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天边挂着火红的云彩。太阳半掩于远处的群山间,连绵不断的三仑山脉在幽州的边界静静矗立着,宛若盘踞着的巨龙尾巴。
苏春池慢慢的走向不远处的院门口,蝉儿紧紧的跟在身后,像个小尾巴。
院墙向南北延伸着,中间坐落着刷着红漆的院门。
苏春池左手拿着鱼竿右手抓着木椅,蝉儿跑上前,推开了大门,她确实是一个能把人照顾周全的小丫头。
小院不大,但有家的感觉。大户人家家宅数十间,反倒凸显不出家的温馨和亲情来了。
一间主卧,一间闲着的客房。左边留一间做厨房,右边留一间当书房。贴着院墙的地方种着花草,院子里种着一颗有些年数的槐树,生根发芽之后终于长成参天大树。简易的秋千挂在老槐树劈叉的枝干上。树下摆放着石桌石椅,院子上的天空是苏春池从来没有见过的蔚蓝清澈,湖水围着,清风吹着。苏春池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简单但温暖。
走进院门,苏春池一抬头便看见了坐在秋千上的秋儿。
秋千是挂着老槐树的两枝上的,秋儿仰着小脑袋望着天空,悠闲地一下一下摆着。终于等到苏春池和蝉儿姐回来了,小丫头雀跃的跳下秋千向着院门跑来。
刚刚的安静被瞬间抛到了天边。苏春池赶紧放下鱼竿和木椅待在原地。果然,秋儿跑到他面前,伸着双手扑在他的身上,口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秋儿,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样粘着公子,公子身子还没痊愈,吃不住你这样折腾的。”蝉儿白了一眼,然后拿起苏春池放下的鱼竿和木椅向着屋里走去。
秋儿怯怯的吐吐小舌头,赶紧从苏春池身上下来。
“不碍事的,我的身子骨没有那么脆弱。”苏春池摸着秋儿的脑袋,微笑的道。
与蝉儿相比,秋儿似乎并不排斥他摸脑袋的亲昵动作,反而显得很享受。
秋儿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苏春池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苏春池低头一眼,便开心的哈哈笑了起来。
秋儿扬起的小脸上,被她自己用毛笔在嘴角一边花了三撇,看上去像浓黑的虎须,小丫头翻着白眼,咋一看像个可爱的小花猫。
苏春池知道她又在搞怪了。
苏春池记得好像是大前天,他忽然来了兴致,在书房拿起毛笔准备练一练他那生疏了老久的书法。秋儿却粘在身边让他有些静不下心来,索性便放下了笔墨开始和这鬼机灵玩闹着。玩闹中,苏春池拿着毛笔在秋儿脸上画了几道,便生出秋儿今天的猫脸来。不想秋儿竟喜欢喜欢上了这副妆扮。从哪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傍晚,苏春池三人围坐在石桌上吃晚饭。一条清蒸鱼,米饭加上青菜,补个蛋汤。
秋儿喜欢粘着苏春池的原因之一,便是苏春池吃饭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论尊卑齐上桌,加上吃饭的时候可以随意说话,没有食不言语的规矩。
“公子,你再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游学见闻吧!”秋儿停下筷子,扑闪着眼睛说道。
因为现在已经到了七月,即便是幽州地处西北,天气还是一天天燥热了起来。秋儿穿的有些清凉,伸着长长地脖子,白藕般的小臂,弯眉亮眼,露着两排整齐的皓齿,脸上再带着两个小酒窝,青春的像个小精灵。
“我这些天差不多把我这些年的所见所闻都讲给你听了,你还要我给你讲什么啊?”苏春池有些头疼的拍拍额头,这丫头的求知欲太强了。
“不如讲讲大汗国啦,那里的人是不是真的不住房子啊,是不是真的会吃小孩啊?”秋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到。
“秋儿,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些,失了礼数。”蝉儿在一旁像个小大人一般教训着,惹得秋儿翻着白眼对苏春池吐舌头。
“童言无忌,不碍事的。”苏春池轻轻的笑了笑,他挺喜欢现在的这种氛围的,很多年前,他还在军队中的时候,闲暇之余就喜欢陪着女儿一起打闹,只是后来,那温馨的场景就渐渐在家中看不见了,直到他离开那个世界时,依旧记得女儿眼中倔强的仇视。
“大汗国的民众常年四处奔袭,因为他们过着放牧的生活。牛羊成群,需要大量的草料,这个地方的草料被牲口吃尽了,就要去下一个有草料的地方。一年下来要来来往往去四五个地方,所以他们不住房子,带着帐篷,这样四处奔走的时候就方便许多了。”苏春池放下碗筷,搜寻着他游历大汗的记忆,慢慢说着。
“不过像什么吃小孩的故事,便是你们大梁这里的谣传了。大汗人还是很热情好客的,我去大汗游历了一年多的时光,很多次在茫茫草原迷路时,都会遇到好心的牧人带我回到他们聚集的地方,招呼我吃烤肉喝羊奶。”苏春池伸着手指在秋儿的额头上轻轻一弹,然后纠正着她错误的想法。
“哦,真的是那样吗?小姐竟然骗秋儿,说大汗国的人吃小孩,劝秋儿打消去那里游玩的心思。”秋儿还在默默的想着,蝉儿便已经反应过来,点着头若有所思的说。
“你们和你们小姐的关系很好吧?”苏春池觉得叶善水不像是那种刁蛮大小姐,会把尊卑观念深入骨髓。
“小姐很好的,对我们也很好。秋儿和蝉儿姐六岁入府便被安排在小姐身边,这些年过去了小姐一直待我们俩像亲姐妹一样。”秋儿一听苏春池问起叶善水,便又活跃过来。
“小姐幼时,夫人便离开了人世。好在老爷是个好父亲,事事都顺着小姐。”蝉儿也开口说道,“如果,不给小姐定下那门婚事,那想必就更好了。”
一提到“亲事”蝉儿和秋儿都显得有些怏怏不乐,摇头叹气。
“亲事?叶小姐有婚约在身?”苏春池第一次听说。
“是啊!两年前老爷为小姐安排了一门亲事,夫家是我们幽州城的名门望族林家,小姐的未来夫君便是林家家主的小公子林平之。就等着林公子今年行了加冠之礼,小姐就要过门了。”秋儿有些提不起心劲的说道。
“林平之公子文采出众。幽州城有一文一武两大公子,林公子便是那一文。只是……”蝉儿说了一半和秋儿对视一眼,便沉默了。
苏春池听了一半,见两个丫头都不准备说下去了,便笑了笑也不再追问了,这是叶善水的家事了,苏春池即便是心存好奇,也不想去坏了规矩去打探人家的隐私。
“额,时候不早了,还是收拾收拾。早点歇息吧!”苏春池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这日子过的还真是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别啊!这么早休息,秋儿睡不着的。公子再陪秋儿说说话吧!”秋儿抱着苏春池的胳膊,把他拉回座椅上,来回的摇着苏春池的手臂撒娇。
“啊?”苏春池沉吟了一声:“好吧!”
“说说你们的梦想吧。”苏春池想了想,便提出了新的话题。
“梦想?”秋儿愣住了,蝉儿也愣住了。好陌生的词啊,距离她们太遥远了。
“秋儿的梦想便是老爷能够重新为小姐定一门小姐中意的亲事,这样秋儿便可以随着小姐一起高高兴兴的嫁过去了。”秋儿撅着小嘴说到。
“蝉儿也一样。”蝉儿点头应和着。
现在轮到苏春池发愣了,原来她们的梦想就是这么简单,除了另定一门亲事,其他的本就是她们将来要走的道路,算不上梦想。这一刻苏春池心中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这不是前世民主共和盛行的时代,这是封建统治者禁锢劳动大众自由思想,压榨人民劳力的时代。
苏春池忽然对于自己的未来没有了美好的想象,也提不起力气再去脑海里创建自己幸福美好的未来人生。
“公子,你的梦想呢?”蝉儿看见苏春池发着呆,便问道。
“等等,公子你先不要说,让秋儿先猜一猜。是科举考试,然后中举,做一个像我家老爷那样很大很大的官对吗?”秋儿兴奋的猜想。
“你家老爷的官职很大吗?”苏春池反问。
“大啊!我家老爷是这幽州城最大的官了,幽州知州大人啊!”秋儿想当然的回答。
喔!原来叶善水的父亲是幽州知州啊!苏春池心里终于明白了。这是他第一次得知了叶善水的家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住在这个风景优美与世隔绝的湖心小岛上了。
“我的梦想不是当官,是农夫,山泉,有点田。”看见两个反应不过来的小丫头,苏春池扭过头,嘴角挂着戏耍的笑。
“农夫山泉有点田?那是什么?”秋儿好奇的扑闪着大眼睛。
望了望头顶上染着黑暗的天空,清澈的能够看见几点疏星,片片白云。没有污染,没有噪杂喧嚣,没有灯红酒绿铜臭糜烂。活在这世界上,对于一个遭受了四十多年物质欲望影响的男人来讲,是多么幸运的事。过不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苏春池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对啊!就是自己独自一人,隐居深山鸟林,开垦一亩三分地,每天担上两桶山泉浇浇地锄锄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月为伴,风雨共舟。”苏春池像是说给身边的小丫头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眼神向往着,美好的山居生活已经化作一幅幅画面展现在他的眼前。
“我经常听老爷说,做人难的不是为世人所仰,而是为自己所抑。大概就是说像公子这样心存清平的隐士高人吧!”蝉儿若有所思的说道。那种小大人的样子,引得苏春池脸露笑意。
自己是不是隐士高人,苏春池自己知道自己。与其说他心存清平,不如说是他在偿还前世的罪过吧!
“好了,我困了。被你们两个小丫头缠着,真是费尽心力啊!明天等你们小姐来了,我就劝她最好早点把你们给卖了,特别是秋儿你。”苏春池站起身,边走边说,说完之后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秋儿气恼的追了上去,看来苏春池今晚想要睡个安稳觉,是很奢侈的愿望了。
蝉儿则安安静静的收拾着石桌上的餐具,偶尔听见屋子里传出的打闹声,嘴角便会挂着会心的笑意。
夜深了,星星露出云端,月儿半挂天边,守护着大地上沉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