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叶君霖想,她自然能知道金寒池身在何处,比如她虽然仍旧足未出户,却已经知道金寒池人已经到了十里洋场。
事实呢?的确是这样。
金寒池来了上海,为了找一只猫而来,自舍昂返回北平后,金寒池被诸事缠身,直到休伶告诉金寒池说猫不见了时,金寒池顿感心中慌乱,命休伶以蛊术探寻那只猫的所在后,便立刻带着休伶动身来到上海。
虽然金寒池刚抵达上海,便有日本人轮番托人捎话过来说是想要见他一面,却都被金寒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在找到那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猫之前,金寒池谁都不见。
横野下二本来是想逼愧古动手,想办法将金寒池引出来,然而中岛江沿突然提出,他中岛家在上海发现了蛊族另外一门。
中岛鸿枝和中岛菡子原本只知道齐孤鸿身为蛊族,以为巫蛊之术乃是齐家一门的传承,而今却听说除了齐家之外,竟然还有另外四个神秘庞大的家族也掌握着巫蛊之术。
只是,孩子们关注的是自己的好奇心,大人却只关注目的和利益,中岛江沿为了在横野下二面前保住自己的可利用价值,毫不犹豫地将齐孤鸿的信息告知给了横野下二。
“齐家?”横野下二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儿,近日来因金寒池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也是好几天都没顾上刮胡子,他眯着眼睛望着中岛江沿,在片刻的犹豫迟疑之后,横野下二决定给中岛江沿最后一个机会。
“带那个姓齐的人来见我,否则,就只能让愧古动手了。”
这是横野下二的最后通牒,中岛菡子因陪伴弥光而没能听到这一消息,但中岛鸿枝听到了,而且这也是他的任务,横野下二这么一句话,令中岛鸿枝身上泛起了一层冷汗。
那天,在横野下二带着弥光离开之后,中岛鸿枝迫不及待地向父亲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父亲大人,如此将孤鸿君的下落汇报给这位横野阁下,难道不是太草率了吗?”
“草率,是很草率,”中岛江沿背对着中岛鸿枝,傍晚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他的肩头,却将他那张侧脸隔绝在黑暗的阴影中,“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齐孤鸿,那就是愧古了。
细细算下来,愧古在中岛家也住了有二十来年,足有七千多天,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中岛江沿对愧古的看法和态度发生很多翻天覆地的改变,甚至也包括情感。
只是,父亲想保护的是父亲的朋友,儿子想保护的是儿子的同窗,既然立场不同,注定必有取舍,中岛鸿枝没来得及拦住父亲,他想保护的人,已经被父亲拱手于人了。
中岛江沿心知中岛鸿枝与齐孤鸿是同窗旧友,将齐孤鸿安插在工厂后,所有的动向都交给中岛鸿枝来留意,但这一次他亲自拨通了工厂的电话,直接找到了陆新博,让他将齐孤鸿带到中岛家来。
中岛鸿枝明白父亲的这一通电话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哪怕齐孤鸿拒绝反抗,最终也会被五花大绑地带来这里,最终被父亲亲手交给横野下二,那之后的事情就不是自己和父亲所能掌控和左右的了。
只是,一通电话的功夫,在中岛鸿枝还没有想到任何实质性解决方式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中岛江沿暴跳如雷的怒斥。
是齐孤鸿不见了,一条让中岛鸿枝又高兴又担忧的消息。
高兴,是因为齐孤鸿从横野下二手中成功保住性命,就好像在屠夫赶来之前自案板上挣脱的羔羊。
担忧,则是因为不知齐孤鸿将要往何处去,他在上海如一叶浮舟,若真是落魄了,日子当要如何过?
世人众多,多是同人不同命,有人说这是缘于因果福报,有人上辈子好修行,这辈子不光生得好,哪怕是遇到什么为难,也总能逢凶化吉。
齐孤鸿,自然就是这样的人。
自那座神秘大宅中离开后,齐孤鸿在街头初次见到了曾与唐鬼等人结伴来到上海的那位大姐,其实在女人自报家门的时候,齐孤鸿已经觉得眼前模糊晕眩,虎口处阵阵发麻,但并不觉得痛,只是觉得身体不听自己使唤,而且这种麻木的感觉还在渐渐蔓延。
凭着齐孤鸿学医的经历,他知道自己的这种突发反应必然是中毒反应,而再加上他对巫蛊之术浅薄的了解,就知道自己这是中蛊了。
这个想法令齐孤鸿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紧跟着不争气地冒出来,他想要将这一情况告诉唐鬼,只是一张口就发觉嘴巴麻木到根本说不出话来,舌头好像是塞进嘴里的一块旧抹布,怎么使劲儿都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前方的唐鬼还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见他正在与面前的女人说些什么,齐孤鸿伸出手,想捞住唐鬼的胳膊,只是手刚到半空,尚且还未碰到唐鬼的衣服,人便已经眼前一黑地栽到地上了。
齐孤鸿这一下是着实将唐鬼吓了一跳,他愣了足足有两秒钟,人才总算是反应过来,眯缝着眼睛望着地上的齐孤鸿,还不忘伸出腿对着齐孤鸿踢了踢,“我说……你这是困了怎么着?”
地上的齐孤鸿已经没了意识,唯独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哀鸣声,就在这时,倒是那梅姐率先反应过来,她立马蹲在齐孤鸿面前,捏住齐孤鸿的眼皮翻上去,指着齐孤鸿眼皮下的那几道黑线,对着唐鬼低声道:“他这是中蛊了!”
昨夜遇蛊的事情已经让唐鬼倍感惊讶,最关键的是没想到会在上海滩遇到这巫蛊之术,那阵子的恍然还未褪去,令唐鬼并未马上将齐孤鸿的情况与中蛊联系在一起,此时一听梅姐这话,唐鬼二话不说便凑上前去,只见齐孤鸿的眼皮内的确有数道黑线,如黑蛇蜿蜒一般,而且那些黑线仍旧在扭动着身躯,沿着齐孤鸿的血脉在向他身体各处蹿去,速度极快。
“他娘的!”
唐鬼忍不住骂了一声,立马拉住齐孤鸿的两条腿,脸上一时间也露出了慌乱之色,毕竟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齐孤鸿会在这种时候中蛊,手头上又没有什么能解蛊的东西,唐鬼打算将齐孤鸿倒栽葱地背回去--拎着他的两条腿,将腿窝卡在自己的肩膀上,脑袋就在下面晃荡着,为的是免得蛊虫在体内乱窜。
只是,就在唐鬼研究着怎么背齐孤鸿才不至于撕烂他身上这唯一一套好衣裳时,便见那梅姐从衣兜里摸出一方叠在一起的手帕,将那手帕打开,自其中取了一枚暗红如血的药丸便往齐孤鸿的嘴边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药丸已经到了齐孤鸿嘴边时,唐鬼猛地伸手断住梅姐的腕子,他捏住了梅姐的手腕,瞪眼反问道:“你这是什么东西?”
“是救命的东西。”
梅姐表情镇定,丝毫没有普通妇人家遇事时的焦躁慌乱,唐鬼夺下梅姐手中的药丸送到鼻尖下,一阵草药香灌入鼻中,唐鬼立刻分辨出其中蒲草蒜子的气味,正是对付阴蛊所需的几味。
药果然是好药,唐鬼这才转而将药丸塞进齐孤鸿口中,在那药丸被服下片刻之后,齐孤鸿很快便停止了抽搐,身子微微哆嗦一阵后便平静下来,脸上的阴紫之气也在渐渐退去。
唐鬼终于松了口气,那梅姐脸上的紧张神情也舒缓了几分,唐鬼没有将齐孤鸿扶起来的意思,反倒是拍了拍手,转头望向梅姐。
笑容,唐鬼脸上带着的是一种温和儒雅的笑容,如同个书生一般,不熟悉的人多半会因这笑容而将他想象成亲切之人,但若是熟悉他的人见到这笑容,便知道是阎罗王上身了。
“梅姐,”唐鬼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向梅姐凑近一步,就在他的手腕掐住梅姐脖子的时候,斯文儒雅的笑容也继而变得满是邪气,只听到唐鬼压低嗓音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