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远昂首迈步走进后堂,气如龙,势若虎,当真是一代名将风范。这沈王爷是本朝开国大帅沈岁寒之后,幼时便有大将之风,因此从军,戎马关山,驰骋疆场数十年,几度打退柔国铁骑的进攻,保卫中原,居功至伟,于是继承自己祖上的爵位,同时身居安国大将军高位,就身份而言算是当世武官之首,地位不比李丞相低。
由于沈国远常年在外征战不回,又不与朝廷中人拉帮结派,与朝堂高官都没有太大的矛盾,加之其为人正直刚毅因此朝中上至吾皇,下到百官都对他尊敬不已。此时他刚受到皇上的赏赐,心中无限高兴,豪气干云,看见天下真人诸人在此便朗声道:“诸位好啊!”
“父王。”沈夙然走到他面前,轻轻一福,目中充满了尊敬,“你可算回来了。我给你说,昨日我告诉你的那个师弟林峰正现在也来了,还有旭日派的雁师兄和何师姐也来了。”
“哦。”沈国远先用慈祥的目光看了沈夙然一眼,然后向堂中人扫了一眼,看见堂里的确有三个陌生的面孔。他笑了下,走到林峰正面前道:“你就是林峰正吧。嗯,龙威虎胆,气吞山河,果真人才。”
林峰正听了他的夸奖,脸立刻就红了。他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峰正,峰正拜见沈王爷。那个,不知道王爷怎么看出我来的。”
沈国远见他脸红,哈哈大笑一声,道:“我当然看得出来。你和夙然是同时上山的,年纪不会和夙然相差太大,刚才我碰上天经仙师也听他说你年轻有为,那你就肯定是个年轻小伙,你看这里的人哪个是年轻小伙?所以自然是你了。”
林峰正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中自然信服。他又想起沈夙然说她昨日把自己的事告诉了沈国远,心中一乐又悄悄向沈夙然看去,沈夙然也恰好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所谓“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
“沈老弟,”天下真人走了过来,也和沈国远聊起来,“今日你朝圣圣上给你说了些什么?告诉贫道吧。”
“去你的‘贫道’!”沈国远一拳打在天下真人肩膀上,大笑道,“你这样的人都成仙了天理不容啊,哈哈!嗯,不过皇上的确给我说了些事,有的还事关你们凌云派,现在这里人多,我们找个适合的时间到适合的地点说吧。”
“我看你才是天理不容!”天下真人也跟着他笑,“不过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还是现在给我说好。”
“嗯,”沈国远点头,道,“那我们到后面慢慢聊。”
于是天下真人便对几个人说道:“现在我有事和王爷商量,你们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吧。
“是。”诸人说道。
林峰正走到沈夙然面前,腼腆地说道:“夙然,我们好久都不见了,你能不能陪我走走?”
沈夙然淡然一笑,道:“好。”
一旁念君把他们的话听在耳里,心中泛起一阵感伤。沈夙然此时正好看着她,便将她的心思猜得个七七八八,于是问道:“君儿妹妹,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大好,有事吗?”
念君摇头,强作淡然道:“我没事,就是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点难受。等会儿我去透透气就行了。”
林峰正听了她这话,侧首与她四目相对,她的心思立刻也被这少年猜中了。林峰正早知她对自己的心思,于是虽说十分想和沈夙然独处,却还是向念君说道:“君儿,你和我们一起去走走好吗?”
心地善良的人儿哪里肯破坏他们的独处?又哪里肯看见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她侧身不让林峰正看见她眼眶中酝酿的泪水,轻声道:“不用了,你和夙然姐姐好不容易重逢,该说些悄悄话,我一个外人哪儿能打扰你们呢?”
沈夙然听出她话中的心酸,不由蹙眉,她向来善解人意,此时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说道:“君儿妹妹,我和,我和峰正并没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你要——”
“夙然姐姐,”念君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的事自然不会改变。”
“好吧。”沈夙然叹气道。
“伍先生。”念君此时看见不远处不住摇头的伍仟盅,幽幽叹气,道。
伍仟盅刚将酒葫芦凑到嘴边,听到她这声轻唤便停住饮酒,目光灼灼看着念君,疑惑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你等会儿能不能陪我喝酒?”念君问道。
“你要喝酒?”伍仟盅皱眉问道,“你个小姑娘喝什么酒?”
念君敛眉道:“心中有忧,愿得杜康酒,浇断此愁!”
“君儿!”林峰正听这话中幽怨无限知道她是因自己与沈夙然相逢而愁,又想到自己不能给这个一直默默喜欢自己的少女幸福,心里猛地一痛,关切道,“你,你真没事吗?”
“峰正你不用担心我。”念君不正面看他,而用灼灼的目光紧紧顶住伍仟盅,“伍先生你答应吗?”
伍仟盅摇头轻叹声:“可怜的人儿啊!”然后大饮一口酒道,“你要真的敢和我喝酒就跟我来吧,我去把王府里最好的酒都给你找来,看不把你醉倒才怪!”
念君点头,回眸看了林峰正一眼,然后跟着伍仟盅就离开了。
林峰正看她孤独的背影慢慢离去,轻轻叹了一声,转身看向沈夙然,道:“夙然,我们,我们走吧。”
“好。”
春日阳光明媚,汝阳王府的花园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春色无限。林峰正沈夙然二人并肩沿着人工修成的小溪漫步,垂柳的绿丝绦轻轻拂过少年少女的脸庞,二人久久沉默,一时无语。
终于,沈夙然轻启朱唇用自己清晰悦耳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峰正,我听何师姐说这些天你受了不少的苦,当真难为你了。”
林峰正低头看着脚下碎石拼成的小道,叹口气道:“夙然,谢谢你的关心。”
沈夙然知道他是担心念君,便问他:“峰正,听说这么多天你都是和君儿妹妹在一起的。”
“是。”林峰正点头,仅此一字。
沈夙然就逗他道:“我看你们的样子是日久生情了,不如我给师父说媒让她嫁给你如何?”
“夙然!”林峰正听她这话心里一震立刻停步,转身抬头灼灼的目光紧紧看着她,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夙然也止步,转身看向他,见他眼中游离的情意,竟然也无言。
垂柳的丝绦随风荡漾,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近在咫尺,无尽的悲苦喜乐一时涌上心头,酸甜苦辣在经络中弥漫,各种各样的滋味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无言泪流!终于,在心头游荡辗转了数道的话经他的口说了出来,语气是如此的轻,却明晰至极:“若几天就能日久生情,那我们一同相处的五年呢?”
沈夙然眉头乍然一动,她瞳孔微微放大,张嘴只说出了两个字:“峰正——”
林峰正脸变得通红,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说出自己隐藏了数年的心事,可今天他说了出来,那他就绝不会放弃,于是他一鼓作气说道:“以前我总是将心事埋在心底:我只会在修炼的时候偷偷看你几眼;只会在你高兴你伤心的时候躲在一旁为为你的乐而乐,你的忧而忧;只会在每个夜晚偷偷为你许愿为你祝福!我以为我只是淡淡的喜欢你,以为我就是那些仙侠志异中写的不知爱为何物误以为喜欢就是爱的呆小子,可我现在发现,我心中对你的心足以撕破我的道心,我对你岂止是喜欢!”
这话一下子传到沈夙然的耳中,她面色立刻一变,她扭过头去不愿同他对视,她道:“峰正,你的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我——”
“我知道你十有八九不喜欢我或者对我的只是淡淡的师姐弟之情,但我今天一定要将我的心说出来,”林峰正移步正对着她,将自己的双眼与她再次相对,“只有说出来了,我才安心,不然我一辈子都修不成仙!”
沈夙然心里猛然一痛,她耳边隐隐泛起了天书第四卷《魂灵》的内容,她再次将目光移开,转身道:“峰正,我,我对你的又岂止是师姐弟之情?你知道我心中那么深的爱恨是为什么吗?你知道我道行进境那么慢是为什么吗?你知道你离开华山后我担心得寝食难安是为什么吗?因为我心中惦念着一个人,他一直喜欢我可又不敢对我说,他总是在同我一起修炼的时候偷偷瞧我,总是在与我独处的时候脸红,甚至说话都失态。他以为我不喜欢她也不知道他喜欢我,可她却不知道我早就喜欢上他。而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甚至爱上他的连我都不记得了!”
林峰正听了她的独白,心中的震撼又哪能用文字来描述?他全身颤抖,只觉得灰蒙蒙的天空云消雨霁,自己多年的爱和恨此刻俱随云烟而去,留下的唯有苦尽甘来的甜!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夙然,我——”
沈夙然却转身凄苦的目光被泪珠拦住,她幽怨地说道:“峰正,早在很早之前我的心里就只有你,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命运早已经注定,我的人生必将经历各种痛苦折磨而我能不能活下来都未知!我不能让你爱上我,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经历这些痛苦折磨更不能让你忍受失去我的痛苦!所以我装作不喜欢你,装着培养你和君儿妹妹的感情,希望你不再爱我,希望我去的那天你不会因为我而过度痛苦,可我发现我每次想让你对我的爱浅一点,你对我的爱就深一分,我聪明一世可我阻止不了你的心,直到今天你将一切都说出来我才知道我也必须向你说出一切,断了你的所有念想!峰正,原谅我,长痛不如短痛,不要在爱我了,就把我当你的一个普通的师姐吧!”她又后退了两步,凄楚悲伤,泪流满面。
垂柳的丝绦都静止了,就如同此时的时光一样!
林峰正猛然向前,紧紧抓住她的纤手,大声说道:“不!既然我认定你了,那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只要你一个,我都永远永远爱你。纵然‘山竹暗,妖树泣,桃源凄凄,冬雨绵绵,秋霜泪,天地裂’我也不和你决;纵然‘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我也不和你决!夙然,不管你会遇上怎么样的痛苦折磨,我也要和你一起分担一起去挑,纵然最后我们都魂归地府我也无怨无悔因为爱过一回,因为和我一起的是你!”
沈夙然脑中一片空白,满面的泪水染湿了她的华裳,她愣在那里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林峰正便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泪水也在他眼中滑落:“夙然,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即将来的风风雨雨,让我给你一个坚定的支持,好吗?”
沈夙然全身颤抖不止,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人生若得如此知己,便是海枯石烂也不后悔!
“好。”幽幽的女声回荡在绿丝绦中。
“嘭!”一海碗酒入肚,她终于醉了,一点清泪缓缓从她若雪的容颜中滑下,美丽动人心魄。她此时脑海一阵麻木,她强作欢笑,对着手中的大碗痴痴地说道:“我,我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们相逢了,他高兴了,我也该高兴啊,怎么,怎么心里这么苦楚?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甘吗?呵呵,我活了几百年,自以为看穿了世间的一切,怎么一遇上他就傻了,怎么就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了?哈哈,原来我还没有麻木,我,我还要向往自己的幸福,可我追得到吗?”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成了苦意,一下子将酒碗拍在桌上就倒下了。
在她倒下的时候隐隐听到一声“痴儿”,看见一个一身灰衣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她也不知是自己心里在想还是自己真的说出来一句“主人”,然后就沉沉地睡下了。
梦乡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叹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