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祖透过没有消散的烟雾发现,起火的部位是在柴油机上,有可能是柴油机管路里的柴油引发大火。柴油的一种很可怕的燃烧物质,必须把余火彻底扑灭,要不然火势随时都有可能复燃。
周秀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还需要泡沫灭火器。”周秀树头脑里闪过这个念头,中走廊的灭火器用完了,需要到外走廊去取。
向富泉已经完全忘掉了恐惧,平时的机灵劲又上来了,他拔脚就往通向外走廊的水密门跑。
“让我来!”周秀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后一拉,侧身挤了过去,双手猛地拉开水密门,又反身关上门。
周秀树开关水密门的动作迅速,体现了一个老兵的良好军事素养,当自己置身于炮火之中时,尽量减少战友可能受到纷飞弹片的伤害。
同志们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通往外走廊的水密门。
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几乎是滚了进来。
站在门旁的向富泉疾速地关上水密门。
周秀树重重地摔在地上,怀中的两个灭火器“啪”的滚到地上。
“快!灭火!”周秀树说。
听到周秀树的声音有些异样,郑耀祖问:“舱段班长,你怎么了?”
“我的腿受伤了。”周秀树艰难地说。
“伤到哪里了?”郑耀祖俯下身查看,抬起头命令道,“小任、小王,灭火!小向,找卫生员来!”
李清文背着急救箱跑来,蹲下急切地问:“舱段班长,你哪里受伤?”
周秀树“咝咝”地抽着冷气,从牙缝挤出一句话:“可能是左腿,小腿。”
李清文用手一摸周秀树的左腿,手掌立刻被鲜血染红了。他用剪刀剪开周秀树的裤腿,在不很明亮的灯光下,仍然可以看到周秀树的左小腿上血流如注。
李清文马上招呼向富泉:“来,小向,我们把舱段班长搀到会议室去!”
周秀树平躺在手术台上,王军医熟练地用手术刀切开他腿肚子上的伤口,用镊子从肉里取出一片沾满血迹的弹片,放进搪瓷托盘里。虽然王军医的动作很轻,沉重的锯齿状弹片在接触搪瓷托盘时,还是发出一声清冷的响声。
周秀树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没关系,没有伤着骨头。不过伤口有点深。”王军医接过李清文递过来的急救包,给周秀树包扎,“小伙子,疼的厉害不?要不注射一支杜冷丁?”
“不,我不要!”周秀树知道,杜冷丁有麻醉作用,会影响人的判断力和行动能力,现在是战斗,在关键的时刻不能影响战斗行动。
周秀树从手术台上坐起来,准备下地。
李清文扶住他,问:“舱段班长,你行吗?”
“行,没问题!”周秀树神情坚毅。
周秀树首先右脚着地,然后把疼得有些麻木的左脚慢慢触地,刚要迈出步子,军舰突然向右倾斜,整个身体的重量集中在左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几乎失去知觉,头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
李清文见状,怜惜地说:“秀树,我给你打支针杜冷丁吧,这样好受一些。”
周秀树蹙着眉头,坚定地摇摇头。
“秀树,我扶你到机电长房间休息吧。”李清文劝说,“伤员都集中在那里。”
“不!我要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周秀树声音不高,语气却很坚决,“无论如何,我都要和班里的同志们在一起!”
周秀树扶着李清文的肩膀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清文不解看着他,以为他改变主意要到干部房间休息。
周秀树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说:“亲爱的,请你把我左边裤腿剪掉好吗?”
李清文勉强地笑了笑。他知道周秀树平时一贯讲究整齐,现在浸透鲜血迹的左裤腿被剪成三片,走起路来忽扇忽扇的,他肯定感到不习惯。
李清文弯下腰,用剪刀把周秀树的左裤腿从膝盖处剪掉,并仔细修剪整齐。
周秀树一只手扶着李清文的肩头,一只手抚摩李清文的脸颊,一双眼睛如秋日天空似明澈:“这样太好了,要是下庄稼地就省得卷裤腿了。亲爱的,复员回家我得请你做几条这样的裤子。”
李清文红润的嘴唇紧闭,极力忍住眼里的泪水不掉下来。
郑耀祖进入停泊机房查看发电机损坏的程度。机器损坏很严重,爆破弹直接命中发电机的外壳,电机传动部分脱开了,电机的线圈被炸得翻出来,漆包线卷成了一团乱麻,冒着缕缕青烟,柴油机损坏也很严重,整台机器是无法修复了。
郑耀祖通过话筒向指挥台报告停泊机舱的损坏情况,转回身看到从会议室回来的周秀树,感到有些吃惊。眨眼之间,周秀树外表完全改变了,往日健康红润的脸膛变成了青灰色,原本整洁的军装也沾上了斑斑点点的油渍和血迹。只是在两人双目对视的一刹那,郑耀祖看到了平时熟悉的清澄眼神。
郑耀祖没有把自己的感觉表现在脸上,他走上前,握住周秀树的手,问:“舱段班长,能行吗?”
周秀树嘴角漾出一丝微笑:“行!”
声音有些微弱,但语气坚定。
郑耀祖摸了摸周秀树的左腿,说:“你站着有困难,就坐在地上吧,指挥班里的同志。”
周秀树坚定地点点头,背靠着隔墙慢慢地坐在地上。
在隆隆的炮声中,李伦嘉觉察到一种特别的声音,那是高速运动的炮弹穿透空气阻力产生高频振动的声音,也就说,敌人的炮弹横空穿越军舰。
“看来敌舰的炮弹很密集。”李伦嘉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下面的海图室甲板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他探头一看,发现右舷方位罗经上的光学方位仪不见了!
李伦嘉一步跳下指挥台,在海图室门口发现了掉在甲板上的方位仪,看来仪器很可能是被掠过的炮弹震掉的。他捡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方位仪的固定螺丝折断了,不过光学部件没有损坏。
李伦嘉急匆匆跑进海图室,把方位仪放在柜子里,随即转身出门,一只脚刚跨出海图室,猛然听到“轰”的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沙——”的声音,好像是一大把黄豆撒在坚硬的木板上。同时,彷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掌从背后猛地把他推出门外,他右手一扬,左手敏捷抓住栏杆,才没有被炮弹爆炸的气浪冲下海。
一股浓烟从海图室里冲出,李伦嘉没有防备,一下子吸进辛辣的火药气体,呛得几乎背过气去,他咳嗽了几声,站住脚,掩着鼻子回过身走进海图室。
海图室内一片狼藉,弥漫着灰色的烟雾。127毫米炮弹在海图室的装甲钢板上炸出一个碗口粗的破洞,沙发被整个掀起,人造革蒙皮被撕开脸盆大的缺口,包裹的海绵已经起火燃烧,火药味中掺进了难闻的皮革烧焦的气味。
如果李伦嘉慢一秒种走出海图室,会是什么结果是明摆的。
李伦嘉没有时间暗自庆幸,他立刻取下固定在立墙上四氯化碳灭火器,扑灭了沙发上的明火。
海图室已是面目全非:吸顶灯的玻璃罩不知去向,地板上满是玻璃渣子和炮弹皮。海图桌上布满了黑色的火药残渣,用手指轻轻一抹,手指立刻被染黑了。刷着白色油漆的墙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小的凹痕,那是弹片在上面留下的印记。
李伦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海图室已经没有燃烧的火苗,才走出门,在临上指挥台时,眼睛瞄了一下炮弹的弹着点。很显然,如果炮弹再往上偏1。5米,就会直接命中指挥台!
“南越军舰也不是吃干饭的。”李伦嘉心里说,“这场战斗非常险恶,鹿死谁手,尚难预料。”
李伦嘉预感到,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指挥台。
但是他必须上指挥台,那里是他的战斗岗位,他要坚守在战斗岗位上,即使可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