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中秋,解禁两章。(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春天的西湖无疑是美丽的,波光粼粼、山水相映,温润之中透着一分妖娆,千里烟波,楼船画舫处处,丝丝管弦透出,悦人耳目,一派歌舞升平景象,无怪乎有诗曰:“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诗句据说乃是一名学子酒后在客店壁上所书,诗中对朝廷自是颇多讽刺,被列为禁诗。此时却自一紫袍玉带老者口中道出,此人看打扮却也是个官员,胆子倒是不小。一人道:“杜大人,须知祸从口出,此话若是让人知晓,我大宋虽不杀士,却也免不了丢官罢职。”
这老者正是枢密院使杜范,闻言道:“徐兄所言甚是,老夫失言了。只是如今奸佞当道,朝政纷乱,圣上迟迟下不了决定,如今北方蒙古崛起,我大宋危如累卵矣。想到此处,我忧心如焚呐。”
此时众人正在一艘画舫之上,舫上正是赫赫有名的“淳祐三君子”:杜范、徐元杰、刘汉弼,杜范身后一位年轻人正独坐窗边饮茶,正是周志重。那日周志重夜探相府,史嵩之震怒,次日上朝奏本请皇帝下令驱逐境内全真道教、搜捕周志重。杜范极力相争,理宗皇帝素知二人不和,心中厌倦了此等争执,也无心分辨是非,下旨散朝,此事便不了了之。
周志重没想到自己险些连累师门,心惊之余,对杜范大是感激,便在杜府多留了数日,与之谈道论文。不日北方义军粮饷再度凑齐,由聋哑头陀聚集一批江南好手北运,此番却是不容有失,周志重原打算亲自北行,顺便也想见识一下那宗室赵爵爷的气度,然临行前一日府中却来了刺客。幸好杜范正在周志重客房内手谈一局,令刺客扑了个空,回头找寻来时为周志重所擒。
不用审问也知定是那史嵩之所为,只是那二人全身上下除了所带兵刃,并无一样史府物事,没有证据自然无法上殿参奏。那史嵩之狂妄自大,总以为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初始并未将杜范等看在眼中,此时势危方才想到刺杀之策,却偏偏提前了一日,倒也真是时也命也。
周志重虽然不熟悉此段宋史,但他却可以看出,这杜范真是栋梁之臣,百中无一,此等人绝对不能就此断送在史嵩之手里,是以留了下来。果然接连三晚,刺客分批来袭,一拨武功高似一拨。来者纷杂,自塞北至江南、海外至西域,史氏的银两笼络的高手之广令人咂舌,只是周志重始终并未看见宁玛番僧及江南四友等人,想必是他等身份明显,史嵩之不愿被人抓住把柄,并未派遣。因地处官衙密集地带,史嵩之倒也不敢多派人手,每次缠斗盏茶时分不得手便立时撤走。当日在史府中见到的萨班却始终未曾出现,这令周志重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萨班出手,再加上两个高手从旁协助,只怕周志重便难护得杜范周全了。
这月余来,一众官员、太学生不断上书弹劾,史嵩之迫于巨大压力,也已两次以父亲病危为由,上书辞官,皆被皇帝留中不发。朝上两派官员争吵不休,理宗头痛不堪,近半月以来罢朝不上,任众人如何请求皆是不见。
既然无法在宫中见到皇上,众人自然要另想办法。那皇帝常爱泛舟西湖,聆听歌女妙音,若能知晓其行踪,自可想法相见。如今宫内正一道为尊,圣上每次出行皆带着两名供奉,周志重身怀张可大所赠玉印,便在城中寻了处道观出示,请其与宫中正一教徒互通消息,透露皇帝行踪,这日便得到消息皇帝午后乘船浏览西湖,杜徐刘三人一合计,便要前去请旨。
此时西湖一角方圆里许已是一空,皇帝出行,附近渔民、歌舫皆被禁军驱赶净尽,四下戒备森严。官船行至龙舟边,早有禁卫接应,杜徐刘三人得以上舟,周志重却被拒之门外。周志重自是知晓皇帝之面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见得的,他虽也想见识一下这南宋帝的颜容,此时无缘,也不强求,便自行在船上等候。
过得盏茶时分,那侍卫统领却又下得舟来,此次脸色与上次那付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不同,满是谄媚阿谀之色,原来是皇上召见周志重,他自是不敢得罪皇上的“贵客”。周志重心中奇怪,也不与那侍卫计较,遂整了整衣冠,上得舟去。
那理宗皇帝面相清瘦、龙目顾盼神飞,倒有一番帝王之相,只是眼角的鱼尾纹、发鬓的缕缕斑白,均显示了掌管一个大帝国的艰辛。左右几名大臣在座,右侧史嵩之赫然在列,想是圣眷未衰,早陪侍在侧,身边还有几名史党大臣。看来适才诸人刚刚吵过一架,此时还有剑拔弩张之势。理宗皇帝显是很头疼,此时传召周志重想必也是岔开话题罢。
见到周志重大步行来,皇帝目中一亮。周志重虽其貌不扬,然其多读道书,武功又达返璞归真之境,此时望去隐隐有出尘之态,令人顿生好感。周志重揖身长礼道:“山野草民参见圣上。”
古人见君必行跪礼,见周志重并未下跪,史嵩之目光一凝,正欲发作,皇帝却已微笑道:“免礼赐座。”语声虽略低沉,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清和柔缓,自有为君者的魅力。周志重昂起头来,见皇帝身侧一道士随坐一旁,年岁约在二十至三十之间,面容清秀,目似朗星,正对他微微点头。
周志重看那道士目光温润,似是内功不弱,心知定是正一道道士,亦是点头还礼。理宗笑道:“一氓今日可是遇见同道中人了,这可是与你们齐名的道派,你二人倒可亲近亲近。”原来这张一氓乃是龙虎山天师张可大的子侄,刚刚下山历练,暂时是皇上的贴身护卫。
周志重总觉得此人好似在何处听过他的名字,急切间却想不起来,见张一氓举杯相敬,忙回杯见礼。正一道素来不禁嫁娶荤腥,道人与常人无异,张一氓笑道:“小道接家伯飞鸽传书,信中伯父对周兄称道不已,今日得见,果是人中龙凤。”仰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理宗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日二位年轻俊杰在此,朕都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呢。”
“皇上春秋鼎盛,何谈老字?将来乘御**,一统宇内,还有很多事情等着皇上去做,皇上还很年轻呐。”一侧史嵩之乘机送上如潮谀辞。杜范反口讥讽道:“史相爷好象忘了,你一力主张议和,今日割让川北,明日撤兵淮南,祖宗的基业一天天在缩小,何来乘御**、一统宇内?你如此欺瞒圣上,居心何在?”史嵩之面色红白有加,半晌发作不得。
周志重听杜范言辞锋利,丝毫不给史嵩之面子,方知此时两大阵营已经撕破脸皮,正面相抗了。两下官员议论四起,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唇枪舌战,理宗皇帝见势不妙,忙插口道:“今日西湖赏景,不谈国事,众位爱卿且歇。”他有意为史嵩之化解窘境,道:“史爱卿,你说要介绍奇人给朕认识,不知安在?”
史嵩之躬身道:“圣上,此人乃是西域佛宗领袖,佛法精深,臣曾受过其密教金刚灌顶,明心见性,果是不凡。”理宗道:“哦?是么?唤他上来罢。”史嵩之应道:“此人已在船头等候召见,臣这就唤他过来。”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不满,众臣来时皆被阻于龙舟之外,非召见不得上船,而史嵩之竟将一番僧私自带上龙舟,显是跋扈已极。理宗面上也是微微一滞,旋即微笑道:“传召罢。”
须臾,一黄衣僧人大步而来,合十行礼道:“小僧藏土萨迦班智达,见过皇上。”不待理宗答话,杜范倏地立起身来,厉声道:“而乃蒙古国师,怎可得见天颜?史嵩之,你私通敌国,该当何罪?”萨班的名字周志重曾向杜范提过,是以立起责问。
萨班微笑回道:“这位是杜大人罢,我虽是蒙古国师,但也是个方外之人,国师于我不过一袭虚名。何况蒙古虽与大宋屡有战事,此时却是互通使节言和交好,怎可算是敌国?大人此言差矣。”蒙古此时大汗未立,内乱不休,对南战争暂止,已遣使议和,萨班学识渊博,出口成章,此时娓娓道来,无懈可击,众人竟是反驳不得。
周志重见他聊聊数语便抢得了上风,顾不上自己草民身份,道:“大师似乎忘了襄阳大战中大肆屠杀宋人,为蒙古出力甚巨,这国师之位如何算是虚名?”
理宗见寥寥数语,众人争端又起,忙道:“大师远来是客,各位不必再起争持,听史爱卿言大师佛法精通,可否为朕讲解一二?”
藏土萨迦派主题思想为“道果法”,与中土禅宗思想相近,均以《楞伽经》为经典,主张“明心见性,见性成佛”,认为“除心以外,别无佛可得,即使可得亦难融于心,总之,不识自性即众生,识得自性即是佛”。萨班在藏土开坛讲经无数,此时言来张弛有度,间或穿插佛经故事,讲来娓娓动听,一时间在场两派官员之间剑拔弩张之势竟是不知不觉中消去。萨班博览群书,言谈之间,将正一道与全真道的教义也包纳进去,圆转下萨迦教义竟与二道融洽共存,不起冲突,更是加深了皇帝接受的基础。周志重与张一氓面面相觑,心中实感此人舌灿莲花,若要在辩论中击败对方,只怕颇为不易。
这一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却好似不知不觉而过,理宗赞道:“大师高谈,朕深为佩服,史爱卿举荐有功啊。”史嵩之顾盼神飞,颇为得意,众人心中破口大骂。史嵩之顺势进言道:“陛下,大伙听经许久,想必也都累了,昨日西湖之上刚到一艘画舫,舫中人歌舞颇佳,前所未有,臣已将一干人等唤来,请陛下赏析。”理宗笑道:“好啊,史爱卿所荐,必为不凡,宣上来罢。”
片刻,乐声扬起,两名女子轻轻旋出,长长的水袖拖地,忽的手臂轻挥,变幻灵动,摇曳多姿,琵琶演奏了一段引曲后调子一缓,一名长身女子自幕后走出,鹅蛋脸型,秀丽无俦,美目四顾,扬声轻唱,惊为天籁,唱的正是已故词人柳咏的一首“蝶恋花”词。柳咏词作婉约华丽,在北宋时便已全国扬名,号称“有水井处便有柳咏词”,此时轻歌曼舞,众人心中一荡,不少人面露微笑,均想起年轻时的迤逦风光。周志重则是暗暗心惊:这古人的歌舞可比后世的明星厉害许多,难怪王公大臣乐此不疲,如此纸醉金迷的生活如何不让南宋的这些君臣坐拥半壁江山而无所作为,最后只能走向败亡之运。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众皆鼓掌,只是听歌观人,这次的歌舞比之以前也不过胜过一筹,虽好却并无甚奇特之处,怎谈得上前所未有,众人心下甚奇。理宗心中却毫不怀疑史嵩之的目光,史嵩之逢合迎上,曾多次为他安排玩乐之事,从没出过半点岔子,所谓“上有所好,下必奉焉”,有一个会揣摩上意的宰相,他这个皇帝也做得轻松,这也是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罢黜其相位的原因。
但听乐声忽转高亢,那歌女口中词已换成了“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帷幕掀处,一蒙面纱女子手持一把长剑舞出。一时间众人皆惊,张一氓上前一步护住皇帝,四下禁军刀剑出鞘,如临大敌。那女子长剑斜引,剑走龙蛇,在场中舞起,众人看得仔细,那剑却是一把轻竹所制,扁平宽大,并未开锋,原来是舞剑器,虚惊一场。
但见那女子剑势回环,矫若游龙,配合歌声,扣人心弦,与适才的柔缓之音成强烈对比,众人见惯了女子柔弱之美,此时赏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那女子舞到后来,手中剑成了一团光影,不断在身前身后左右四处滚动,采声大作。她舞剑虽急,一般练武之人都可一眼看出,都只不过是一些花架子,以供欣赏之用,半点实战效果没有,剑招之间破绽处处,剑舞毕竟不同于剑武,应该是身无半点功夫。
只是到了像周志重、张一氓这样的行家眼中,那女子握剑手腕沉稳,剑势挥动间略有劲风,虽极力掩饰,却仍有少许泄漏,应是身怀武功,只是此刻来人目的未显,二人都是暗自提防。
那女子舞到后来,愈舞愈急,一霎时,整个人都隐在剑影之中,身形进退之间,忽焉在前,瞻之在后,众人皆是张大了口观望,喝彩不已。忽银瓶乍破,琵琶弹到一处破音,那重重剑影好似化作了一片银光,化整为零,呼啸着向众人袭去。事发突然,众人一片惊惧,竟都端坐席上,不知躲闪。
与此时际,三大高手显出了各自不同的功夫。张一氓正面踏上一步,挡在皇帝面前,双掌前推,发出“噼啪”一声轰响,袭来暗器尽数被打落在地;周志重抢身至左侧杜范等人桌前,双袖大张上托,一众暗器尽数被转移了方向,席卷上天,但听得“噗噗”数声,将顶蓬打了个透穿,斜向飞出,尽数落入湖中;萨班却是立在史嵩之身前,扬手一掌削出,“火焰刀”功夫发出,面前一蓬暗器无风自燃,亦被化去。场中一干人等竟是没伤了分毫,见杜范等无事,那史嵩之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四下高喊:“别放走了刺客!”禁军各持兵刃涌入,一众歌女自琵琶、风琴中取出兵刃迎敌,那蒙面女子也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把短剑相抗,那唱歌之女却是袖风开合,空手应敌。
听得有人惊呼,内侍来报:“船侧发现不少死鱼浮出水面。”周志重心中一动,低头望去,那插在地板上的暗器蓝汪汪的,竟是掺有剧毒。原来那女子手中竹剑中空,内藏数十枚铁片,皆涂有剧毒,此时忽震断竹剑,以满天花雨手法掷出,适才部分为周志重打落湖中,竟是毒死了不少鱼。
理宗面沉似水,喝道:“史嵩之,这是怎么回事?”史嵩之吓得扑地跪倒,连声道:“老臣不知,这……这群歌女乃是昨日刚到,我也是观赏了她们的表演方才决意进献给皇上,却不料她等乘机犯上作乱,求陛下明鉴。”杜范等则乘机大力弹劾,要乘此机会驱赶史嵩之。
萨班笑道:“圣上,史相爷为官数十载,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禁军戒备森严,皇上身边又有高手相助,刺杀成功希望极其渺茫,史相爷要是想刺杀您,又怎会派她们,如此一来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人刺客是史相爷府的嘛。”理宗皇帝怒火过后醒过味来,心里也是明白,这史嵩之平日里与自己靠的很近,要杀自己很容易,又何须这等法子。仍是怒气不息道:“你荐人不明,引狼入室,给我回去闭门思过三日,罚俸半年,以观后效。”史嵩之磕了个头立起,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与萨班交换了个眼神。史嵩之家财万贯,哪里在乎这区区半年俸禄。杜范等人见此等大祸都被史嵩之躲过,心中不由大恨。
此时场下激斗仍在继续,船上地方不大,禁军虽围住众女,但正面与其交手人数有限,被其一一击破,要用弓箭,却又怕误伤了圣驾,一时僵持。
周志重见众女武功怪异绝伦,臂、肩、背、臀,甚至胸,无一不是杀敌之器,众军士往往只见眼前白花花的肌肤一闪,于魂飞渺渺之际命也就丢了。那蒙面女子手持短剑使的却是一套精妙无比的剑法,转折之间闲庭信步,每出一剑必有人倒地。周志重越看那人越觉得熟悉,心中甚是奇怪,自己在哪里见过么?只是那女子将面纱裹得甚严,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周志重却是一时无法想起。
耳轮中微风飒动,似有敌袭,周志重先天功护体神功立时察觉,左掌反拍,掌力伸缩之际,将来敌一招三式尽皆化开,听得一人朗笑道:“了不起,小居士武功进境神速啊,你我并肩将这些刺客料理了如何?”却是那萨班。
周志重顾不上跟他斗嘴,二人齐肩而入,眼前剑光闪动,周志重大袖飞扬,流云飞袖使出,两柄长剑齐齐打落,闷哼中两名女子左右飞跌,被禁军制住。萨班出手如风,瞬息也是点倒数人,已与那歌女动上了手。周志重再往前一步,便与那蒙面女子相对,那女子闷口不言,举剑斜削周志重双目,劲力十足。周志重头略后仰,右足飞踢对方小腹,那女子侧身而进,周志重飞足擦身而过,她已是抢到了周志重怀中,左手食中二指并起直插周志重双目,右膝上击周志重下盘。二人交手数招,那女子贴身搏斗,出手阴毒,周志重也被打出了真火,右手一式“蟾宫折桂”,搭住她手腕,内劲运出,那女子身不由己侧向跌出,右膝、短剑尽数落空。待要再运剑进击,周志重手上一紧,那女子闷哼一声,脉门受制,手足瘫软,右手短剑当啷落地,怒道:“放开我!”
此语一出,周志重如中雷噬,大惊道:“怎么是你?”伸手将其面纱撕下,一张苍白不见血色的俏脸显出,却是那失踪多时的郭芙郭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