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将起,却不想村中横生波折,于是苏春池一行便停了下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事。
中年男子名叫李福,为人老成,当下便不偏不坦的把事情的经过叙述出来。
原来村中有一户人家,刚刚成家没多久丈夫患病死了,妻子没有生育一儿半女,也就是说这女子年纪轻轻便守寡了。
古代理教严厉,守寡的女人一百来讲是要“动遵礼法”,安守家中,甚至不能再嫁,一生空守闺房搏个“烈女”的名号。
不过也有例外,就比如眼前的这户人家,按照大梁律例,妇人夫死无子可再嫁他乡,大梁国鼓励生育,一般若是有女子丈夫死了自己也没有生育半子,可以改嫁的。
女子可以改嫁这对于村中来讲,也算是件好事,邻里之间谁也不想看到一个俏生生的闺女一辈子空守闺房,被理学束缚一生。
然而事情的波折就出现这里,这女子夫家兄弟无意中发现了守寡的女子竟与人“苟合”,且最令这些人忍受不了的是,与寡妇苟合的男子还是个北秦人。
这下可不了得了,夫家的兄弟几个要压着女子去“浸猪笼”,而寡妇娘家的兄弟却不同意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骨肉相连便出手阻止了下来,于是夫家与娘家便闹到了村中的傅里正这里,要傅里正评个理。
“浸猪笼”是古代对男女通*奸最严酷的刑罚了,这种刑罚不需要官府审判,只需要村中等高望重的老人点头颌首便可以执行刑罚。
傅里正在村中正好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如今事情也说明白了,府门两家人正眼巴巴的看着这位能定生死的老人。
傅里正听完,沉默了。
苏春池在一旁也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身为一个现代人,很难融入到这种古代残酷理学压迫下的环境中。
“浸猪笼”,苏春池没有见过,也不想见识一下。
他身边的叶善水诸人也明白了过来,脸色一下子惨白惨白的,这些事情她们也不过是在传闻中听过,如今真的发生在她们面前,便成为了一种她们没办法接受的残忍。
到时候阿丁脸上毫无波动,看上去对于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
“那个北秦人呢?”傅里正问道。
“那贱人把他藏在后山,等我前去抓人的时候,那杂碎早跑了。”阿布愤恨的说道。
傅里正站在那里,老人拄着拐杖,似乎在沉思着,但额头上的汗水还是一滴一滴从两颊滑下,他虽是里正,却也不愿意看到那位可怜的女子被活活淹死。
“里正大人,您老倒是发句话啊!”阿康着急的出生询问,这可是关乎他妹妹生死的大事,由不得他不心急紧张。
“哎,阿布啊,阿莲是个好姑娘。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吃着同一口井的水,用着同一片云。我看能放过就放过吧!”傅里正脸上带着渴求劝着阿布,这阿布便是夫家的兄弟了。
“傅老爷子,若是与那贱人苟合的是村里其他人,我也不会插手什么也不会多言一句。毕竟她是可以改嫁的,可是她竟然找了个北秦人。北秦人侵我大梁,可是我大梁的生死仇敌啊,我怎么就此放手。更何况那贱人还没有脱离我家门。”阿布脸色激动,三言两语间就把事情拉到了国家死敌的高度。
苏春池听着眼前高瘦男子的话,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这男子也是个有城府的人啊!看来今天这出“浸猪笼”不得不上演了。
高瘦男子话声刚落,人群顿时激愤起来,诛讨声一片。
傅里正眼看着围观的村民都靠向了夫家一方,只能无奈的看一眼阿福,然后拿着拐棍敲击着地面,带人去南京之后才开口说道:“既然大家都一致同意,把阿莲浸猪笼,那么就去办吧!”
傅里正说完,便转身向着府门走去,那老迈的身影一下子又压弯了几分。
阿康听着里正的话,呆立当地,而后蹲下身子抱着脑袋呜咽起来。
人群喊叫着“浸猪笼”三个字,渐渐远去了,在这一刻苏春池竟然感觉到一股悚然,眼前的村民忽然从朴实善良变成了群魔乱舞的妖孽。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古代理学对平民百姓的思想压迫,前世有人言:苛政猛于虎,而今苏春池感觉:理学猛于虎啊!
“相公,我害怕。”叶善水脸色惨白,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恐惧,苏春池伸出手握了握她的小手,感觉到她的手一片冰凉,就像他此刻的心一般凉。
看着身边叶善水和秋儿蝉儿三个女子眼中的畏惧和无助。苏春池身体内忽然冒出了一股气愤,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惨剧发生,他要做些什么。
“没事,你们先回车厢里,我去和傅里正说两句话。”苏春池劝慰的笑了一下。
“不想你姐姐死,就跟着进来。”苏春池走过阿福的身边,看着无助的蹲在地上痛哭的男子,心中闪过一道好感,还有悲凉。
苏春池说着,脚步也不停歇,走进了敞开着的府门。
阿康惊疑的把头从胳膊中抬起,看着那个并不伟岸的身影,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希望,也顾不上摸去脸上的泪水,跑着跟了进去。
“苏公子,今日叫你看笑话了。”苏春池刚刚走进府门,便被坐在院子木桩上的傅里正看到,老人仰着头,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傅老,我就直说吧,也许我有法子救那女子。”苏春池开门见山的说道。
他的话像惊雷一般在身边的众人耳中炸响。众人都瞠目结舌,难以理解和相信,一个外乡人有什么办法解决此刻村中的事。
“真的,公子。你要是能救我妹妹,我阿康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惊诧过后,是满满的喜悦,阿康当下跪倒在地,给苏春池磕起头来。
苏春池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他,心中却感叹这位朴实的汉子是个性情中人。
“我想傅老能先阻止一下他们吧?”苏春池发问的,但心中却是肯定的。
傅里正点了点头,叫过身边的年轻人吩咐了两声,年轻人便跑开了。
“公子,你那法子?”傅里正疑惑的问道。
“不急,等我见过阿莲,再说也不迟。”苏春池淡定的回道,看着苏春池信心满满的样子,傅家人和阿康心中的担忧也渐渐散去,变成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大概是因为眼前男子的话声中透着让人心安的自信吧。
在众人的陪伴下,苏春池赶到了阿莲家,在家门外看到了正被村民捆绑着的阿莲。
瘦弱的身子,凌乱的头发,惊恐无助的眼神,还有那挂着眼泪的小脸。这便是那位与一个北秦人苟合的阿莲,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苏春池只是看了一眼,便在傅里正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看着傅里正渐渐睁大的眼睛,还有那将信将疑的神色,苏春池淡淡一笑,深深的看了看那些入魔的村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让人心寒的地方,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北秦屠夫比起来,这些人更让他感觉可怕。
理学,苏春池抬头望着天空,旭日高升,但苏春池心中却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抵抗这一千年一万年来沉积下来的“底蕴”。
回到马车上,看着叶善水和两个小丫头担忧的眼神,苏春池安慰的笑了笑:“放心吧,那个叫阿莲的女子死不了了。”
死不了了,苏春池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是对叶善水三个人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叶善水脸色忽然好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是苏春池说的话,她都无条件的相信了,在她眼中,他是她的男人,无所不能的男人。
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乌影,脆声一响。两匹马儿齐齐抬蹄,马车再次启动向着旭日升起的地方而去。
路过村口时,苏春池看见了那群人,抬着“猪笼”从马车前面走过,他看见“猪笼”中那个被捆绑着的女子,她死气沉沉的眼中透着绝望或者说是麻木。
一群人来到河边,叫着骂着把困着女子的“猪笼”推进了河里。
苏春池看着那个用藤条做成的“猪笼”,还有那个“猪笼”两侧用两根粗壮的树枝做成的“骨梁”,脸上一笑,放下了车厢里的帘子。
“猪笼“越飘越远,却没有像众人想象中的那样沉入河底。反而是顺着河流向下游漂去。
人群中渐渐升起嘈杂,惊叫。
为什么她没有沉下去?
马车渐行渐远,车厢里秋儿抓着苏春池的手臂撒娇的问着:“姑爷,那个‘猪笼’怎么没有沉下去?”
叶善水也是好奇的看着苏春池等着他的回答,但苏春池却含笑不语,直到秋儿生气的抓着他的耳朵,他才笑着说道:“因为加了两根木头,所以只能浮上来沉不下去了。”
秋儿还是不等,也许很少有人懂。只是这些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女子真的没有沉到河里,苏春池真的救了她。
远处村口,傅里正和阿康惊讶的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猪笼”心中不敢相信,真的没有沉下去,就因为加了两根木头?忽然他们齐齐转头望着那早已驶出村口的马车,眼中流露出感激和敬畏。
没有人看到,就在那“猪笼”拐过村口前面的一个弯道时,在众人看不见地方,一艘小船慢慢划了过去。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用刀子劈开了“猪笼”从里面抱起阿莲,然后默默的划船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