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师。。。鬼师。。。”洪灏然喃喃道,突然想起了《萨祖秘录》中有关少数民族丧葬习俗的记述。
高坡苗族从风俗上普遍信鬼不信神。他们日常供祭的是土地,崇拜祖先,不信邪不信神,但是怕鬼“鬼是人死之后的灵魂,正常死亡的就不会出来作祟,只有那些死得不‘干净’的,才会成为邪鬼。”
在高坡苗人看来,凡是因意外事件猝死或暴毙者,就叫作死得不“干净”,而这样的死者是不能葬进洞中的。即使是正常死亡,安葬入洞前,家人也必须请鬼师来“打弥拉”。
苗族停丧的时间一般不超过一天一夜,其间最重要的事情是请鬼师给亡人开路,苗语谓之“喀干”,否则亡者到不了祖先住地,不能与祖先同居。“喀干”时,鬼师要历数死者一生的事迹,然后再指引死者走过三十二段荆棘丛生的路,亡魂方能回到祖先聚居之地。完成了复杂的仪式,亡者才能最终安葬。
“洞葬!”洪灏然终于想起这种丧葬方式,自然而然想起了鬼师在苗人部族中的地位,难怪所有人对龙洛都如此恭敬。
洞葬有一整套骇人听闻的程序,程序都由寨上的“鬼师”一手操办,十分隆重和严肃。
高坡的苗人把洞葬叫作“把个杜”三个字,据说,“把个”是洞的意思,“杜”则是苗语的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洞里面的鬼”。夜幕降临后,几十个后生抬起棺木,全村人打着火把将亡灵送出村寨。按照古规,他们不许走有人过的路,也不准许用砍刀开路,必须走一条陌生的路。几十个人抬着棺木前拉后推,将沉重的棺木送进半山上的亡灵洞中,然后一齐转身离开,任何人都不能回头再看一眼亡灵,而且从此任何人也不再走进这个亡灵安息地。
“难道龙洛所说的先祖之地就是洞葬所在的洞穴?可是这洞穴跟宋猜师门宝藏又有什么联系?拿桑奇和潘志源那些人又想在其中得到些什么?徐方叔所说的会让更多人丧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否跟这个撕裂苗人的凶手有关?”洪灏然脑子里一下子涌出了无数的疑问,但都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洪灏然的目光落在了尸体胸腔内壁上。
洪灏然拿过龙洛的砍刀,小心地拨开了尸体参差的断折肋骨,一段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苗人对死者态度恭敬,认为死者为大,随意动死者尸体是大不敬的行为,纷纷用苗语指责洪灏然。洪灏然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尸体上,竟然充耳不闻。
龙洛打了个手势,苗人都安静了下来。
洪灏然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一段白色的东西。竟然是一段指骨!
龙洛神情凝重地查看着这段指骨,沉思了一下竟然脸色苍白起来!
洪灏然盯着龙洛毫无血色的白脸,联想起那柄白骨小剑,心中也隐约推测到些什么,只是没有具体的证据支持自己的推测。
“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安顿好事情再去找你们。”龙洛收起那段指骨,开始用苗语吩咐那些人收拾场面。
徐方叔和宋猜相视一眼,跟洪灏然打了个招呼,径自带着阿璇踩着泥路回去了。
洪灏然靠在兽栏边的柱子上,平静地看着苗族人恭敬地行礼,收拾起尸身。围观的人群听到龙洛的话,如获大赦般潮水散去。大抵因为暴毙的人灵魂会变成邪鬼吧。一个两个如避瘟疫般带着低低的议论各回各家。此时洪灏然突然瞥到人群中射出一道犀利的眼神,但很快又消失在人群中,只留给他一个宽厚的背影。洪灏然紧盯着那背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一时却又无法确定,模糊隐约得让人抓狂。
龙洛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洪灏然一眼,念念有词地领着死者家属往山下走去。
火把摇曳着的光慢慢黯淡,洪灏然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整个兽栏,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脚踩在牛粪和烂泥混合着的泥泞上,洪灏然胃部好一阵翻腾。兽栏的木条门边,稻草早就被鲜血染红,上面散发出的微弱金色光泽瞬间被洪灏然捕捉到。好在火把光弱了下去,不然还真发现不了。
洪灏然蹲下身子,翻开表面的稻草,看到了金色光泽的源头。那是一个金色小吊饰。仔细一看,这吊饰不过是一颗大金牙,从牙根打了个孔,用黑色细绳穿了起来,断掉的绳头处起了毛头,应该是被生生扯断的。加上稻草被踩的迹象和兽栏里乱七八糟的人和兽的脚印,可以推断死者曾有反抗。
“如果是僵尸,一般人看到都会吓成软脚蟹吧?还怎么敢反抗?凶手徒手开膛剥肚,可见两者力量差距实在太大,加上死者恐慌的因素,凶手短时间之内就可以收拾死者。那就意味着这吊饰不可能是凶手的!”洪灏然把玩着金牙吊饰,脑海里开始模拟案发时的情形。
“对了!居然忽略了那么重要的线索!”洪灏然拍着额头自言自语道。
尸体搬走之后,剩下的黄牛尸体还在。洪灏然盯着黄牛脖子上的血洞开始转动脑袋瓜子。
洪灏然身处食中二指,探出黄牛脖子上的血洞。
“创口平滑整齐,宽度超过一指,不可能是被僵尸或者别的野兽咬噬,更像被刀剑所伤!”洪灏然虚空一捅,模拟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神情凝重的思索一番之后,洪灏然缓缓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冷笑一声之后,洪灏然将金牙吊饰收入口袋,往来路走去。
“你说会不会是他?”宋猜面露异色地问道。
“很难说,等龙小子回来再看吧。”徐方叔抽了口烟,淡淡地说道。阿璇则从刚刚的恶心中恢复过来,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失态。线条分明的俏脸露出一丝倔强,暗暗下决心一般。
“有什么发现?”徐方叔看着洪灏然一屁股坐在火塘边的蒲团上,递过一支烟问道。
洪灏然挑起火头点了烟,吐出一口烟气之后,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说道:“疑点很多,但并不是很难推测出真相。”
宋猜和阿璇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似乎在催促洪灏然继续说下去,然而洪灏然并不卖帐,将卖关子进行到底,默默地抽起烟来。
宋猜一脸失望地跟徐方叔瞎扯起来,而阿璇则对洪灏然的故作深沉呲之以鼻,很是愤愤。
凌晨一点。
龙洛也回来了。贴心地将一块毯子盖在已经打起瞌睡的阿璇身上,眼中净是疼惜。阿璇警觉地醒来,看到身上的毯子和双手捧着茶杯的龙洛,表情很是复杂。
“发现了什么?”龙洛似乎早就知道洪灏然会留下调查一样。眼中透着精光问道。刚刚洪灏然那副扮相十足的侦探样子似乎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起码心里已经将洪灏然的身份定位在了侦探这一类。
“拿桑奇他们到了。”洪灏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却让徐方叔等人很是震惊。
“你怎么知道?搞得自己某个神棍一样。”阿璇没好气的揶揄道,瞥了龙洛一样,似乎在告诉人家,某个神棍指的就是龙洛。
“对啊,你怎么知道?这跟今晚的凶杀有什么关系?”龙洛不怒反喜,难得阿璇话题中提到自己的样子。
“很简单。首先,牛不是被咬死的,而是被人捅死的!”洪灏然微微昂头,一副大侦探的派头。
“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阿璇不耐烦地催促道。
“半路上,我看到很多梯田,说明了牛对你们的生产起到重要作用。所以捅死牛只是泄愤或者个人恩怨问题。不过这人杀牛的时候刚好被死者撞上,两个人在兽栏里扭打了一番。此时,捅牛的人发现凶手到了,丢下死者惊慌逃跑,凶手就将吓傻了的死者撕了个四分五裂!”洪灏然吐了个烟圈,如同亲见般描述道。
“放屁!捅牛的人如果是为了解决个人怨恨,说明跟死者是同一个寨子的人。死者见到那怪物凶手都吓傻了,他还能逃跑?他不会跟死者一样怕到腿软吗?”阿璇粗鲁的反驳道。龙洛似乎早就见识过阿璇泼辣的一面,跟徐宋二人都带着嘲讽的笑意。
“不!他绝不会害怕!”洪灏然坚定的神情让所有人都微微变色。
“为什么?”阿璇不甘的问道。
“因为。。。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见那怪物!”洪灏然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个结论也让龙洛担忧起来。因为寨子里已经接二连三地有族人受害,如果是族人知情不报,那事情就大条了。
“不可能!如果有族人见过,那肯定早就通报我或者族长了。不可能的!”龙洛坚定地反驳道,白脸都微微发红起来,因为这样就等同于有族人不把他鬼师的身份放眼里。在苗寨中,等级还是比较森严的。虽然现在的时代,族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外界文明的影响,但从来不敢质疑鬼师和族长的权威。
“哼,鬼师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洪灏然摊开掌心,那个金牙吊饰在火光中散发出诡异的微光。龙洛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微微发抖起来。
“他们!居然敢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来!”龙洛愤然骂道。
“这是什么?”阿璇好奇的问道。
“这是金牙。”徐老头淡淡的回答道,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洪灏然如此肯定拿桑奇他们已经到达这里了。
“金牙?”阿璇疑惑了起来,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叫道:“我知道了!他们进入葬洞了!”
洪灏然露出满意的笑容,继续说道:“说的没错!这肯定是捅牛的人跟死者扭打的时候被死者扯下来的。因为死者脖子上挂着自己的项链,不会再佩戴这个。这样的东西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戴着显摆,所以只能贴身戴着,加上兽栏里凌乱的痕迹,可以肯定他们的打斗。不用说你们也知道,捅牛那个人进过葬洞,并顺手牵羊带出了一些东西!”
“可这又怎么证明拿桑奇他们到了这里?”宋猜脑子总是慢上半拍,继续问道。
“因为进入葬洞的捅牛者就是拿桑奇安排在这里的探子,否则以苗人的虔诚,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会进葬洞一步!”徐方叔得意地看着洪灏然,似乎为自己能洞悉他的想法而高兴。
洪灏然将烟头丢进火里,若有所思的发着呆。其他人则沉默着分析理顺其中的各种联系。
“我们是先抓内鬼,还是继续原计划?”洪灏然突然对龙洛问道。
“族长已经报了警,这些事情让警察处理吧。再说,如果那个内鬼是拿桑奇的向导,那总有对他下手的时候。”龙洛稍微一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警察?你他妹的还报警!你知不知老子现在可是通缉犯!”洪灏然跳脚骂道。徐方叔和宋猜听到他熟悉的骂人语气,心中却是一阵欣喜,似乎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层隔阂一下子少了。
“小哥,你着急毛线啊,这里那么偏僻,处理案件的都是小派出所的。这么着也不会想到我这个部族鬼师还窝藏了你这么个杀人狂吧?”龙洛打趣道。微笑着看了洪灏然一眼。
“杀人狂你妹,你才是杀人狂,你全家都是杀人狂。老子比苍老师还要清白!闭上你的鸟嘴!”洪灏然憋了好多天了,终于可以大声笑骂,心情就像用了安尔乐一般舒爽。
“苍你个大头鬼!下次再敢在老娘面前卖骚,我绕不了你!”阿璇直接一巴掌打在洪灏然后脑上,脸上却带着少有的羞涩笑容。洪灏然心情大好,摸着头笑了起来。无意中跟徐方叔的眼神碰触了一下,发现徐老头带着标志性的褶子脸咧嘴朝他笑。
“你笑毛啊笑!”洪灏然直接给了他大腿一下,笑骂道。徐方叔疼得脸都微微抽搐了下,但心中的畅快无法形容,直接给了洪灏然肩膀一拳。两人会意的报以笑容,虽然不能说尽释前嫌,但总算是畅怀了。
“我说你们两个好基友别那么肉麻行不咯?”龙洛在旁边打趣道。
“你个村佬懂毛基友!”洪灏然笑着回嘴道。
“呸!老子上大学那会你还没。。。”龙洛刚想说你还没长毛呢,突然发现自己年纪比洪灏然小,自己哽住了自己。洪灏然捂着肚子强憋着笑。龙洛突然后脑挨了一巴掌。
“说啊!你再说!”阿璇羞涩得俏脸生红,一个女生夹在男人堆里,特别是色迷迷的男人堆里,那风情还真是别有滋味。
“不说了,我不敢了。。。嘿嘿。。。”龙洛这个部族鬼师居然狗腿地服服帖帖道,看来还真是对阿璇青睐有加。
“上过大学的鬼师,你见过吗?”洪灏然鄙夷地看了龙洛一眼,转头朝徐方叔问道。
“这个可以有。。。”徐老头一副本山大叔的表情假装严肃的说道。一伙人轰然大笑,七倒八歪的不成样子,似乎刚刚才发生的离奇凶案和拿桑奇等人的到来对他们一点影响没有。只有宋猜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眉头紧皱的沉思着。
他们似乎发现了他的怪异,都安静下来用眼神询问他。
宋猜看着几个人疑惑的眼神,突然问道:“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请问。。。好基友是什么意思?”
洪灏然和龙洛很有默契地假装捂头倒地,一副让我撞墙死吧的样子,一群人都哄笑了起来,阿璇也大方地将手搭在龙洛肩上,笑得直捂肚子。
宋猜似乎被他们的真心笑容所感染,摸着头憨厚的傻笑着。
火塘里只剩下炭火。
远方微微露出晨曦。
苗寨山下,拿桑奇和潘志源走出大帐篷,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身上穿着苗族的传统服饰,背着一把双管猎枪。
汉子在拿桑奇耳边低低地说了些什么,手指准确地指在了远处一座山峰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