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子上,人群已经散了,就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伢缅的指挥下,盯着挂在半空的唐鬼。
着实是扎扎实实地折腾了一整夜,年轻些的那小伙子有些经不住瞌睡虫的搅扰,上下眼皮子好像沾了浆糊,眼看就要黏在一起,旁边那个年长些的将他推了一把。
“干嘛呢?这就要睡了?咱可要盯好这家伙,苗王说了,这混账和当年那批汉人是一伙的,我娘说……”
不等小伙子把话说完,头顶已经响起了唐鬼的声音。
“我不管你娘他娘的说什么,你给老子说清楚,谁是混账?”
唐鬼并不生气,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些笑意,他只是觉得无聊,想和人说话打趣罢了,倒是他这一句话令那个两个小伙子吓得登时噤声。
一方面,是因为唐鬼脸上那一脸凶相,另外一方面,则是他们没想到这家伙不但能听得懂他们说话,而且自己还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苗语。
是,哪怕察戈已经在寨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说起当地话也不如这人流畅,简直就好像是生在这寨子中的一般,毕竟苗语三里不同音,每个寨子都有自己独有的土语和腔调,他们甚至开始在记忆中搜索,是不是曾几何时见过此人。
然而只有唐鬼知道,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名叫舍昂的山寨,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但他知道从自己记事起,脑袋里就已经有了“舍昂”这个名字。
只可惜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第一次来,竟然是以这样一种让自己想象不到的方式。
天虽然已经亮了,但是乌云蔽日,唐鬼望着朦胧的天穹,左一层右一层的云朵好像棉花一样挡住太阳,这让唐鬼想到这个山寨--他对这里一无所知,这里的一切,都有如迭起的云层般,迷雾之下,还是迷雾。
看样子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棘手,唐鬼砸吧着嘴,心中暗骂盲丞这混蛋是个搅屎棍儿,既然是个瞎子,让他来,那就安生呆着便是,没想到这家伙会给自己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寨子里虽然都是苗民,但是徐鼠的人就在不远处,即便唐鬼被挂在半空,但是没有他的命令,徐鼠的人也不敢走,就守在场子周围,一坐下便都露出了山匪的本性,坐得东倒西歪,唐鬼懒得搭理他们。
唐鬼知道,还有一些棘手的事情等待自己处理,恐怕几天几夜都没办法睡个好觉,他现在需要休息。
要韬光养晦,才能蓄势待发。
唐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过,在山寨的时候,总有一群山匪围在身边,现在想想看,也幸亏是有那些混蛋围在旁边给他找乐子,故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想难过都没有清闲的时间。
只是现在的唐鬼并不难过,按理来说,如果换做正常人的话,怕是会惆怅一下,可眼下没有乐子让他分心,也不想为了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惆怅,反倒不如埋头睡大觉。
唐鬼没有找到乐子,是因为他不肯下去,若真是跟去察戈家的话,看到齐孤鸿逼着金寒池去解蛊还摆着一张坦然到无辜的脸,估计会笑破肚皮。
苗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觉得金寒池……好像很可怜。
先是被唐鬼推出去踩铧犁,又是被齐孤鸿推出去解蛊,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仪表堂堂,即便穿着普通的衣服,身上也带着一种贵气,若是和齐孤鸿与盲丞相比,身份地位绝对在其之上,与那一身莽夫打扮的唐鬼更是绝不可能是同路人。
那这家伙为什么要被齐孤鸿和唐鬼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在伢缅和什嫆眼中,究竟是谁解蛊,其实并不重要。
伢缅看到唐鬼的一刻,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善类,既然是和当年那一伙汉人有关系,那么……伢缅必须要好好想想利害关系,当年那一伙汉人会下蛊,并且不好惹,侬勃的死状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的伢缅面对着的是一个比自己年轻那么多的小伙子,但他也必须要想想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究竟能否与他博弈。
归根结底伢缅并不在意到底是谁下的蛊,虽然的确是死了人,但自己最该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让那些苗民们将苗头指向自己身上,所以既然他们愿意闹,不如就任由他们闹一遭,最后哪怕不能将这些汉人斩草除根,好歹将他们赶出去,接下来就是安抚民心,继续坐稳自己苗王的位置。
而这办法虽然是什嫆提出来的,但什嫆本身也不关心凶手是谁,她的这一招是缓兵之计,为的是将众人的怒意先从唐鬼身上转移开来,什么齐孤鸿盲丞金寒池,她统统都不在意,哪怕趁着大家忙着解蛊的时候带着唐鬼逃上山,只要能保住他的命,什嫆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众人各有心思,齐孤鸿此时更是轻松自在,他突然明白了唐鬼为什么喜欢做恶人。
做恶人多轻松,不用有什么道德如镣铐加身,做不到的事情就不做,照顾不了的人就不照顾,他齐孤鸿只有两只手,能顾得了盲丞和唐鬼已是不易。
所以,眼下察戈家里里外外虽然挤着几十人,但真正着急的就只有金寒池自己。
解蛊这事情,看来是躲不掉了,金寒池忍不住想笑,心说自己要是真的会解这蛊,也不会想要让唐鬼等人帮自己想办法救休伶。
金寒池开始觉得自己很活该,明明不是什么善良之人,偏偏鬼使神差想到要救那瞎子,现在可好,自己的事情没摆平,反倒被卷到事情中间,将所有矛头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哈,也罢,既然都被卷进来了,那就谁都别好过,金寒池想到这里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开始有些想念唐鬼那个家伙,虽然只是在场子上一起打了一架,加起来相处也不过几个小时,也不知道这家伙身上有什么魅力,倒是让自己开始惦记起他了。
“好吧,”金寒池伸了个懒腰,一旦接受了所有事情之后,人就开始变得坦然起来了,既然有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好歹也是金家族长,遇到过的幺蛾子多了,这种事情还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想到这里,金寒池一脸轻松地望着众人道:“解蛊可以,想要抓到真凶也可以,但是我就只有一个要求。”
伢缅和什嫆将视线投向金寒池,就听到金寒池慢慢悠悠道:“我的亲兄弟现在还被你们挂在场子上,不把他放下来,我心中难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