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像猪狗一样卑贱,没有人知道你算老几。整个幽州城十多万人,有多少人知道你叫黄二狗,除了你七十岁的高堂,刚刚嫁人的闺女,你那总是骂你个狗血淋头的婆娘,有谁真的管你死活。你这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活着,不就图个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现在北秦人就在城下,你要是今天怕死不敢给着我拼一次,那么明天你就等着你那七十岁老母,十岁的儿子,刚刚入门的媳妇,被北秦人砍倒在地上或者是活活的糟蹋死。
这是苏春池对着面前的五百大梁军五百猎户说的话,冰冷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一千老少爷们。
五百大梁军坐在地上默默的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冰冷的刀面在一堆篝火照耀下散着杀气,他们听着眼睛渐渐就红了。他们知道自己是士兵,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但死之前能杀一两个北秦杂碎在他们看来这辈子就赚了。
五百猎户静静的坐在篝火的另一边,他们趁着夜色翻山越岭,躲避着一批批北秦人的巡逻骑兵,身上糊满泥土。此刻很多人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燃烧着的火堆。慢慢的脸上的畏惧变成了痛恨,离开幽州城时,很多人知道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去,很多人心虚的害怕着,但现在他们依旧怕着,只是在害怕的时候心里懂得了一点,那便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苏春池带着五百猎户连夜赶到了幽州城外的马蹄岭,这里原本是五百猎户曾伏击过北秦军先锋军队的地点,后来苏春池的一个锦囊把出城伏击北秦军的五百大梁军留在了这里,这是他拒敌计划中最坏的一步,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这里。
伏击北秦军的一千幽州军民回去了五百猎户,留在这里五百大梁军,而今他们再次聚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北秦大营谁什么?是炼狱,是让你们用命去填的沟壑。”苏春池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声音低沉的像头顶上见不到星光的夜空。
“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害怕。我也怕,但怕又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北秦成攻破幽州城吗?一个人死是可怕,就像这扑向火堆里的飞蛾。”火堆上方一个飞蛾正挥舞着翅膀飞进了火焰中,所有人都看着,感受着生命的脆弱。
苏春池停顿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当所有人把焦点投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般嘶吼着:“但有我苏春池,有一千条汉子陪你一块赴死,你还害怕什么?”
声音像惊雷一样震荡在众人的耳朵里,震在人们心中。一只飞蛾扑火是生命的脆弱,但一千只飞蛾扑火是一种壮烈,英勇。
“还有我。我也来陪你们。”一个声音在空旷的山岭中响起。
声音清脆,还带着独有的温柔。但在这清冷的夜里,轻灵的声音中透出了无法动摇的执着,就像她说的话一样,那么的坚定。
苏春池刚刚爆发的狰狞在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忽然定在脸上,他惊疑、恍惚、难以置信。
火光照耀的边缘,两个身影静静的出现在了一千个人的身边。所有人都盯着,有人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人影而惊疑,有人则还沉浸在刚刚苏春池营造出的热血沸腾之中。
苏春池感觉这一刻时空似乎被拉扯的扭曲着延伸着,他与那个声音的主人的距离一下子好遥远好遥远,就像是彼此身处两个时空。
希望不是你,他在心里复杂的祈祷着。
但当那个身影轻轻往前踏出一步之后,苏春池心中的希望泯灭了。
一身猎户打扮,身上的衣服在穿山越岭的黑夜中被涂满了泥土和烂叶。脸上的白皙细嫩也早已不见,几点泥污涂在上面,凌乱的青丝上面偶尔有几滴水光闪耀着,那是她在山林中穿行时沾染上的树枝上的雨露。起伏的胸膛和不断张开的小嘴,显示她这一路赶得太急,此刻她正在喘息着。
是叶善水,真的是她,苏春池还是看清了眼前的身影。
为什么她回来,为什么不安心待在幽州城。苏春池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愤怒,还有担忧。他想走上去大声的骂她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待在幽州城,她不知道现在这样很危险吗?
但当苏春池看见叶善水那冻得发紫的脸蛋,发青的嘴唇。看着她倔强的望着自己,那副明亮纯净的眼眸中渐渐冒出的湿润,他忽然感觉自己坚硬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慢慢的一点点沉在她柔弱的眼泪中。
苏春池读懂了叶善水眼睛里的爱,读懂了她的委屈,读懂了她那彷如生离死别之后再相见时的喜悦。
她是他的女人,她深一脚浅一脚,摸着夜色,穿过山林来到马蹄岭,只因这里有个人,名字叫苏春池的男人。
苏春池心中升起了温暖,愤怒也散去了。但他脸上依旧冷冷的,眼睛也不去看叶善水,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叶善水身后陪同她一同到来的张大郎。
张大郎被苏春池冰冷的眼神给吓得缩了缩脖子,然后无奈地偷偷的看了看身边的叶善水。示意自己是阻止不了这位知府千金的。
此时已是四更,苏春池看了看眼前的局势,知道想马上动身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转身对身边的众人说道:“大家先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动身。”
马蹄岭的崖壁边。苏春池和叶善水静静的坐着,风冷冷的吹着,现在虽然已经到了八月,但连着下了两天的暴雨,气温猛地将下去好大一节。
叶善水安分的坐在苏春池的身边,偷偷的瞥一眼苏春池冷冷的脸色,一眼再一眼,心虚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
看着叶善水冻得发青的小嘴,苏春池忍不住还是心软了,脱下自己的衣衫,里面穿着保命用的皮甲便露了出来。把衣衫紧紧的披在叶善水的身上,牵起她冰凉的小手。脸上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叶善水还是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关心疼爱,心里一下子暖暖的,然后委屈袭来,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叶善水无声的哭泣着,苏春池终于保持不住脸上的冷漠。一把揽过她娇嫩的身子,狠狠的搂在自己的怀里。叶善水试着挣脱了两下,却发现自己使小性子的力度不足以让自己离开他的怀抱,于是安静的依偎在苏春池的怀中。
叶善水想就这样安静的享受着苏春池暖洋洋的怀抱,但耳边却传来苏春池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听话,乖乖待在城中。你不知道城外很危险吗?”
苏春池的话,忽然让她从温柔中惊醒。叶善水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心中刚刚的迷恋一下子散开了,然后是急剧袭来的焦急。
“你的计策,不能再继续再去了。”叶善水忽然直起身,离开苏春池的怀里,急促的说着。眼中满是焦急。
“怎么了?”苏春池皱着眉头,惊疑的问道。他从没告诉过叶善水自己的计划,她怎么知道的,还急促的劝阻自己。
时间退回到苏春池准备离开幽州城知府后院的时候。
苏春池的身影不见了,说了狠话的叶善水终于看不见苏春池的身影了,心中忽然一下子空了,心痛的让她想马上奔出门,去阻止苏春池的出城。但心中的理智还是阻止了她,她知道苏春池既然决定了,那么即便是自己劝说他他也不可能改变主意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放下心中的牵挂,无条件的相信他。
苏春池离开时,不过是三更,也还很长,但满心牵挂和担忧,加上一种生离死别的伤痛让叶善水难以再次入眠。
无心睡眠的叶善水匆匆的起身,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出房间,在自家的后院里无助迷茫的踱步。心中复杂的情绪让她一时间难以心静。
迷迷糊糊叶善水便来到了府衙的前院。无意中叶善水发现府衙的迎客大厅竟然还亮着灯光。
夜深了,难道自己的父亲竟然还在处理城务吗?叶善水替自己父亲的身体担忧着,脚下却不停,慢慢的向着迎客大厅走去。
刚刚从大厅的后门走进去,叶善水耳边便传来几个争吵着的声音。
“大人,这是我们的最佳时机啊!错过了,幽州城就可能保不住了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叶善水感觉很陌生,但脚下的步子却停了下来。
大厅里是父亲以及幽州城的官员在议事,自己一个家眷弱女子是没资格去参与的,于是她犹豫着准备往回走,回自己的闺房去。
但后面的一个人所说的话却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李参军,你一再强调现在是最佳时机。那么你的具体提议是什么呢?”叶善水听出是自己父亲的声音。
“大人,趁着那个苏春池出城潜伏趁机偷袭敌寇粮草的时机,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把北秦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苏春池带领的一千人身上,那么我们便可以暗中再用计,剿灭北秦敌寇的大部,这样可以给北秦军狠狠的一记重拳。若是北秦军能伤损元气,那么我们守卫幽州城的压力便减轻了许多。有更大的把握等待镇荒府的援军赶来。”那个李参军急迫的解说着。
叶善水已经往厅外迈开的脚步在听到李参军提到苏春池的时间顿在了地上。接着越听她心中越发恐惧。有人在算计她的爱人。
大厅里,一瞬间陷入了安静。大概是叶化雨在算计着李参军提出的计策的可行性,以及牺牲苏春池一干人对于幽州城和自己女儿的得失。一边是幽州城的安危,一边是叶善水的幸福,这大概是叶化雨心中最为难的地方了。
“大人,苏先生带着一千人准备挖开天河上游的堤坝。幻想着用水淹的办法冲击敌营,毁去北秦人的粮草。这个计策,本就是去碰运气,看天意如何了。成功的可能性大人我想大人心中也是有底的。说句难听的,苏先生此次出城怕就是去送死的,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牺牲他们一千人,来设下埋伏伏击北秦军,这样尽量杀敌,那么北秦人的攻城力量便被极大的消减了。对于幽州城来说,这是最佳的选择了,大人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大概是看出了叶化雨的犹豫不决,另一个声音忽然趁着叶化雨矛盾的时候,在叶化雨心中添了一把火。
叶善水心中忽然腾起炽烈的怒火,这群白眼狼,竟然准备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心中怒火一冒,便向不顾一切的冲进大厅里阻止自己的父亲不要答应他们的提议。
但叶善水的心中仅有的一点理智还是控制住了她愤怒怨恨的情绪,她知道自己现在冲进去,最终怕还是要无济于事的。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大厅里还是沉默着。叶善水在这安静的沉默中心里的稻草被一点点压弯了。直到最后被压折。
“幽校尉,你身为幽州城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件事便由你来决定吧!”叶化雨考虑了良久,终于苦涩的作出了决定,他虚伪的把事情推给了幽志宁身上,尽管他心中知道幽志宁早已有了答案,但他依旧这样在心中欺骗着自己,因为他不忍心亲口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给葬送。一个好父亲,和一个好青天,他选择了后者。
叶善水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惨白的,感觉全身的力气瞬间失去了,心里冷冷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的低了下来。
“既然大人这样说,那么就由我来做决定吧!”一直未曾开口的幽志宁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带着独有的干脆和冰冷。
“我们决定今晚先派人出城,假装给城外埋伏着的军士送信。但这封信却在半路上被北秦军截获了,然后北秦人便能知道苏春池所率的一千人的意图。那么他们便会把注意力放在苏春池他们身上,而我们趁机出城夜袭北秦军营,在假装败逃,再在半路埋伏伏击北秦军,这样便可以大规模的清除北秦军的人马。”幽志宁声音中透着寒冷,一股阴森的杀意传到叶善水的耳中,让叶善水眼前衍生出幻像,仿佛已经看到苏春池茫然和无助的眼神,看到苏春池被北秦人的马刀砍倒在地上的惨象。
后面大厅中众人还讨论了什么叶善水已经听不见了,因为她已经偷偷的跑出了大厅,此刻叶善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苏春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中。
叶善水跑回自己的闺房,叫醒了秋儿和蝉儿,匆匆的嘱咐了几句,叫她们为自己遮掩一下行踪。行动就在今晚,只要别人在今晚到明早发现不了自己不见了,那么其他的就好说了。
叶善水偷偷跑到父亲的书房,偷偷的拿出自己父亲的官印,在一张白纸上盖下了官印,再写上:身负要务,准许出城。
本来她准备一个人偷偷从南门出城,去找苏春池,但一想到自己即便出了城也不知道苏春池现在身处何方,除了府门一时间茫然四顾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老天开眼,刚出了府衙,她遇到了正往府衙而来的张大郎,张大郎原本是苏春池以防意外留下来保护她周全的,不想竟然让她抓出了救命稻草。
没有多耽搁,两个人,匆匆伪装一番,便拿着假的出城令出了南门,一路披荆斩棘,披星戴月赶往马蹄岭。
听着叶善水急促的解说,苏春池的情绪从最初的愤怒不解,渐渐的变成了淡漠和理智。
苏春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望着幽州城的方向,久久的观望着。
最后叹息一声,脸上升起让人不解的笑容。
既然出来了,那么就没想着活着回去。既然不怕死,那么我便没有那么容易的就甘心坐以待毙。
整个周末都在码字中
希望还能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