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统一之后,接着就要去找钱谦益了。史可法就道:“居之兄,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找钱牧斋去——”(钱谦益号牧斋。)
“不用去找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我那位亲家现在正住在我家里呢。”姜日广微笑道。
“哦,那太好了——”史可法一听,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就快去把钱牧斋请来吧。”
“嗯——”
姜日广点点头,马上招呼仆人去把钱谦益请来书房叙事。并且让仆人着重说明,他一心要见的史大人,正在此地。
仆人马上领命下去了,没多久,书房外就有人大声道:“宪之老弟在哪里,可想死为兄了!”
话音落地,就快步走进来一人,只见此人,上身穿月白色苏锦直裰,腰间挂一块洁白无瑕的羊脂美玉。脚下一双鹿皮软靴,头发更是梳理得一丝不乱。身上还佩带香囊,随着他的到来,满室皆香。
此人就是东林党魁首钱谦益。钱谦益早年曾经做过礼部侍郎,如今虽然被革职,,可是依旧穿戴的十分潮流。钱谦益还和常人不同,虽然他已经六十有三,双眼依旧十分明亮,丝毫没有老年人常见的那种人老珠黄之感,只不过略显得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双眼有些跳脱,灵动有余,稳重不足。
等到钱谦益看到史可法,正含笑看着他后,钱谦益大喜过望,过来一把攥住史可法双手道:“谢天谢地,宪之老弟你果然康复了,怪不得我昨晚向菩萨祈福时,有神迹显见,原来菩萨听到了我的祈福啊。”
“呵呵,如此有劳受之兄了。”史可法微笑着道。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康复钱谦益也是‘出力’了。不过既然钱谦益表达的是要和他亲近的意思,史可法也就装作糊涂了。
“受之兄前天一日三顾寒舍,想必有什么要事吧?”一番客套之后,史可法开始把话题引向正题。其实现在史可法自己也坐不住了,可他偏偏要让钱谦益先开口,这里面有一个谈话主动权的问题。
“正是正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钱谦益正想着如何向史可法兜售他那套立贤的理论呢,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可是继统问题的关键人物。如今看见史可法主动提及,那是正中下怀。连忙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要说钱谦益,说话的水平还真高,(钱谦益是明末文坛领袖,类似于后世的作协主席)他不说立福王有后患,而是说要立贤王。一套立贤的理论是说的引经据典,字字珠玑。
说的不好听些,死人都能被他说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史可法也不打断他,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在后世他学到了一门学问叫做心理学,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说服对方,最好的办法不是和对方争论,而是倾听。耐心的听对方讲完,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发表自己的观点,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等到钱谦益说完之后,他自己也感到十分满意,因为连他自己都被这套说辞感动了!
而且最妙的在于,这套说辞处处占住一个理字,这对于一心为民的史可法来说,那就是点中了命门。
接下来是收获成果的时刻了。钱谦益喜滋滋的看着史可法,等着他表态。只是,等到他看了一眼史可法后,感到有些疑惑,因为他要蛊惑的对象并没有表现出预料中的激动。甚至于一旁的姜日广,也是表情平静,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准备多日的说辞竟然无功而返,钱谦益的脸皮有些涨红了。
看着钱谦益的样子,史可法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微微一笑道:“受之兄说的很精彩——不愧是文坛大家!不过昨日我得了一篇文章,也是关于继统方面的。里面倒也不乏真知灼见,受之兄可以看看。”说着史可法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手稿,递给了钱谦益。
这又是史可法的高明之处。
其实这就是他自己的手笔,可就得说是得到的文章。因为史可法清楚,和钱谦益打交道,自然不可能和姜日广那样推心置腹。亲近程度不同,说话的程度也要不同,这也是为人处事的一门学问。
当然,为了不至于钱谦益搞迷糊,这份手稿还是用史可法一贯常用的小楷写就而成,如此一来以钱谦益的聪明,应该清楚其中的玄虚。
果然,钱谦益接过这份手稿后,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就心知肚明了。因为每一个字迹,都像是老朋友在和他打招呼。(史可法以往虽然和钱谦益关系一般,不过也有过书信往来。而钱谦益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只是钱谦益虽然搞清了文章的出处,心中却在诧异,耿直如史可法,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招了?难道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此时钱谦益还不知道,史可法用冰生火的传奇事件。不然的话,那就不仅仅是刮目相看了。估计连眼睛都要瞪出来!
不过钱谦益虽然心中诧异,还是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就仿佛在拜读圣旨一般。
因为他知道这是史可法的手笔。等到他看完之后,眉头却是蹙在了一起,因为里面说的很清楚,推举的是福王。和他背道而驰!不过他却是隐隐觉得,这篇文章说的很有道理。
钱谦益想了想道:“二位稍待,容我再看看。”
钱谦益在官场上曾经三起三落,以前的那几次站错队的惨痛教训,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如今他年纪大了,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必须要谨慎对待。
说完之后,钱谦益又是拿着这份手稿仔细的看了起来。而在读透之后,钱谦益怦然心动了!
因为史可法说的太有道理了。简直可以称为高屋建瓴!在这份手稿中,着重阐述了三点。
第一,朱由菘是个何许人也?登基后会不会励精图治,成为一代明君?绝对掌控朝廷内外?
第二,可以推举潞王,但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有人联络四大军镇,拥戴朱由菘,我辈又待如何?
详细点说,就是拥戴潞王,有些勉强。而拥戴福王,却是名正言顺的。在那个时代,名分,正统可是很重要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在现在看来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在那时却是天经地义的。
第三,挟拥立之功,确保众正盈朝,团结一致。这样不管是谁想秋后算账,也有心无力。
嗯,看来值得搏一把了!钱谦益暗中思量,不过在脸上钱谦益不会流露出来。而是不置可否的道:“倒也有些道理——众正盈朝确实很好,却不知是如何个盈朝法啊?”
说完之后,钱谦益低头去喝茶,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史可法。钱谦益身为东林党领袖,那是举双手赞成众正盈朝的。(在钱谦益的眼里,他们这些东林党人都是正义的代表。)这样他的地位就可以水涨船高,更加尊崇。
不过相较于这众正盈朝,钱谦益更关心的是他自己。
说得明白些,就是在这众正盈朝之中,他钱谦益会处在一个什么位置?如果其他东林党人都是身居要职,而他堂堂东林党领袖只是谋到了一个小差事,那不是贻笑大方吗!
“呵呵,受之兄这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啊!不过既然都是自己人,日后还要守望相助,提前泄露一下也无妨。受之兄请过目吧。”
史可法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素笺,递给了钱谦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这回史可法也不说什么得自他人之手的话了,欲盖弥彰,反而不美。既然钱谦益已经表现出诚意,那也要表现出相应的诚意。
钱谦益缓缓接过了那张素笺,他心里明白,这上面就是他的前程了。要知道他自从崇祯元年与温体仁争权失败,从礼部侍郎贬为庶民之后,就一直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这一等就是足足十六年。
眼下就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若是错过他钱某人这一辈子也就定局了。不过刚才史可法那一句‘日后还要守望相助’给了他很大的信心,既然称得上是守望相助,那应该不会是个小差事!
等到他颤抖着手定睛细看之际,却是在第一行上面就看到他的名字。
钱谦益,文坛领袖,名满天下,可为礼部尚书。
那一瞬间,钱谦益仿佛被一阵电流击中,浑身都是一抖。那双曾经写就无数锦绣文章的手,抖得差点连那张素笺都拿不住——因为这带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大了,
竟然是礼部尚书!正二品,这不是位极人臣了么!
说实话,钱谦益这次想着能够官复原职,已经是极其满意了。礼部侍郎已经是朝廷里屈指可数的职位——正三品的高官!在礼部里面,礼部尚书老大,礼部侍郎就是老二了。
可是现在呢,竟然是更上一层楼!这对钱谦益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了。而且说实话,尚书的职位有六个,可要是让钱谦益自己挑选的话,他也是一定会挑选礼部尚书的。
因为工部尚书,户部尚书什么的,固然很好,可是琐事太多。他如今虽然有雄心壮志。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精力不济了。
而礼部尚书呢,地位崇高又很清闲,最适合他不过,简直就如量身定做的一般。所以在那一刻,他对史可法的感激之情简直无可复加——知我者,史可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