖把右手举到帽檐敬礼时,吴洪坤瞥见他露出袖口的手臂上有几点黑色的油渍。
郑耀祖的报告词比较长:“报告舰长,五部门的备战备航情况如下:主机辅机试车运转正常,消防系统水压正常,二号通风机有故障待排除。人员到齐,请指示。机电长郑耀祖。”
“知道了。”吴洪坤还礼回答,接着详细询问了试航要修理项目的工作安排,郑耀祖一一作了回答。
最后吴洪坤对郑耀祖说:“机电长,军舰航行过了虎门以后,再修理人力舵。”
“明白!”郑耀祖请示,“舰长,航行时我计划搞一些堵漏训练,会不会影响舰上的工作?”
吴洪坤说:“可以,到时候再请示。”
“是。”郑耀祖回答。
吴洪坤对郑耀祖的报告很满意。看得出这个面皮白净眉清目秀的军官与众不同,既有良好的军人素养,又有技术干部所必须具备的细致作风。作为一个指挥员,再也没有比看到优秀部属更令人欣慰的了。一名优秀的干部能把一个部门带好,带出一个良好作风的部门,带出一个让人放心的部门,带出一批优秀的部属。有这样的部门长,你不用担心这个部门哪个机械出了故障,哪个兵又给你捅了篓子。更重要的是,优秀的干部就像一把锐利的钢刀,能带领下属劈荆斩棘战胜任何困难,完成指定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