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用。通俗点来说,就是先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现在罗斯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
作为军人,勇敢、忠诚、令行禁止、不畏强权、不惧死亡,罗斯无疑是一名合格甚至可以说优秀的军人,要不然守护哈特城这一重要的使命也不可能交给他。但对于察言观色、为人处世,他却又过于呆板了。
比如金銮殿上,爱德华只是要借公主遇险借题发挥而已,并无意于怪罪他。他却认为爱德华爱女心切,要降罪自己,心里是又愧又惭,以至于把脑袋都磕破了。
看着罗斯一脸惭愧加疼痛的样子,爱德华心里是又生气又心疼。生气的是他太傻了,心疼却也是因为他傻,傻得可爱,傻得令人心疼。如此一心为帝国着想的人,帝国要是有一半大臣这样,那就是傲天之福了。
“罗斯,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在早朝也是有意为之,不想害得你头破血流,还希望你不要怪朕。”爱德华走到罗斯身边,和颜悦色地说道。
和帝国最富盛名的大将军威尔斯一同被陛下接见,罗斯已经受宠若惊了。此时见陛下更是亲自走过来对自己解释,早已经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陛下严重了,微臣怎么会怪罪您呢!的确是微臣办事不力,才让公主和驸马遭遇危险的。”罗斯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说道。
“你能了解朕的苦心就好。来人啊,带罗斯去宫中药房让药师给他包扎一下。”爱德华朝书房门外喊了一声,对罗斯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小太监,恭敬地对罗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行一步在前面带路。罗斯对威尔斯和爱德华躬身行了一礼,才跟着小太监一路离去。
目送罗斯离开,爱德华才转身对威尔斯说道:“蓝维怎么样了?”
听闻爱德华问及儿子的事情,威尔斯长叹一声说道:“伤势颇重,背部遭到重击,看来要修养一段时间了。不过,面对凶名远扬的四星杀手——闯不但能活下来,而且能将其击杀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也不全靠运气,这孩子总能给人一些耳目一新的观点和表现。听说,闯死得很……”爱德华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脸上有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威尔斯想到闯尸体的模样,那满脸的不甘和憋屈,忍不住笑出声来,“维儿行事的确出人意料,不过这次真的算是命大了。”说道后来,威尔斯的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
提及这件事情,爱德华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他的确是个老狐狸,早朝上那种情势都没难倒他,反而差点把我自己绕进去。”
“格罗家族家大业大,势力盘根错节,的确比较棘手。不过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也可以撼动其根本了,只是动作过大怕引起朝野动荡就不好了!”
爱德华紧握双手,眼里猛然爆发出一阵神采,可见决心甚大“那么我们就一斧一斧斫尽其枝桠,任他是参天大树,看他如何存活。”
威尔斯点点头,眼里也是精光迸射:敢一而再地伤我儿子,这次一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天之暖寒,身体发肤皆有所感。对于危机,人类也是有一种本能的警觉。从迈出金銮殿开始,西蒙一直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巨大的惶恐下,尽管他城府极深,脸上仍然透露出了苍白之色,一向稳健的步伐此时也有点飘忽。文武百官看见当朝宰相远走的背影,竟不约而同地升起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如果西蒙算是英雄的话。
此时艳阳高照,相比平时的阴冷,现在的天气已经算是暖和的多了。但西蒙却从头到脚仍无可抑制地感受到了一种透心的凉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西蒙挥退了下人,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才终于放松心神,瘫倒在了椅子上。
金銮殿上字字暗藏机锋的话犹响在耳恻,西蒙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连忙凑到火炉跟前伸手暖了一下。感受到身体逐渐暖和了起来,西蒙的心情也慢慢放松,望着炉子里窜出的火苗微微出神……
任何一个事物的繁荣必然伴随着无数的优胜劣汰,也必然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侵袭。西蒙为了维护格罗家族也可谓是历经风雨,但最后都化险为夷、安然度过。除去心计、手腕等因素,在那些成功背后无疑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家的支持。而此时,显然这一最大的助力已经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里,西蒙不禁有些暗恨,恨自己不懂得韬光养晦,而是太过锋芒毕露了。想起这些年来格罗家族所蒙受的皇恩,西蒙心里未尝没有一丝侥幸,没准陛下的确是爱女心切才朝自己发火的。念及此,西蒙的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考虑任何问题都要面面俱到,这是西蒙早就已经学会的道理。他不是自欺欺人的掩耳盗铃之辈。心念一定,西蒙又恢复了以往的格罗家主和当朝宰相所应有的风度和气势,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让史尼克来见我!”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一阵紧凑的脚步声,然后西蒙就听到“扣、扣”的敲门声。
西蒙背靠在舒适的檀木宽椅上,正闭目养神,知道是史尼克来了,并没有睁眼,而是声音低沉地说道:“进来。”
史尼克早已从下人那里听到了西蒙今日早朝以后的反常,正暗自思忖间,听到老爷叫自己,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史尼克进门以后打量了西蒙一下,发现西蒙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眉宇间却有一种隐藏的忧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有什么事情吗?”
西蒙尚未说话,却先长叹了一声,然后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疲惫。
耳边听着西蒙缓缓的话语,史尼克的心却一直在下沉,这些事情加在一起的确是很不好的兆头。史尼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早已经和格罗家族绑在了一起,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关系。格罗家倒台了,史尼克的下场没准比格罗家族的人更凄惨,毕竟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自己一手操办的。
蝼蚁尚且偷生,况且是已经过惯了荣华富贵的人!史尼克自然不能免俗,他,还不想死。
此时西蒙已经讲完了事情的始末和自己的想法,而史尼克则低头思考着一丝一毫的细节,想着面对可能的危机的对策。一时间,书房里陷入了沉寂。
思考了一会,史尼克开口打破了寂静,缓缓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保持低调了。先退一步再说,一来可以表明自己的立场;二来也看一下陛下和威尔斯对此的反应。这样一来,也容易我们变被动为主动,不被人牵着鼻子走。”
“再则,我看老爷近期对朝政还是不要理会太多,也不要跟朝中官员走得太近了,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到底是个老成谋士,西蒙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但想起家族处境瞬间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怕就怕,我们的退让只会让对手变本加厉。到时,我们想反击已经没有机会了。”
“此一时彼一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他们苦苦相逼,那是朝野的舆论则会倾向于同情我们,未尝也不是一利。而且……”说道此处,史尼克突然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而且什么?有什么就直说,别畏畏缩缩的。”西蒙看到史尼克的表情,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史尼克心里为自己的失言暗暗叫苦,他明白西蒙最讨厌自己将要说的这些话。但看着西蒙逼视过来的目光,史尼克一咬牙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如果我们在傲天帝国没有退路了,却不代表在神龙大陆没有活路。”
西蒙双手击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巨大的威压冲着史尼克蜂拥而至,大吼道:“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既然已经把话说明了,史尼克也就不再惧怕,尽管双腿已经在西蒙逼人的气势下开始打颤,但仍然说了下去。“小人明白老爷的挣扎,可难道老爷能忍心看着格罗家族在这里毁于一旦吗?”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西蒙的软肋,刚才还气势逼人的他一下子又萎靡起来,坐回到了椅子上。这一刻,西蒙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了,再也没有了说下去的力量。对史尼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看着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很多的西蒙,史尼克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也明白老爷的难处,所以叹息了一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久久的死寂以后,西蒙如梦呓般的喃喃自语显得愈加飘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