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五节
知客僧面露恚怒鄙夷之色。渔民一张张摩挲着崭新的百元大钞,一张一张用力捻过。
正在此时,庙门口又涌进一批人,前四个、后四个,都是西装墨镜、面无表情的彪形大汉,中间则是一个身材矮小、趾高气扬的中年男子,边上跟着一个高个子的时髦女郎。周易一看此人,认识,居然是上次在鹭岛被盗窃了护照和钱包的那个日本人!此人也是高岛的朋友,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
其他香客被这批人的气势震慑,纷纷让开一条通路。那女郎快走了几步,定睛看着知客僧手上的竹签,笑逐颜开:“谢天谢地,还剩了一签!智贤高僧的观音签,我们买了!”
被挤在一边的那个渔民急了,大声嚷道:“我先到的,是我先买了!”说完就要把手中的一千元钱投入功德箱。知客僧道:“且慢!本庙的规矩,是出价高的有优先权,就像拍卖会,嘿嘿。请问这位女施主,人家出一千了,你出多少啊?”
女郎低身在那日本人耳边用日语嘀咕了两句,抬头道:“我们森先生出五千!”
香客们一片哗然,那渔民也瞠目结舌,钱塞了一半在功德箱口,进退两难。知客僧哈哈大笑,说:“足见这位日本友人的诚意!不过毕竟有个先来后到,如果先来的这位施主也肯出到五千——”
周易心中暗恼:这和尚不止贪财,还无耻无赖!再看那坐着的老和尚,似乎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眼皮却仍未睁开。
渔民涨红了脸,窘迫地摸索着自己的帆布钱袋,呐呐道:“五千……我不是没有……可——”
日本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向女郎勾勾小手指,女郎立刻俯首帖耳,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渔民,傲然道:“森先生加价到一万!”
渔民呆住。
知客僧胖脸笑成了一朵花,三两步下了台阶,恭恭敬敬地双手将观音签递给那叫“森”的日本人。
渔民木然抽回那一千元钱,对着殿门拜了三拜,转身,失魂落魄地出了庙门。
老和尚睁眼,抬头打量了森一番,重又垂目,说:“施主是为建筑之事而来,此事凶险,望施主悬崖勒马,以免万劫不复。”
女郎翻译给森听,森先生似乎没听清或不相信女郎所说,又问了一遍,然后用惊骇的眼神看着老和尚,半晌,方用日语说了几句话,女郎随即翻译道:“我们老板说:香火钱可以加到五万,他早听他的日本朋友说大师您有多准,现在一见,信了,希望大师能指点破解之法。”
老和尚抬眼,目如冷电,扫过森先生的脸,吟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森似乎听得懂这两句诗,用生硬的汉语接道:“不敢——高声语,恐惊……恐惊天上人?”
老和尚颇有深意地点点头,肯定地重复道:“恐惊天上人!”
森先生打了个冷颤,踌躇片刻,终于,向老和尚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老和尚如释重负地站起,知客僧长声道:“开山门,拜观音,降福消灾!”
周易这才知道,众香客原来一直都未能进入内殿,看来是要有三人买下观音签后,他人才得以入内朝觐。而严式轩,刚才一直就躲在一个角落里,冷眼旁观。
周易随着众香客涌入,一看殿内神像,大感诧异,因为这里并非如惯常的供奉观音时观音居中、两旁是善财童子和龙女,而是孤零零的一个观音像,面上却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完全看不见眉眼。观音像身旁,站立着一个瘦长的男身塑像,勉强可以认为是韦陀,但脸上,也是裹着厚厚的白布,两个塑像,无端透出诡异的气息,让周易百思不得其解。周易并未随众香客对两尊塑像顶礼膜拜,他发现,混乱的人丛中,老和尚早已不见踪影,严式轩和苏窃脂走向知客僧,知客僧似乎认识严式轩,热情地打着招呼。严式轩身手,苏窃脂从自己的皮包内取出一张纸,严式轩递给知客僧,知客僧笑容满面地接了,小心地纳入怀中,连声道谢。周易瞬间看清,那是一张支票。
吃完晚饭,是自由活动时间。周易在大堂闲坐,一直还想着下午在显圣观的所见所闻,端着一杯咖啡出神,忽听有人问:“周大助理,想哪个妹妹呢,这么专心?”
周易抬头,见是海中花,赶紧一笑,说:“哪里,是在想下午咱们去的那寺院,挺有意思……”
海中花放下手里的水果茶,挨着周易坐下,说:“你说显圣观啊,那地方虽小,名头却大,尤其是香火钱,不输给普陀的几座大庙呢。”
周易问:“我看这庙,新盖不久,如何能这般红火?”
海中花用塑料匙搅拌着杯中的水果,漫不经心地应道:“这庙,说起来和式轩还有点关系。”一偏头,见周易很认真很期待的神情,海中花含笑,慢声细语地讲起来:“当年,式轩是渔民,我们两家是邻居,经常结伴出海打鱼,老渔民都知道,在海上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遇上,什么海市蜃楼啊、海怪啊、观音菩萨啊……我们舟山的渔民,都是信奉观音大士的,这里毕竟是她老人家的道场。我和式轩,其实是娃娃亲,我们家条件好一些,当时谈的是让式轩入赘……现在想来,他是打小就不愿意的,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跟我说,还对我那么好……”海中花的手,不知不觉间停下,一双大眼睛,雾般的迷蒙。距离近了,周易才不得不赞叹,海中花真的是天生丽质,惹人怜爱。海中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有些自嘲地笑笑,说:“那天式轩和他父亲、哥哥出海打鱼,当时天气预报不好,可为了多打些大黄鱼卖钱,他们还是出海了,结果,就遇到了海上风暴,整整三天,都没有式轩的消息,渔业救援队的人说,肯定是回不来了,我不顾风浪,驾着船要出海去找他,我几次哭得晕过去,可是,茫茫大海,哪里有他的影子……我早劝过他,和我成亲吧,和我成亲吧,结婚了,就不用自己再出海冒险了,可以雇人……七天后,式轩的人和船,出现在了普陀山的码头,你相信么,隔了几百海里,一艘失去动力的船,在几天的风暴中,会完好无损地到达另一个码头,那艘船是凭空出现的,当时雨后初晴,彩虹和船同时出现,还有显灵的观音大士,当时岛上数百游客都看到了,甚至有个《东方晚报》的记者用摄像机拍了下来,式轩下船后,就一步一叩首,拜到了咱们下午去的显圣观,当时,那里不过是座破败的小庙,只有我们看到的那个知客僧一个人在打理,他那时,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