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云菇村的地界,易梦儿被云生握住的手有些挣扎,云生知道她的意思,现在他自己更是心烦意乱,也就顺着易梦儿放开了她。
路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大部分的劳力都进城打工或者留在工地上了,妇女们多数呆在家里,整理菜地、洗衣做饭等。因为是走路回家,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12点多才到家。
易梦儿早就跟父母说了差不多中午到家的计划,易师傅特地在今天请了一天的休假,要跟女儿一起庆祝她考上了国内一流学府。另外,做了他一个月徒弟的云生也会参加这次伟大的相聚,所以请假是绝对值得的。
家门口前,云生和易梦儿远远的就看见大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抽着劣质的黄烟,似乎远远的就能听见水烟枪发出的咕嘟声。
易梦儿暂时忘记了烦恼,小跑过去跟父亲亲昵的说着这次填志愿的经过,虽然师父之前就知道了女儿已经考上那所无数学子视之为圣地的学府,但是听女儿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放生大笑,洋洋得意起来。云生整理好心情,跟师父打了个招呼就开始不说话,只欣赏他们父女之间的温暖亲情,这种东西,一年前他也曾触手可及。
走到屋里,易梦儿就迫不及待要去给正在厨师忙活的母亲打下手,厨房外面不时能听到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云生陪着师父坐在方桌对面,先给师父将茶杯水倒满,然后准备接受师父的询问。
云生在师父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眼中露出异样的光芒就知道师父肯定是要问的,果然,师父指着云生身上“价值不菲”的穿着,疑惑道:“这么快就发达了?”
云生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清楚,师父才松了口气。他生怕云生走上歪路,一个有点本事的年轻人、一个不甘心寂寞的年轻人,如果长期受压抑,很容易做错事,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明白云生其实是个有野心的孩子,不管这份野心是为了什么而存在,都足以成为不稳定的因素。得知云生是规规矩矩赚钱,那就没问题了,师徒俩闲聊家常,然后开饭。
饭桌上,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人生经验丰富的师父、师母发觉云生和易梦儿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头,初恋的暧昧是无法掩饰的,云生和易梦儿想表现得自然一些,却是让一切显得更别扭,本来可以好好说的一句话偏偏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一顿饭最后就在相互猜忌中结束。饭后,云生和师父一同出了屋子,云生在师父的逼问下道出了他已经在追求易梦儿的事实。
良久,师父长叹一口气,道:“你还年轻,很多东西尚且模糊得很,梦儿还要去首都念书,你们没可能的啊,或许过段时间你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云生沉默,不管怎么说,师父没有明确提出反对的意见,这已经让他很感恩,师父的想法或许是对的,但一切也只能由时间来证明,如果保证有用的话,那岂不是会少很多遗憾。未来,不是靠保证就能拥有的。云生和师父的沉默时间很久,后来云生清楚地听到屋里有抽泣声传出,云生心里有些酸楚,梦儿肯定是在母亲的攻势下妥协了什么。
云生没有进屋跟师母还有梦儿告辞,在师父的凝望下离开了“家”。本来他有很多打算,例如再去工地上给师父打一回下手,帮师母挑水、打农药等等,当然还有浪漫的跟易梦儿一起行走在田野乡间,不过那些都已经不可能了。
云生不能用一年的尘世经验去反驳师父几十载岁月积累的道理,所以,他只能离开。离开不等于放弃,他相信如果他和易梦儿真心相爱,任何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都微不足道,只要他们的心还牵绊在一起,所有的考验只能是他们情感的见证,仅此而已。
云生是豁达的,不可能因为一次没有被判死刑的爱情而颓废失落,他在风中跑了一会儿之后,心情爽朗许多,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其实在师父否定他和易梦儿的未来时,他是有些气愤的,要不然也不会没有跟梦儿打声招呼就走了,可是,云生很珍惜如父子情一般的师徒情,自然不可能将那心灵深处的微怒表现出来的。
师父否定他们应该也有为云生考虑的成分吧,云生坚定的认为!
本来想好的美好不可能去实现,但云生还有件事情要做。他买了一个不大不小几十块钱一个的黑色皮包,在乡政府旁边的农业银行将卡上的四万块钱取出来装在皮包里,然后开始往云菇村卫生室走去。早些时候云生就从易梦儿那里大体知道了卫生室所在的位置。不是太难找,云生到这里的时候卫生室还没关门。
“医生,请问杨柳在吗?”云生走进卫生室之后对着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白大褂男人客气道。
陈医生微微皱眉,问道:“小伙子,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云生咧嘴笑道:“嗯,我是外地来这里打工的,听人说杨柳经常来您这里,还当了您的徒弟,上次我打伤了他,但没有钱赔偿,这次是特地来送钱的。”云生摇摇手中的皮包,真诚的说道。从易梦儿那里白尘知道陈医生是个很有医德的好医生,所以不想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来加害杨柳的,直接一口气将意思表达完整。
“哦,这样啊。”陈医生上下打量起云生,云生穿上名牌服饰,身板挺直,就是笑得有点难看了,整体上还算规矩,眉宇间藏着浩然正气。
“你等下,杨柳马上就回来了,我让他代我去给人打点滴去了。”陈医生选择了相信云生,并且让云生坐在自己的旁边聊起天来。
陈医生问起云生的年纪,得知他只是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未成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么小就敢下狠手,真是个变态人物啊,就算黑-社会,也没几个有这种胆色的家伙吧。不过,云生还算有良心,有钱了还能记着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陈医生对他谈不上有恶感。况且以前杨柳的作风的确有问题,却没有几个敢站出来挑衅的,这从另一个方面正好反映了云生的生猛和正气。
杨柳扛着药箱出现在卫生室门口,第一眼就发现了云生,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仇人还在和老师打屁聊天,那还得了。杨柳快步来到云生的面前,喝道:“你来干什么?”
云生没想到杨柳会这么大火,先看看他的右手,有些畸形,但是好像能动,心里稍稍安慰。云生站起来,杨柳微微有些后退,这点小动作让云生不禁摇头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上次我太冲动了,知道你家不容易,我是来送赔偿金的,这里有四万块,不管够不够,也只有这么多了。”
云生指了指旁边座椅上放着的皮包,他发现杨柳的敌意少了几分,但也没有立马放下警惕。
“我的医药费已经都付清了,不过……父亲为了我后续疗养又借了一万块,你可以给我一万块,就当是我借的,有机会我一定还你。”杨柳犹豫之后,还是鼓足勇气说出心中所想。
云生仔细看了看杨柳,发现他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看来这一番话憋得他很辛苦,思量之后云生还是依了杨柳的意思,留下一万块钱就走了。云生走后,杨柳却久久都没有动作,一万块钱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守着庄稼地的父亲而言,那些就是天文数字。看着父亲为了借那为自己恢复右手机能而需要的一万块钱到处求人,连工作量也加大了,让为人子的他心如刀绞,但是从这一刻起,一切都过去了,一切也都会好起来。自以为改邪归正之后便会坚强起来的杨柳经不住内心的波涛起伏,眼眶潮湿,没跟师父打声招呼就抱着钱跑回了家。
云生重新将钱一点点存起来,也没打算找个地方先过一夜再说,天渐渐黑下来,乡村夜间的热闹也与城市不同,它天然恬谧:青蛙、昆虫、甚至蚊子各种叫唤,孩子哭泣、大人喧闹、电视里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等等。
云生一个人走在熟悉的石子路上,要说寂寞,似乎也不怎么觉得,起码他有了胖哥和天放哥这两个好哥们,还有易梦儿难舍的情爱,以及与关怜之间暂时还说不清楚的暧昧,但对于云生来说也算是一份牵挂了。
在城市的旮旯里生活了些时日,总感觉没有乡村来的亲切,云生停下脚步,回忆起某国的记忆,那里应该有人为自己的死而伤心的。
“母亲、老师、断弦,希望你们能过的好吧,我在这里很幸福呢。”云生默默念叨,然后脚底生风,畅快得跑起来,任何飞人的传说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只是云生好像还不知道奥运会那回事,要不然估计能为国争光拿下几枚田径类竞技项目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