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内陆地区后,时不时总能听到些关于羦狛教的谣传,说是千年古教重现沃土,助劳苦民众摆脱和主的残暴统治。这事儿让大家有点纳闷,羦狛教在沃土大陆上的确消失了千年,可他们七人在千年之间也没见过任何其他羦狛教的人,怎么就会突然出现羦狛教的教徒来当救世主呢?
“咱们是先去和主哪儿还是先去拜会拜会那个羦狛教?”厚满翘着二郎腿半倚在床边问都邮,“喂,大叔,你说,咱要不要去朝圣?”
“朝你个头圣。”都邮瞅都没瞅厚满,低着头继续捏泥人,“计划总没变化快,你要去找那个羦狛教的干啥?踢场子?”
“不是啊,我就去看看热闹,问问他们这教哪儿来的什么的。”厚满冲疏痕努努嘴,“喏,是不是?”
“没兴趣。”疏痕摇摇头,“你找长辛吧。”
“长辛姐——”厚满托着长音高喊,“长——辛——姐——姐——,要不要跟我去投奔羦狛教?”
“啥?”长辛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厚满说的是哪一出,“投奔哪儿?”
“羦狛教啊。”厚满鼓着腮帮子使劲喷出一口气,“我想去凑热闹,据说他们现在正在收教徒。”
“哦,那你自便,这事儿我帮不了你。”长辛耸耸肩,“去了万一被收了,我咋跟咱家的两位神交代?”
“就算被收了也是羦狛教啊,难道你不觉得很有趣么?”厚满还不放弃,他似乎非要找个垫背的才肯死心,“最近也没什么好玩的事情,就去凑凑热闹又不会死人,没准还顺路呢。”
“顺路也不去。”长辛环视了一下,“既然都在,想去的举手!”
厚满带死不活得半擎着胳膊,过了没三五分钟,岁举起手来,瞅着长辛笑笑又冲厚满呲呲牙,“我。”
见岁举手,茂属愣了愣马上也跟着举起手来,“那,那也算上我吧。”
“你们仨,不,俩起哄是不是?”长辛点了点岁和茂属,“说吧,我听听,你俩为啥想去?说得通我也去。”
“没啥为啥。”岁随意捋了下头发,手指绕着一缕发丝,“突然很想去,去看看都是什么样的人入教。”
“哎?你不是去看什么样的人传教?”厚满捶了下茂属的胳膊,“你呢,为啥跟着。”
茂属挠了挠头,一咧嘴,“当司机啊,不然你俩咋个过去?”缓了有半分钟加了句,“我挺想瞅瞅他们的教义,不知道跟咱以前的是不是一样。”
“哦。”较采在一旁轻轻地出声,拽拽长辛的衣角,“那,我也跟他们去吧。”
“哈?”长辛脸骤然浮现巨大的问号,“干啥?起哄是不是?”
“既然三个人去了,大家肯定得分开走,如果四个人赞成去,不就七个人可以一起去了么?”较采喃喃地解释,“要不,长辛你先查查那个新的羦狛教现在在什么地方吧,太远就算了,近的话大家一起去看看也没啥麻烦的啊。”
“就是嘛就是嘛。”厚满马上拎出自己的笔记本,薄得像张纸,三四下展开就成了个不小的屏幕,手在上面点来点去,“长辛,你看,你看,我昨晚连到你机器里的,你不是也在研究新羦狛教的事情嘛,连路线图都标出来了,还有啥不好意思去的呢?”
“不是不好意思去,我真的是不希望你们去。”长辛语调一压变得严肃起来,“我想跟你们说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既然今天抽这股风,我还是说了吧,选日不如撞日。”
“快说啊!”厚满叠起本子眼睛睁得溜圆盯着长辛不放,“早知道不早说,藏着掖着能生崽儿啊。”
“少废话。”长辛瞪了厚满一眼,“你就是一不知愁的家伙。”说着调出一张地图,“这是新的羦狛教的传教地图,发现什么没?”
“那个红点是起始点?”都邮指着屏幕,“这地方是不是……”
“是兽守山。”长辛点点头,“现在所有信息都指向这里,兽守山是最早出现新羦狛教的地方,在传教中,把这座山称作圣山,又叫洗罪山。听出什么门道没?”
“你认为这是那批监狱里逃出来的人干的?”都邮摇摇头,“会不会是碰巧。”
长辛捋着整条路线,“发现没?这条路线不是直向和土廷殿的,七拐八扭绕了很多地方,这些地方凑巧都是小起义军的地盘,他们在吸收起义军入伙,这就是说根本不是啥宗教,他们借宗教的外皮来起义而已。”
“他们怎么借?羦狛教本来就是相互斗争的两个教派啊。”岁看着地图上的每个点,“那个蓝色的是什么?那个,就是比别的大一号的标记。”
长辛点了下蓝色的点,“对外宣扬的第一次祭神的地方,他们选择了最乱的战场,在战场一堆尸体里拜天祭神。”点出个视频,“这是当时有人秘拍的祭神过程。”
“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疏痕拘谨地呵呵两声,“他们祭的啥神?战神?”
“奇怪的就在这里。”长辛关掉视频,“他们把火神和土神一起祭,并不是单祭一方。”
“啥?”
长辛看了一圈,镇静地说,“所谓新的羦狛教,他们祭火土双神。他们没有把火忿神和土苏神分开,而是都立为自己的保护神。”
“开什么玩笑,他们这样不就是借着羦狛教的名义招摇撞骗嘛。”厚满一拍桌子跳起来,“他们脑袋里想什么的?还祭神,祭他妈个腿儿神!”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长辛点出几张图片,“这是他们发的宣传单,还有部分告示,你们看标志。”
“样子像羦狛教,像羊像狗两个头,怎么了?”都邮瞅瞅图又看看长辛,“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张看不出来看这张。”长辛指着另一张的下半节,“羦的下面不是火是蹄子,狛的下面才是火。他们是把羦当土神,狛当火神,对调了。”
“老天爷,他们要干什么?”较采惊呼了一声,“现在怎么样了?咱们怎么办?”
长辛回到地图界面,叹了口气,“这就要看你们想干什么了,我本来计划不去招惹他们,等着他们自灭,可现在你们这么积极,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距离他们有多远,现在。”疏痕指着地图,“我们现在在哪里?”
长辛两点间划了条直线,“很近,不到一天的路程就能追上。”
“别去管了,只当是被小偷偷了吧。”我在都邮耳边大叫,“赛巴桑!劝他们不要去!”
“为什么?”听都邮的声音,他定是动摇了,想去看看新羦狛教到底要干什么,干了什么。
“不要去管了,你们按部就班祭奠土苏神行不行,别管那些新不新的了。”我在都邮面前张牙舞爪他却连个影儿也看不到,“明知道他们是假的你们有啥可计较的?”
“芥末,你怕什么?”都邮咳了下嗓子,“说吧,你不让他们去的理由。”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不该去。”我缓着语调,心情平静了些,“按照原计划去沃土廷殿吧。”
“现在赞成去新羦狛教一趟走走的人举手。”都邮提议着举起手,“我想去看看。”
“我!”厚满尖叫着,“我!”
“嗯。”疏痕点点头。
岁和较采相互传了个眼色,举起手,跟着茂属也举了手。
长辛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千年了,估计你们也活腻歪了,我们这次是到头了。”
我不知道长辛在想什么,可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长辛始终没说到重点上,那帮新羦狛教的人在祭神后是否真的满足了愿望,得到了神谕或恩赐。
一天路程很短,在期待中反而变得漫长,一行人路上没怎么说到羦狛教的事情,而是跟往常一样随便打闹寒暄。长辛一个人坐在屏幕前发呆,时而莫名地笑一笑,却又变成阴沉脸,一直到大半夜她都没半点睡意,连个哈欠都没打。凌晨的时候,在车里不停地走了几个来回,天刚擦亮就去叫醒了较采,我跟在长辛身后好奇她到底要干啥。
“较采,我想说,实在对不起把你卷进这件事里。”长辛轻轻抚摸着较采的头,“我是身不由己。”
“哈?”较采一脸不解,“长辛,你怎么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你是狛军的人。”长辛从兜里套出一枚戒指,塞到较采手里,“这是我嫁给你父亲时他送给我的,说是家传的宝贝。我,我当时陷害你父亲……”卡了有将近十秒钟,“你知道吧,当时羦狛两军交战,我作为军事间谍也是要完成任务。”
较采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戒指,“千年多了,我都快忘记了。”
“我没忘,我一直没忘,我知道你也是作为间谍进入羦军的。”长辛抹了下眼角,“虽然你一直都没在狛军中出现,我还知道你的,你父亲临死也惦记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事儿?”较采把戒指收起来抬头看长辛,“你要离开我们?”
“没,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长辛轻松地笑了笑,“我们这次去没准还能实现个期望了很久的奢求。”
“奢求?”较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有啥奢求?咱不缺吃穿不缺钱,还能有啥奢求,世界和平?”
长辛摆摆手,“没啥,我就随便说说。”
第二天的下午就找到了新羦狛教的“总教众”,他们七人并没遇到什么刁难而是盛情的款待,好吃好穿好住,所谓的教主七大护法亲自迎接他们,安排他们两天后参见教主。
总教众的地方并不怎么奢华,说是移动的行宫不如说就是个稍微现代点儿的车马队。我觉得他们更想是流浪的吉普赛人不像是啥宗教。厚满和疏痕不到一天就探清了整个总教众的装备配置和储备底细,调查出基本的人员构成和指挥程序,在他们七人看来,这地方简直不堪一击。
见到教主时,七个人呆了,我也呆了,万没想到新羦狛教的教主就是那个兽守山监狱里莫名其妙就不知所踪的监狱长,一时没缓过神,不知这事儿该从何说起。教主大人瞅着他们七个人笑,他们七个人看着教主笑,渐渐笑声越来越大,耳朵震得嗡嗡直响,他们笑得很奇怪,面部表情无比僵硬,笑声到最后变得干沙粗哑。
“怎么样,还是把你们给钓出来了。”教主得意地拍手,“我想你们来当我的手下,帮我得天下。”
“为什么?我们对天下没兴趣。”都邮微笑着走上前一步,“这个游戏到此该结束了吧,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们认为我是假教假教主,我知道你们是真神真仙。”教主比着大拇指,“我十几岁到监狱给我老爸帮忙的时候,你们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我现在都四十岁了,你们还是老样子,没老没死,在监狱中,里面连病都没得过,这些我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收手吧,别等我们动手,否则你没什么好处。”厚满嬉皮笑脸地吐舌头,“我们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信,我都信。”教主并没被厚满吓到,“你们不想帮我得天下,我也不为难你们。不过,除了天下外,我有个事情求你们。”
“什么事儿?”
“我想去米禾桥问问到底咱们谁真谁假?”教主一下子拉下脸来,“让土火二神决定到底谁该结束。”
“放狗屁!”厚满指着教主就骂,“你脑袋灌的猪大肠啊!就你这德行还上得了米禾桥?想得美,你这算他妈的什么羦狛教!”
“先别急,我有方法。”教主走下主位正席,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拿出个盒子,“这里是金针,里面是水银,扎入身体后缓慢抽针,水银就会留在身体里,扎入要害部位就会当场毙命,里面都是神仙,不老不死,我想这样脱离土火的东西应该能让大家去米禾桥评评理吧。”
“怕你啊!”茂属拿起针仔细端详,朝都邮点点头,“没什么问题。”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不想引起争斗。”长辛突然出来阻止,“我们七个人还是回去吧,这事儿不做为好。”
“为什么不做,让土苏神直接灭了他,让他死得瞑目!”厚满摸了摸金针,“做工蛮不错的。”
长辛长长吁了口气,看看较采,笑了笑,“我看果然是到此为止了。”
都邮突然意识到长辛话的含义,可手里却被厚满塞了跟金针,他无奈地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这次估计我们又要做出选择了。”
七人和教主各拿了一支针,在护法的见证下插入脑顶的百会穴。
米禾桥,只是一座窄而软的吊桥,上挂青天,下落深渊,绵延无尽。八个人站在桥上微微晃悠着,不倾不倒却也站不稳当。
桥两侧瞬间换了风景,一面是黄土流沙,一面是烈火烧天。黄土中跳出一只长得像狼的野兽,呲牙咧嘴眼睛闪着寒光,吼声震天。烈火中绕出只头长双角的羊头兽,火焰缠身飘摇如长毛摇曳,双角尖而长,扭成弯刀的形状烁烁放光。两只神兽跃然而起绕着米禾桥上的八个人转来转去,时而长啸时而怒目。
都邮上前鞠躬行礼,“再下千年前羦狛教羦军都邮,见过土苏神、火忿神。”
“原来是你们七个人啊,为何又来米禾桥?那个人是谁?”土苏神兽狛先发问,“是你们带来的接班人吗?”
“不算是接班人,我们来评理的。”厚满高举双手,“他是个骗子!”
“如何骗,跟羦狛教有何干系?”火兽羦话中行风,呼呼不绝,“说来听听。”
教主把新羦狛教的事情一五一十从头到尾都说了,并没一点虚假更没掩饰,“我们新的羦狛教供奉火土二神,内部无争斗倾轧,按时祭神进献供奉,推翻现在和主的*,以求沃土安宁。”
“原来如此。”羦狛二神兽异口同声,“你教众多少?”
“跟随我传教的不到三百,但遍布和土已有十万以上。”教主套出一本四指厚的装订本,“这是五百位绝对忠心的教众资料,献给神兽,记录之人愿为羦狛教万死不辞。”
“都邮、长辛、疏痕、厚满、岁、茂属、较采。”狛点了七个人的名字,“我知道你们七人为羦狛教耕耘千年,辛劳苦难我都看在眼力记在心中,现在让你们在做个选择。一切听你们的决断。”
“如果你们要我二神杀掉这人,我们绝不犹豫,算是报答你们护教忠心。”羦仰天一吼,“但现在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给你们一次死的机会。”
“什么?”几个人都以为听错了。
“这教主死了,你们必须继续在沃土上流浪,以祭拜我二神为名活着,这是选择一。”羦狛二神兽齐声说,“你们这次可以选择一死了之,让这位教主发展教徒,直到最后有教徒成为下一轮的你们七人。”
“死?”都邮犹豫了,厚满犹豫了,茂属和岁都犹豫了,长辛乐了乐,“果然还是这种选择。”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打算放弃我们了。”疏痕声音不响,语气之重震得我一惊,“我们会成为假的羦狛教教徒,假教主却成了真的羦狛教教主。”
“是的,真真假假本来就在转身之间。”说吧,火忿神兽羦钻进了黄沙中,出来时烈火成蹄变成了土苏神兽,而原来的狛则跃入火中一个回身出来时身下冉冉红焰,从土神兽变成了火神兽。“这样还是羦狛,我们并无灭无逝,互换身份继续延续下去。”
都邮拍拍自己的脸,笑着望天,“这次,我选择死。”
“干吗?你们都活了千年,还怕活不下去么?”我不想看到都邮死,他不是埋怨我消极生活么?不是说我不思上进么?不是总在教训我胡思乱想么?为什么他却这么容易就放弃生命?连我这么没用的人都还没放弃啊,“赛巴桑,你糊涂啊!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轻易做这么重大的决定?”
“不是我放弃,而是我们的神打算放弃我们,再怎么贪恋,千年已经足够了。”都邮回头看看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什么都经历过了,就差这一下了。”厚满努了努嘴,“没啥不好,我无所谓。”其他几个人也默默点头,大家都觉得选择死是更好的一条路,他们不想再走下去,累了,太累了。
“不,我想看到最后。”疏痕站出来,“不用杀教主,我只想看到最后,还有谁能愿意为羦狛教活下去。”
“好吧,那我就送你们六个愿意死的上路吧,来量一下你们的功过善恶!”羦狛二兽直冲米禾桥,桥猛然从中间断开,几个人在沙与火的冲击下不见踪影。
一阵强风裹着迷眼的黄沙绕在我的身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强烈的眩晕过后,睁开眼,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公就在旁边,还有几个平时一起出去腐败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