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故友重逢,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三人不愿在天街呆着,转入御道附近的一家酒楼坐下。
赵烈问及杜小心他们离开布达拉宫后的情况,杜小心简单的叙述了一遍经过,又询问赵烈的情况,以及为何当日在布达拉宫不与他们相认。
赵烈叹息道:“谁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原本我打算等离开布达拉宫再与你们相见,但你们一离开布达拉宫后即失去踪影,然后紧接着就传出董毡赞普的死讯和阿里骨宣布二王子嘉因叛国逃亡。事态发展之快让我们不得不选择立即离开吐蕃,果然在我们的使节队伍刚到宋界的时候,阿里骨宣布与西夏结盟攻宋。”
杜小心奇怪道:“既然这样,你们就应该知道吐蕃和西夏随时会打过来才对,怎么还会眼睁睁地看着西凉诸州沦入敌手呢?”
赵烈无奈地耸肩道:“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朝中一直以来都分为两派,保守者有太皇太后撑腰,认定不可轻易与临国开战,否则必定使百姓受苦,生灵涂炭。而激进者则聚集在柴大叔身边主张紧急备战,甚至有人提倡要主动出击。”他口中的柴大叔指的乃是皇室第一高手周国公柴让,当日在吐蕃,木之本樱曾冒充柴让的女儿而令申无忧暂时与他们结盟。
偷香点头道:“那看来还是太皇太后这边比较硬朗,故而你们才不得不赶回汴梁来。”
赵烈道:“不错,为了此事,我皇兄还曾与太皇太后大吵一架,皇兄虽然已经亲政,但始终无法摆脱皇太后的影响。”
杜小心道:“那现在呢?朝中又是怎样的情形?”
赵烈道:“现在仍然是主和派当政,以司马君实为首。不过自从西夏与吐蕃联兵攻下西凉诸州以后,他们对主战派也稍微有所让步。”
杜小心道:“司马君实,就是编撰《资治通鉴》的那个司马君实?他不是革新派么?”
赵烈苦笑道:“革新派就不能变得保守起来?其实不仅仅是司马君实,在皇兄登基以后重新起用的那些人,又有哪个还敢继续戴着革新派的帽子?左相蔡确、右相韩缜、中书侍郎张璪、知枢密院事章惇,以及范纯仁、范祖禹,苏子由等人又有谁不在扯王安石的后腿?”
赵烈越说越激动,可见得对于太皇太后很不满意。
偷香沉吟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杜小心也道:“看来这汴梁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平静安详,其中暗流我们还没撞上。”
赵烈道:“但愿你们不要撞上,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隔几日我安排你们与柴大叔见一面,如果皇兄肯见你们就最好了,不过近来皇后似乎身体不太好,皇兄只怕抽不出时间。”
杜小心却道:“你忘了本天师是学什么出生么?生病岂不是上天安排给我们最佳时机?”
赵烈眼睛一亮,急切地道:“如此正好,我立即就去和皇兄打招呼。”说着立即起身离去。
偷香在赵烈走后才道:“你觉得我们真的有必要卷入朝廷的纷争中去么?”
杜小心道:“不管怎么样,我始终是大宋的子民,即便不考虑这些,将来助老蹇他们立国也少不得要依赖大宋的支持,不乘现在和纨绔子和他的懦弱的皇兄打好交道怎么行呢?”
偷香听的目瞪口呆,杜小心这家伙自从打定主意要助蹇伯翼他们立国以后,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无时无刻不在为立国作准备。
在枢密院内,赵烈正好赶上前线军务会议。
年轻的皇帝赵煦穿着礼服衮冕,头顶通天冠,前后各垂十二旒,以珊瑚珠制成,尺寸大小形制一丝不苟。龙袍上画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把他衬托得一身皇气,彩丽无伦。
他自十岁登基以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废除了王安石的全部新法,将变法派人物和奉行新法的各级官僚全数贬出京城,这对于年幼的皇帝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因为在他还是延安郡王的时候就已经对王安石有一种莫名的崇敬。
所以这六七年来,对于太皇太后高氏干政与压制感到极为不满。
赵烈一进枢密院的大门就听到他皇兄喝道:“冯卿家,你是枢密院使,难道就一点对策都没有吗?”
枢密院使冯京低声道:“圣上息怒,臣年老力衰,见事迟钝,不敢作孟浪之语,干扰圣听。现既蒙圣上询问,臣大胆禀奏: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启天纵英明之思,借唐末五代之鉴,创建朝制朝纲:事权分离,不抑兼并,内外相维,守内虚外。从而保持了百年太平……”
还没来的及说完,皇帝赵煦已经“啪”地一声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只见他满面怒色道:“昏聩!西夏的兵马就要杀进汴京城了!你睁开眼睛看看,西夏兵马正在掠我牛羊,烧我村落,你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什么保持了百年太平?你翻开国库的簿册看看,去年的全国收入只有一亿一千五百一十二万银两,而支出竟达一亿三千一百八十六万银两,短缺一千五百七十二万银两之多。现时养兵已达一百一十八万,军费耗资每年以数千万计,可将骄兵情,全无报国之心;习练松弛,形同乌合之众;遇大仗而丧师,遇小仗而后退,不仅收复燕云诸州缈无时日,而且北、西边境日遭辽、夏侵蚀,朝廷不得不忍气吞声以财物换取安宁。去年,贡赐辽邦的白银十一万两、绢二十万正、钱三万贯,茶叶两万斤……朕真的很想知道你这枢密院使是怎么当的?”
一席话将在座的各位王公大臣吓的面无人色,齐跪倒在地道:“圣上息怒,是臣等无能,不能为圣上分忧。”
皇帝赵煦气的脸色发白,赵烈赶紧过去道:“皇兄你整日与这些废物商量有什么用?他们只会看太皇太后的眼色。我看你还是不用在这里操心了,这等事交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去伤神好了。我帮你找了个好大夫,皇后的病很快就能痊愈了。”
皇帝赵煦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将一群王公大臣挥退后,询问赵烈关于大夫的事。
商谈半晌后,让赵烈择日将杜小心他们带进皇宫来给孟皇后治病。
大宋的皇宫。
杜小心跟着赵烈,一路上经过宣德楼、大庆殿、延福宫、福宁殿、崇政殿、睿思殿、紫宸殿等色彩纷呈、雕梁画栋的殿宇楼台,很快就到皇帝召见群臣的保和殿。
这些宫殿的屋脊飞檐、兽吻驼铃、四处都是参天的松柏,在斑斓的闪光下昭示着帝王的尊贵和威严,这要比杜小心见过的吐蕃古旧的布达拉宫气派的多。看着奇异的建筑,杜小心不由替阿布她们几个人惋惜,阿布她们早就难以忍受街头小贩的吆喝声,所以都不愿跟着杜小心进皇宫来游玩,却缠着偷香与她们一起去逛街市。
保和殿外布满了御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人人虎背熊腰,高挺膘悍。赵烈他们抵达的时候,群臣正好出来,然而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显然又被皇帝训斥了一番。
赵烈拖住最后一个出来的中书侍郎张璪询问情况。
张璪摇头叹息道:“禀成王,是河州告急,阿里骨率兵十五万围攻河州,一刻未停,西夏大将梁乞逋又派数万西夏兵增援。现在河州知州张保原终日苦战下,已身中流矢阵亡了。
赵烈急道:“那赶紧派兵增援呀!”
张璪无奈道:“派了,朝廷连下三道急诏,令河州附近七州的军队就近增援,附近州县要么受到西夏军的牵制,要么像泾原总管刘昌祚一般装病不起。”
赵烈道:“那再从其他地方调动呀!”
张璪摇头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太皇太后认为从其他地方调兵可能会使地方震动,所以太皇太后决定派人出使辽国,请辽道宗皇帝派兵干涉。”
赵烈色变道:“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张璪道:“圣上也是如是说,奈何太皇太后主意已定。”说完告退离去。
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过来道:“皇上已经离开了,请成王爷带着神医前往延福宫。”
杜小心和赵烈跟着小太监一起往延福宫的方向走过去。此刻杜小心满脑子都是怎样利用这次机会扶植象雄的势力,连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都不知道。
小皇帝赵煦身穿赧色便服,更衬出他肤白如雪,虽然小皇帝的神情有点疲惫,但在浓密的眉毛下,眼神仍是明亮、清澈,流露出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和追求。
杜小心虽然不是守礼之人,此刻也仍然依礼叩首道:“草民杜小心,拜见圣上。”
赵煦先是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道:“杜小心?莫非爱卿是昔日烈弟在茅山所遇的烧掉灵霄宫的小道士?”
杜小心尴尬道:“圣上怎么也知道草民往日的成就?”
赵煦哈哈大笑道:“朕早就听烈弟说过了,故而对卿家印象颇为深刻。”稍停片刻后,赵煦神态雍容地道,“其实朕真的很羡慕烈弟可以经常出去结交一些江湖上的豪侠之士,至少不用总是窝在这鸟笼一般的皇宫之中。”
赵烈在一旁道:“皇上,听说太皇太后要向辽国求援,是真的吗?”
赵煦的神色为之一黯,点头道:“不错,使臣已经派出去了。”
赵烈道:“可是这无异于招虎驱狼呀。”
杜小心却突然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煦一怔,脸色立刻阴沉起来,显然对于杜小心的这番话极为不满。
杜小心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却继续道:“圣上有没有想过,调兵去救是否能赶的上,说不定未道时河州已经失守了,就算能救的下来还不是要耗费大量的军费开销?若是能说动辽国出兵,那西夏与吐蕃的联军将不攻自破。圣上只是担心辽国对我大宋同样野心勃勃,但我们既然能令辽国出兵,自然也能让周边各国出面干涉,这样自然可以防止辽国出兵后乘机对大宋图谋不轨。”
赵煦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赵烈也开始恍然道:“你是说用战国时纵横家的合纵连横之法?”
杜小心继续道:“说句圣上可能不爱听的话,现在朝政似乎仍然掌握在太皇太后的手中吧?在这样的情势下,与这些顽固的老家伙们对着干似乎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为何不改变一下方式,尽量通过他们的手来实现您的政治抱负呢?”
一番话说的赵煦眼前一亮,更加用神聆听。
杜小心道:“说句更难听的,太皇太后总不能永远把持着朝政不放吧,毕竟她年事已高,总有归天的时候,到那时还不是一切按照圣上您的旨意。所以我说没必要现在和这些老顽固唱对台戏。”
小皇帝和赵烈听杜小心连着两次将太皇太后他们称为老顽固,均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赵煦叹息道:“现在我更加羡慕烈弟了,若是朕能早日遇到杜卿家,根本就不会与皇祖母闹僵,更不会将朝政弄得如此狼狈了。”
赵烈道:“皇兄你可别被他的假象迷惑了,他也是经历了这四五年在江湖上的摸爬滚打才历练出来的,想当年我在茅山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臭屁小道士呢。”
杜小心虽然有心反驳,却也不遍在小皇帝面前太放肆,遂道:“这次圣上召见草民似乎不是为了谈论国事的吧?”
赵煦又看了赵烈一眼,似乎在问杜小心的医术到底行不行。
赵烈眼见杜小心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忙道:“这点皇兄你大可放心,说到医术,他绝对比太医院所有昏聩的老家伙加起来还要强的多。”
小皇帝这才下旨摆驾披香殿。
披香殿正是孟皇后暂居之所,此刻除了几个宫女在细心照料之外并没有任何护卫之人。
进入内室后,杜小心立即发觉孟皇后的神色不对,极似中毒。也故不得许多繁文缛节,忙帮她诊脉。
赵煦见杜小心如此,也知道不对,忙问是怎么回事。
杜小心遂道:“皇后全身烦热而独双足冰寒,似有两个病源。皮肤麻木,下气上冲,应该是中毒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