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枫情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泰山彪显千古的赞美诗句,其间书尽了泰山的高绝、厚重和霸气。
地以山而灵,山以人而文,泰山也是如此。千古帝王无不以祭拜泰山为尊,文人墨客更是为泰山贡献了数不尽的宝卷书香,很多寺庙、道观也为它的人文气息所吸引,纷纷遴选宝地,垒木成观,积土为庙,传道弘法,洒福人间。
在泰山南麓有一佛寺,名叫普照寺。寺名普照,取佛法无边,普照人间之意。建寺数百年,功德无上,香火绵延。凡游泰山的善男信女大多都会到此间来参拜许愿一番,如逢节假,则更是人流攒动,佛香旺盛。
这一日正是国庆黄金周的高峰期,偌大的佛寺内站满了等候拜佛上香的各地香客,寺内僧众更是繁忙不已。在散香台前,一个中年和尚突然捂着肚子侧过身对一个正安安稳稳的坐在佛祖金像下敲鱼念经的小和尚喊道:“圆觉,你过来帮我散下香,我去……”说着指了指寺旁的厕所,还不等小和尚答应,就快步的跑出去了。
圆觉小和尚乖乖巧巧的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就他的身高来看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脑袋滚圆,眼睛闪亮,走起路来有板有眼,想来应该是看寺里的僧众们都是那样沉静静的走路,所以他以为走路就应该这样走吧。学僧众们走路也就罢了,可偏偏也把和尚走路时摇头晃脑念经的动作给学了个到家,加上他人小,做起这有模有样的标准和尚姿势来,显得愈发的可爱好玩。有几个等候上香的女香客见了圆觉的样子,忍不住轻声的笑了起来,可一想到这是佛祖清静之地,不应嬉笑喧哗,便又赶紧收敛笑容,低声念起佛来。
圆觉似乎并不在意,他一步步走到散香台前,然后双手合十,微微偏着头,站在了那里,指导香客们请香。
过了七、八分钟,那个中年和尚终于完事回来了,边喘着虚气边对圆觉笑道:“有劳小菩萨了,这里就交给贫僧吧……”说着屁股一扭就把圆觉轻轻的挤了过去。
“哈哈……”圆觉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小玩笑,然后向中年和尚低头回了一礼,道:“小僧告退!”说完一大一小相视而笑,圆觉转身走开了,他没有再去敲木鱼,而是一步步的向后院走去,毕竟少年心性,要他一直在那坐着敲木鱼他怎么坐的住。
来到后院,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好消遣的,于是他顺着打开的后院门,信步往后山走去。
时下十月刚到,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他乘着山间的徐徐清风,看着林间的花黄叶红,不觉疲倦的走了好远。不一时,他就来到了后山的一个山坳处,那里有一大块平坦的草地,草地上还有一间不小的木屋。以前他也来过这,不过来了几次木屋的门都是关的,不过今天却很意外,木屋的门居然是开的。
圆觉一阵好奇,不自觉的就挪步走了过去,可还没到门口就被木屋里传来的一个清脆的声音给喝住了:“不许动!”
圆觉听话的赶忙站住了,一动不动,心里更是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像自己做贼被抓住了一样。
“呵呵……”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被一个小女孩给带到了门口,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一身小白裙,两个简单的小丫辫梳在脑后,长的眉清目秀,皮肤细白,但从面貌来看并不像汉族人,因为她灵动的眼珠是宝蓝色的,像雨后晴天一般清澈,微翘的小嘴呵笑个不停,问道:“你是谁?”
圆觉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和小女生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一紧张,他那原本白净的脸就都染成了红色,花了好大劲,才把一句话说完整:“我……我叫圆觉,是……是前面那……那个寺庙里的小和尚……”说着把一双闪亮的眼睛不停的往普照寺的方向瞄。
小女孩奇怪道:“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进虫子了?我帮你吹吹?”
圆觉左右来回晃动了一下眼睛,道:“不是啊,我是想把我住的那个寺庙指给你看,好让你知道我不是坏人,呵呵……”
小女孩更奇怪了,道:“那你为什么不用手指,要用眼睛呢?难道你们这里的人指路都用眼睛指吗?”
圆觉又赶忙左右来回晃动了一下眼睛,道:“不是的,是你刚才叫我不要动的啊,所以我的手是不能动的……”
圆觉还没说完,小女孩就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不留神居然把眼泪也给笑蹦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圆觉摆了摆手,道:“你……你现在……可以……动了。”
圆觉如遇大赦,赶忙由立正变为了稍息,看着眼前笑成带雨梨花似的小女孩,他不由得看的呆了,随即心里莫名的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真的说自己眼睛里进了虫子,好让她帮着吹吹……
“你发什么呆呢?”就在圆觉看着眼前的人儿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停住了笑,一张小脸跟着绷了起来。
圆觉被小女孩问的心头一震,回过神来后,脸上火烧一般,连忙摇头道:“没……没什么!”
“哼!”小女孩嫩嘴一嘟,道:“你骗不了我的!我阿姨说过男的看着女的发呆,脑袋里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圆觉心里一抖,好像刚才的想法都被小女孩知道了一样,真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随即赶忙道歉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看到你长的好看就一直看着不停的……佛祖赎罪!”圆觉忏悔到最后突然想到自己的师兄们做错事都会说“佛祖赎罪”,于是他又照单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学了一遍。
这不禁又把小女孩逗的呵呵大笑,小女孩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好看是什么意思,被圆觉一夸,心里当然高兴,再加上最后“佛祖赎罪”四个字,她实在是没有不笑的理由,这一笑,刚才的责怪之意就荡然无存了。再说,小孩子懂什么啊?
小女孩直笑到口干舌燥才勉勉强强的停了下来,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圆觉,她又想笑,当最后还是压住了,问道:“你来这干什么啊?”
圆觉见小女孩神色和缓了很多,心下一阵放心,答道:“我不干什么啊,就是到后山来玩,在寺里都快憋死了!”
小女孩见圆觉这样说,水灵灵的眼睛不由得一亮,道:“你也快憋死了啊?!我也快憋死了!那你陪我玩吧!我们两个一起玩就都憋不死了!”
圆觉一愣,道:“你也憋啊?没人陪你吗?你爸妈呢?”
小女孩眼角微微一红,道:“我爸爸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生意外去世了。”
“哦。”圆觉的脸色也跟着哀伤起来,道:“原来我们都一样啊……”
小女孩一惊,道:“你也……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圆觉摇了摇头,道:“师兄们说我是七年前被人遗弃在佛寺门口的,当时我光着身子,连块布都没有,师兄们还以我活不了呢……”
“太可恨了!”小女孩面显怒容,道:“你的父母怎么这么狠心!”
圆觉呆了一会儿,本想给自己的父母辩护一下,可转念一想却连一句辩护的词都找不出来,只好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道:“不说这些了,对了,那你怎么会到山里这个小木屋来的呢?”
小女孩撅着嘴道:“我大伯带我来的,这是大伯的木屋,每年秋天他都会到这来玩,今年他也把我带来了,本以为这里很好玩呢,可来了两天大伯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他自己一个人去办事情去了!”
圆觉这才明白,于是道:“哦,这样啊,那从今天开始我来陪你玩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哦,对了,说了半天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显然大为高兴,漂亮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笑道:“我叫阿丽提,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便将一双粉嫩的小手臂交叉放在胸前,微微弯腰向圆觉致礼。
圆觉见阿丽提的动作很是奇怪,便问道:“阿……阿丽提,你们都是这样和人打招呼的吗?”
阿丽提点头道:“是啊,这是我们维吾尔族的标准礼仪啊,我从学会走路开始,大人们就这样教我啦!”
“哦,我明白了。”圆觉道:“这应该跟我们遇到施主就施佛礼是一个道理,呵呵……”说着便也恭恭敬敬的双掌合十向阿丽提回了一个佛礼,阿丽提接着也嘻嘻的回了一个佛礼,圆觉哈哈的回了一个维吾尔族礼,随后二人便相互模仿,拜个不停,好像这是世间最好玩的游戏一般,隔不一会儿就有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声笑语飞过草地,没入到寂静的山林里。
随后的几天,圆觉天天跑到小木屋来陪阿丽提玩,他们捉迷藏、荡秋千、抢水喝,玩定身……两个小孩在一起就算一根草也能玩半天,他们彼此都感觉到这几天是他俩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
然而,欢聚总是短暂的,很快,他们就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那日下午,阿丽提和圆觉在草地上奔跑追逐了一会儿之后,圆觉由于老是回头看没注意前面,不小心绊到一根小树跟,摔了一跤。爬起来后,嬉笑了下,正想再跑,可后面的阿丽提却突然停了下来,淡淡的哀伤慢慢的爬上了她那稚嫩粉白的脸庞。
圆觉大急,赶忙跑了过去,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跑那么快的,来,你这不是抓住我了吗!”说着便将阿丽提的小手拿住往自己浅黄色的僧服上一放。
阿丽提眼角含泪的摇了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突然想起来我明天就……就要走了,所以才……”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啊……”圆觉也是一愣,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老大的不舍,见阿丽提哭的伤心,安慰道:“没事的,下次还可以再来啊……就像这山上的红枫一样,不久后就会掉落了,可明年不还是会从新长出来吗,而且会比今年的更漂亮!”圆觉不知道是那根经突然冒出来的灵光,居然借用红枫讲出了这么一句浅含哲理的话。
阿丽提听圆觉这么一说,便慢慢止住了哭,然后微转头看向了木屋后面那一簇高过一簇的枫林,圆觉也把小光头扭了过去,看向了阿丽提注目的地方。
一阵不弱的清风拂过,漫山的枫叶哗哗作响,远远看去,着火了一般。
两个小孩都看的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丽提突然道:“山顶上的枫叶好红啊!怎么前几天没发现呢!早知道就拉着你到山上去捡几片最红的回去做纪念了,可现在没时间了……”说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别看她年纪小,可叹口气就像有满腹的心事一样。
圆觉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道:“我去帮你捡几片……”
阿丽提满心感动的转过头来,道:“不要去了,天都快黑了,晚上山上不安全……对了,刚才你摔倒了,受伤了没有?疼不疼啊?”
圆觉赶忙傻笑着摇头,心中一阵温暖。
这时,普照寺的暮钟突然响了起来,厚沉的钟鸣,迅速的传遍了山林世俗,久久的回荡萦绕,挥之不去,让人的心不由得跟着一沉。
“我要回去了。”圆觉不舍的道。
阿丽提抿着嘴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明天会来送你的!你等我啊……”圆觉边往回跑边回头对站在木屋前的阿丽提大声的喊,但喊声很快就被振颤的钟声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