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8月31日,星期四。
楼门被关上后,一个昏黄的光源出现,一个男人拿着同样蒙着纱布的手电筒,冲托马斯做了个禁声动作,然后示意他跟自己走。托马斯跟随他走过这栋建筑布局和自己房子完全一样的小楼客厅,走进应该是管家居住的那个房间。在他进屋后,引自己进来的男人轻声说了句英语:“别开灯,别碰任何东西,请稍等。”便关上门离开了。
托马斯鼻子里满是发霉的味道,眼前一片漆黑。他知道这个房间的电灯开关多半是在靠门边的墙上,就和辛格•;沙尔麻的房间一样,但是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动那个开关。他甚至猜到这个房间唯一那个不大的窗户多半是被堵死了――因为自己从那个方向既感觉不到风,也感觉不到任何光,但是他还是不会去碰那个电灯开关。他明白刚才那个男人的意思:如果他现在开灯,那么等一下有人进来时只要开门,灯光就有可能穿过客厅,透过已经烂了好多块玻璃的窗户透到楼外去。
黑暗中,他感觉到又有人出现了,这次这个人没有拿手电筒,只是慢慢地在黑暗中走进来,然后仔细地关好房门。托马斯闻到一股浓郁的烟草味。他闭上眼睛,因为他听到那个人的手已经碰到墙上的开关上。
隔着紧闭的眼皮,托马斯感觉到突然出现了强烈的光线――电灯被打开了。他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只是慢慢调整眼皮好让自己的眼睛等一下不至于因为受刺激而流泪。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流泪,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清醒,冷静,理智,富有耐心,真不亏是史秉誉亲自培养的间谍。”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用怪里怪气的中国话说道。
托马斯。莫兰特睁开已经适应了灯光的眼睛,看到一个模样有60多岁,两鬓斑白的白人男子身穿伦敦上流社会最近流行款式的旅行装,站在对面冲着自己微笑。托马斯顺便扫了眼墙上的小窗户――果然是被包装箱纸堵得严严实实。
“将军阁下,”托马斯也用正宗标准的中国话说:“真想不到,圆点传闻中潜入英国的德国情报机构大人物竟然是您本人。”
“你认识我?”对面的男人扬起了眉毛:“可我已经20年没有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也没有照过相了啊?”
托马斯觉得这段对话真无聊,简直是蹩脚英国侦探小说的翻版,于是就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只是冲着对方微笑。
“圆点流传的消息,你对鲍迪来历的猜测,刚才小汉斯可能是在说英语的时候露了点德国口音,我身上的烟草味,”对面的老男人却显得对这种无聊的游戏充满兴趣:“还有呢?还有什么帮助你确定了我的身份?”
真烦人!托马斯。莫兰特无奈地说:“能在黑暗中不借助任何光源看清楚物体的人不多,情报界当年最有名的,具备这种能力的就是您,将军阁下。”
“原来如此!”老男人恍然大悟,继续用怪里怪气的中国话说:“不是不借助任何光,在最黑的地方,其实也会有光,只是需要用眼睛和心慢慢去体会……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他突然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念起中国诗词来。
托马斯吃惊的愣住了:就在最后那次和史秉誉的单独谈话快结束时,史写给自己几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诗句,一定要自己当场背会,要求终生也不许忘。而且史还吩咐:如果有一天,不管自己在什么地方碰上也能背这几句诗词的人,那人就是史的朋友,自己可以接受对方的帮助,也可以帮助对方。
记得自己当时还问史:“这些诗句不会和别人正好也会的诗词重复吧?万一认错人了怎么办?”
史坚决地说:“不会认错的,那个最不要脸的人不会背这几首,只要那个最不要脸的还没有不要脸的剽窃,这些诗就不会有不相干的人会背。”
托马斯一边这样回忆着,一边慢慢从记忆的深处将和对方背诵的诗句配套的那一句搜索出来,然后再慢慢念出来:“……可我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60多岁模样的将军阁下神情微微有些激动:“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吗?史的小朋友。”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帮助了,以及这样的帮助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托马斯依旧冷静的说。他深信世界上没有多少永恒的东西,人总是会因为时间和环境的变迁而产生变化,哪怕是史本人当年最好的朋友。
将军阁下看到他冷淡的反应,愣了愣,低声说:“孩子,我是从张先生那里获得你需要帮助的信息才赶到英国来的,你知道我和孩子们这样做要冒多大的风险吗?”
“张叔叔已经退休了,从2个月前起,给我发指令的人就是北京现任的部长了。”托马斯知道这些消息对于对方来讲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于是便伤感而叹息地说到。
“这些政客算什么东西!”将军阁下激动起来,他压低嗓门说:“世界的力量平衡是靠我们这些真正懂得情报价值的专家来把控的!”
“凌驾于各国政府之上的情报间谍集团?”托马斯。莫兰特用讥讽的语气反问。
“孩子,”老将军伤感地叹息到,开始用流利的英语说到:“一个象你这样处境的间谍,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迷失自我,对一切都丧失信任。今天的德国和中国是敌人,英国人是中国的盟友,可昨天呢?可明天呢?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那些政客出于政治的需要将文明带向毁灭……”
“我的史伯伯当年不是为了防止把文明带向毁灭,才组建了这个高级间谍网吧?”托马斯继续用讥讽的语调说。
将军阁下愤怒地逼视着托马斯,然后逐渐地收起愤怒,微笑起来,又改用中国话说:“要让一个人说出心里话,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让他高兴。如果他还是不说实话,最好的办法之二就是……”他停下来冲托马斯做了个鬼脸,然后接着说:“办法之二就是让他愤怒。史当年也这么教导过我,孩子。”
“将军阁下,”托马斯客气地说:“张叔叔请您冒险来到英国,不是为了和我一起叙旧,一起探讨哲学或者是探讨情报学吧?”
“张一直在关注你,”将军阁下又改回到英语说:“前天下午我收到他的请求,今天下午我就领着孩子们赶到伦敦来当然不是为了和你聊天。张明白,现在能救你的人只有是我,因为那个苏秦小姐来到伦敦后费尽心机联系到的德国情报机构其实就是我。”
“是您本人,而不是您的机构?”托马斯确实是很吃惊。
“孩子,你以为你的张叔叔当初在设计这个‘送礼’计划时会让你冒风险?”将军阁下终于逮到了讥讽托马斯的机会。
托马斯不吭声,他在郁闷地想:那么,自己这么多年发回的情报当中有多少是给了北京的机构,而又有多少是给了张叔叔本人呢?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将军阁下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我们这些人在对自己国家的利益方面没有任何问题,张不会从我这里打听德国的机密,我也不会向他打听中国的。我们只是在那些关系到世界力量的平衡问题时才有交流和合作……你这样理解吧:我们都把对方当成所在国家的秘密大使,我们在妥协和交换中为自己国民的根本利益服务。”
“你们不是企图让我也成为所谓的秘密大使之一吧?”托马斯。莫兰特警惕地说。
“不,”将军飞快地答到:“至少现在还不,因为现在你对此很反感。孩子,总有一天你自己会想明白这个问题的,到时候你会主动联系我们的。我们今天帮助你是因为你是史亲自挑选的,还有张的请求。将来在你主动提出要求以前,我们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你就安心在圆点为北京当你的王佐吧!”
“就象浮士德和梅菲斯特?”托马斯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尖酸刻薄,尽管他明明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幼稚。
将军这次没有接嘴,只是笑咪咪地看着托马斯。托马斯马上回过味来:将军是让自己想一想谁是自己这个浮士德的梅菲斯特?谁又是上帝?哪里是地狱?哪里又算天堂?……
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将军示意自己闭上眼,然后伸手去关电灯。
灯又黑了,黑暗中托马斯感觉到将军打开房门,然后有个人走进来。门又被关上,然后电灯又被打开。托马斯睁开眼,发现在将军身边站着个拿着蒙纱布手电筒的白人男子,年龄和自己相仿。这个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这是汉斯,我的大儿子。大家说英语吧,汉斯的中文很差。”将军阁下笑嘻嘻的,还带着点骄傲表情介绍到,神情一点不象情报界人士闻之色变的那个德国情报机关首脑:“刚才在花园里的是我的小儿子德里克,我二儿子弗兰克现在在地下室陪客人。”
托马斯。莫兰特现在才明白:刚才将军阁下口口声声的“孩子们”是什么意思了!他忍不住刻薄地问:“刚才那位鲍迪先生又是你的几儿子?”
将军阁下的脸上突然出现尴尬的表情。他的大儿子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用带有点德国口音的英语说到:“他是我爸爸当年在英国风流出的野种。”
看着将军怒视自己的大儿子,托马斯不禁在心里对这位将军发展谍报员的独特方式敬佩之极,他甚至在想:不知道这位将军在世界各地还有多少孩子?是不是都在从事间谍这门职业?
将军克制住怒火,看了看怀表:“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汉斯。”
汉斯对托马斯说:“你们那位苏秦小姐一到伦敦就想方设法和德国情报机构联系,我们按照计划,在德国驻伦敦情报机构里面挑选了一个人专门负责和苏秦联系。这个人在德国的唯一联系人是我……”
“上次和布来恩教授联系的也是汉斯,”将军咂吧了一下嘴:“可惜啊,没有把那个老家伙抓住!”
“你就是‘黑管’先生?”托马斯。;莫兰特看着汉斯吃惊地说到。
“从来就没有个什么‘黑管’先生,那只是一个针对圆点下套的工具。”将军不耐烦地说:“汉斯,继续。”
汉斯显然对自己老爸的这般作风已经很了解了,他继续用不受任何影响的语调说:“这个人和苏秦上了床,还产生了感情,所以这次苏秦发现你们那位外交官画家要骗她时,逃出来后就直接找到了她的情人。我在收到这位情人的消息后就先让他俩躲起来,说伦敦的德国情报机构已经被英国佬渗透,让他们俩等我亲自来接应。”说着,汉斯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针型匕首,和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这是那位情人的自卫武器……你带什么武器了吗?博士。”
托马斯怪不好意思地从自己怀中小心地掏出手枪,关掉保险,然后递给汉斯。这时,他发现汉斯的手上一直戴着手套,接着发现将军阁下的手上也戴着手套。将军看着拿在大儿子手里的“史密斯。威森”,满意地评价道:“会选,这种左轮虽然杀伤力不大,可是不会卡壳,适合在本土工作的间谍使用。对于一个间谍来说,真要用枪的时候5颗子弹就足够了。”
在他做评价的时候,汉斯皱着眉头,用一种专门的纸质胶带小心地往“勃朗宁”手枪枪把上还有板机上缠绕,听见自己的父亲高度评价完托马斯的话,他抬脸看着托马斯,说:“博士,以后还想要命的话,就不要把打开保险的左轮枪往自己身上装,想自杀还是有很多种更好选择的。”
说罢,继续低头仔细做他的工作。
将军阁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悄声说:“别缠那么多,等一下托马斯吃起来太费事。”
托马斯听到这话,立刻想到金惠临吃信纸的场面,顿时就产生了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汉斯一边干活,一边闷声说:“没办法,只有这种缠法等一下才不会把博士的指纹留在上面。博士,等一下你就抓住这个地方,使劲一拽,纸带就会都被拽下来……对,朝这个方向用力,千万注意别留下指纹……好,可以了。”
将军又看了看怀表,说:“准备好了我们就下去吧!”
关灯之前,汉斯先打开了手电筒。在昏暗的光线下,托马斯走在这奇特的父子之间,穿过黑暗的客厅,走下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小心地踏着楼梯台阶,托马斯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在一个山风呼啸的夜晚这样走下楼梯,去往另外一个地下室……
楼梯底部,地下室门缝里隐约可见透出的点点灯光。走在前面的汉斯回过头看了后面一眼,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地下室门口的灯光消失了,托马斯听见有人打开了门,然后将军拽着自己的胳膊将引入地下室。站在一片黑暗中,托马斯感觉到地下室里有好几个人在呼吸,身后传来关门声,稍后,汉斯冰冷的声音响起:“可以了,开灯。”
托马斯。莫兰特急忙闭上眼,等眼睛睁开适应后,他看见将军阁下一本正经地用自己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指着自己。汉斯拿着那把针型匕首走向地下室另一边。在那边靠墙的地方,凯瑟琳。辛普森小姐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吃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竟然还奇怪地拿着一本书。她旁边站着一个英俊的白人小伙子,小伙子的一只手放在凯瑟琳的肩膀上,此刻也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自己。看来这位就是那情人先生了,托马斯想到。
在地下室门旁,原本站在电灯开关旁的一个不到30岁的男人这时慢慢走到托马斯面前,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摇晃着身子跟随汉斯向那对男女身边走去。托马斯发现这个小伙子的体形,脸型,还有走路的姿态真的都有点象鲍迪,于是知道应该就是弗兰克了。
凯瑟琳这时回过神来,将自己手中的书随手往脑后一扔,高兴的说:“瞧啊!把谁抓来了,这不是鼎鼎大名的历史学博士,圆点的明日之星,托马斯。莫兰特先生吗!你好啊,王佐。”
说着,她站起身,带着讥笑慢慢朝自己走过来。她的情人则用德语对走过去的汉斯恭敬的说话。托马斯。莫兰特的德语很差,但还是能勉强听懂:情人先生的话里无非是表达对汉斯的崇拜,以及表示自己很荣幸能在这样一位先生的领导下效劳德意志什么的。让托马斯感到有点吃惊的是那位情人先生对汉斯的称呼――“蓝男爵”――托马斯知道“蓝男爵”是近年来在德国情报界上升势头最明显的一位情报官员,最近就有人将自己私下里比喻成圆点的“蓝男爵”,真想不到“蓝男爵”就是汉斯!
这时,凯瑟琳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仰头看着自己:“莫兰特博士,我真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想用我给你当垫脚石。这两天我想来想去,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根本就是圈套。北京把我派到伦敦来,就是为了让你出卖的,他们早就知道我妈妈是德国间谍,也早就知道我会投奔祖国的!”
托马斯低头看着凯瑟琳,怜悯地说:“不,一开始北京派你来是解决我的*问题的,后来因为我实在不想搞你,他们才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让你当我的垫脚石……”
被激怒的凯瑟琳狠狠将一个耳光打在托马斯的脸上,然后不解气地又连续打了好几下。远处说话的汉斯扭过头来,看了看这边,平静地扭回头去继续和那位情人先生说话。
将军阁下在一旁用德语推波助澜:“打得好!小姐,就应该这样收拾他!”
凯瑟琳喘着粗气,用德语对将军阁下说:“波波夫大叔,你要不要也来帮我打几下?”
将军阁下温和地说:“我还是不要分享你的快乐好了,孩子,把你的痛苦都释放出来吧!”
凯瑟琳朝所谓的“波波夫大叔”微笑了一下,突然提起膝盖冲托马斯跨下就是一记!
刺骨的疼痛使托马斯当场摔倒在地,凯瑟琳随即抬起脚狠狠踢在他的脸上!
汉斯这时用德语说到:“把博士先生带到这边来招待,这边离门远一些。”
于是,刚从疼痛中挣扎着睁开眼的托马斯看见,那位英俊的情人先生也走向自己。托马斯的眼睛被自己脸上流淌的鲜血粘住了一只,他只能勉强用另一只被打肿的眼眯着看那位情人先生在走到自己身边后,不耐烦地将“波波夫大叔”一把推开,然后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自己。然后,他抬脸用德语飞快地说了句什么,耳朵里已经嗡嗡做响的托马斯听不清他的话,只能听见大伙轻声笑起来。接着,情人先生和凯瑟琳一起拖着自己的脚,往地下室另一头走去。
托马斯仰面朝天,在被拖着走的过程中用一只眼眯着看地下室上方的天花,奇怪地回想起来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在突击队带着那位家庭教师撤离后,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在身旁汽灯的刺眼光线下,仰头看着天花……过了一阵,低沉的爆炸声开始响起来,一声又是一声。记得自己当时还在心里评价:嗯,不错,突击队的爆破技术真不错。地下室天花开始剧烈的抖动,灰尘将汽灯光变得昏黄……后来天花在最剧烈的一次震动后安静下来,自己就将汽灯熄灭了,在无尽的黑暗中,在飞舞的灰尘中闭上眼等待,等待十几个小时后在爆破中被小心留下来的通气孔外传来英语的声音,那时候自己就可以用身边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枪开枪求救了……
……从火辣辣的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托马斯睁着肿痛的一只眼,看见凯瑟琳和她的情人都站在自己身旁剧烈地喘着粗气,凯瑟琳的右手上还满是不知道在打自己身体哪个部位时粘上的血迹。情人先生揉着因为刚刚殴打自己而被弄疼的手指,心满意足地冲自己的脸上吐了口口水。
弗兰克走过来,弯下腰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冲“蓝伯爵”汉斯说了句什么。耳朵里全是嗡嗡声的托马斯这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肺在火烧般的胸腔内抽搐。当痛苦不可避免时,要善于将它变成享受,托马斯听见自己脑海里有这句话在响。于是他努力放松神经,让身体带着欣赏的感觉去感受各种疼痛。
汉斯做了个手势,那位情人先生走去墙角,拎过来半桶水,带着微笑将水全泼在托马斯身上。随着冷水泼在自己身上,托马斯猛然感觉到被自己强行关闭的身体知觉瞬间全被打开了,身体各个部分各种疼痛霎时都冲进了大脑,他实在忍不住,就呻吟了一声,而且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耳朵居然听得很清楚这声呻吟。
“能起来吗?”汉斯用英语对托马斯说。
托马斯挣扎了几下,然后扶墙慢慢起身。他身上满是血,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他用一只手撑住墙,剧烈咳嗽了一阵,然后尝试着慢慢直起腰,挪动步伐走到汉斯身边。汉斯扬了扬那位情人先生的针型匕首,冲弗兰克点了点头。于是,已经在面带讥笑的凯瑟琳身边站好的弗兰克随着汉斯的点头动作,突然一个急转身,狠狠一拳打在凯瑟琳的上植物神经丛部位!凯瑟琳眼睛一翻,当场晕倒在地。站在托马斯对面的情人先生惊愕地张大嘴,低头看着汉斯趁他望向凯瑟琳那边时插入他心脏部位的针型匕首。
“你在夺过匕首杀死这位情人时碰动了这个水管开关,”汉斯不理会慢慢倒地的情人先生,平静地指了指旁边墙上一根水管上的红色开关:“这栋房子的水管总开关,整个房子的水管系统都坏了,你碰动开关后5分钟,上下都会漏水。”
托马斯认真地点点头。
“凯瑟琳在开枪时先打灭了电灯,所以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她又乱开了几枪,你挣扎着拿过放在椅子上的枪击毙了她。”汉斯说着将拿在将军阁下手中的“史密斯。威森”轻轻取过来,连同那支手柄上缠着纸质胶带的“勃朗宁”和一把打开的手电筒一起放在椅子上。这时,弗兰克蹲在昏迷的凯瑟琳身边,用也带着手套的手握着一个打火机模样的东西,仔细地往凯瑟琳双手上喷着什么。
“那是处理过的发射药粉,”将军阁下看见托马斯不解的眼光笑着说:“开过枪的人手上都会有。好了,我们该走了,等着送我们去乘船的英国朋友们都该着急了。托马斯,别忘记等我们走出去10分钟后再开枪。祝你好运!”
看着将军阁下领着他的间谍之家匆匆离去,托马斯觉得身体发软,一下子单腿跪倒在那位还在抽搐的情人先生身边,将自己发麻的双手使劲握在匕首的柄部上……
8分钟后,托马斯打开了那个红色开关,伴随一阵怪异的声响,楼内逐渐传来四处的水声……
10分钟后,顶上和水管接缝处不停漏水的地下室内,托马斯举着“勃朗宁”手枪,卧在凯瑟琳身边的泥水里朝地下室选好的位置小心开枪,震耳的枪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11分钟后,嘴里嚼着最后一口纸质胶带的托马斯。莫兰特借着昏黄的手电筒光,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史密斯。威森”手枪,踩着已经没过脚踝的泥水,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后坐下来,将枪口对准手里已经虚握着“勃朗宁”手枪,继续昏躺在泥水里的凯瑟琳。这时,那本曾经被凯瑟琳捧在手中的书随波飘到他的身旁,托马斯低头仔细看去,昏黄的手电筒光被水面散射着,书面勉强可见:企鹅版《莎士比亚14行诗歌选》。
托马斯。莫兰特咽下最后一口纸带,苦笑着叹息了句:“这年头,喜欢古典诗歌的姑娘真的已经很少了。”然后扣动了板机……
托马斯握着手枪疲惫地在泥水中眯眼卧着,体会着冰冷的水波触摸自己发烫身体时的清凉。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人……他决定再也不想这些事情,永远忘记这些人和这些事情。于是,在隐约传来的人声,脚步声,还有刺耳的警哨声中,在地下室地面冰冷的泥水里,他低低叹了口气,厌倦地合上眼,突然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戒烟了……
经过20多个小时的折腾,这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浑身是纱布与绷带的托马斯。莫兰特由m先生亲自陪同回到家里。
托马斯在这整整一天里,只是在下午被询问的间歇,经官方代表允许后才在皇家海军医院的病床上睡了2个小时。直到晚上7点钟,官方代表经过商议,才勉强同意将他移交给代表圆点的m先生。官方代表同时表示:在托马斯。莫兰特身体和情绪容许的时候,他们还会带他去那栋空房子里做一次现场查勘。
之后,在圆点的小会议室里,托马斯。莫兰特躺在沙发上,强忍着疼痛与睡意,又开始接受一本正经的凯特。霍克及其手下的盘问。期间m先生进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在匆匆翻阅了一下询问记录后,看也不看托马斯一眼就离开了。
后来,凯特带着手下离去,汤姆和手下又带着满脸委屈的鲍迪进来。他们仔细核对了昨天一天到今天凌晨被挟持的这段时间内托马斯所有的行踪,尽管汤姆自己在其中很多时候也在场,但是他们还是很认真地盘问整个过程当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坐在沙发旁边的圆点医生提出抗议,汤姆才带着鲍迪离开。托马斯正想睡一会儿的时候,m先生又出现了。这次,m先生的脸上挂着笑嘻嘻的表情,他对脸肿得象猪头一样的托马斯说:“老托马斯,你是想在我办公室休息,还是让我送你回家?”
在告辞m先生后,托马斯在迎出来的管家辛格搀扶下慢慢走进自己的花园大门,发现停在花园里的车都不见了。进屋后,他看见客厅里的图表什么的也都消失,家具被摆回了正常的位置上。那个戴着深厚眼镜,都柏林口音严重的金融专家詹姆斯倒还没消失,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吃惊地看着被辛格搀扶进来,身穿病号服,身上到处是绷带的托马斯。莫兰特。托马斯让辛格将自己先搀扶到沙发上,然后再请他去给自己煮份红茶。在辛格离开后,托马斯咧嘴冲詹姆斯笑了笑:“我这份学术研究工作是不太好干,詹姆斯。斯泰德夫人他们呢?”
“夫人在楼上睡觉,别的人下午都先撤了……呃……今天我们已经把这个阶段的工作结束了,我们和犹太商人们最终达成妥协,他们用协议价收购了我们手头一半数量的10月份咖啡豆,然后大家就此后的咖啡豆交易达成了非限制性优先成交的备忘录,如果在9月底以前市场反映达到我们的预期,他们将会用备忘录内约定的价格再收购我们手头另一半数量的10月份咖啡豆……”
“简单点说,詹姆斯,我们赚钱了吗?”托马斯确实有点听不懂。
“呃……简单说就是斯泰德夫人见好就收,我们已经把所有的本钱都赚回来了,还有不少利润,之后的交易额就是纯利润了。”
托马斯。莫兰特听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时,詹姆斯从沙发上的公文包内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托马斯:“这是斯泰德夫人委托我在这里等的另一个任务……呃,头一个任务就是刚才我给你介绍的关于这次咖啡豆交易的情况总结……另一个任务就是你手中的这份文件……”
托马斯。莫兰特翻看了一下文件,皱起眉头:“我账号上的这30万英镑一直没动?”
“是,”詹姆斯继续用浓郁的都柏林口音说:“斯泰德夫人说,这30万英镑是你这次生意的花红,你在这个文件上签个字就行了……夫人说,她不想亲自和你之间谈钱的事。”
托马斯叹了口气,飞速地在文件上签好名,然后将文件和笔还给詹姆斯。在詹姆斯仔细地将签署好的文件装回公文包里时,托马斯瞥见他放在茶几上的那叠厚纸,厚纸的最上面的那张上画了几个用来做图案的中国字“玄奘”、“取经”,然后是用英语书写的标题:《玄奘西游》。
“你在这里干什么?”托马斯。莫兰特好奇地问。
“我在等斯泰德夫人醒来后陪她去瑞士,那边还有一些工作需要……”詹姆斯回答到这里,发现托马斯的目光是在自己的那叠纸上,就羞涩地用公文包压在那叠纸上:“我业余时间在写小说,这是我还没有写完的手稿……”
“你在写《西游记》?”托马斯。莫兰特用中文问他。
“我不懂中文,”詹姆斯不好意思的说:“但是我喜欢中国的很多故事,并在其中一个故事的启发下开始写我的故事。”
这时,管家辛格恭敬地将煮好的红茶端上来。托马斯喝了口红茶,饶有兴趣地看着詹姆斯,心想:和这个都柏林佬聊聊中国文化,放松一下神经倒也不错。于是,托马斯用和蔼的语气说道:“詹姆斯,我在自己工作的那个小圈子内以中国问题专家而著名,我很想知道你这个故事里面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西游记》也是我学中文时很喜欢看的一本古典名著。”
“我的这个故事确实是受《西游记》的启发才开始写的,”詹姆斯被托马斯的友好态度鼓舞得兴奋起来:“但是我没有写那4个和尚和1匹马的故事,我只是选择以单独的那个大和尚为原型,开始编织我的故事……”
“那就是个关于中国和尚的故事喽?”
“不,我的小说里是写一个住在都柏林的小广告商,我写他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遭遇的很多事情,还有他的内心活动和感受……”
“等一等。”托马斯。莫兰特开始感觉到一阵头晕,他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的遭遇引起的:“你的书名叫《玄奘西游》,然后你的小说里是写一个住在都柏林的小广告商?”
“是啊!”詹姆斯深厚的眼镜片后流露出兴奋的目光:“这个广告商和玄奘都有一种共同的倾向,那就是回家,精神上的归家……他们俩都有一种要在外面的世界里漂泊并追求什么的想法,他们都经历了外面世界的刺激并有所感悟,最终他们都是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归家之路……”
在詹姆斯用他那浓郁的都柏林口音讲了5分钟关于他那本小说的构思后,托马斯。莫兰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现代小说艺术真是一窍不通,他甚至在詹姆斯开讲后第2分钟就已经听不懂对方是在讲什么了!
“呃……詹姆斯,你的小说非常精彩,我很期待在它出版后能够拜读。”托马斯趁对方喝水的时候决定撤退:“可是你知道,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我现在得上楼休息了。”
在谢绝赶上前来的辛格搀扶后,托马斯看了眼大座钟,对管家交待:“别忘了把座钟的钟声关掉,再过7分钟这个大家伙就要敲12下了。”
“如你所愿,莫兰特老爷。”辛格。沙尔麻恭敬地回答。
托马斯。莫兰特挪动自己的身体,扶着楼梯扶手慢慢上楼。下面沙发上的詹姆斯已经又开始在灯光下写自己的小说。
幽暗的灯光下,卧室的大床上,斯佳丽。斯泰德夫人睡得正酣。托马斯。莫兰特没有出声,只是小心地将自己的身体挪上床,在斯泰德夫人身边找好位置,整了整枕头,将自己痛肿的头部轻轻放上去,轻声嘀咕了声:“归家?”,苦笑了下,不一会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