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件事关乎到自己身家性命，恐怕所有人都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沈万四也不例外，这是他豪放外表下稍有的谨慎，一个人即使再洒脱，也不能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做到淡然的态度。

　　瞿云天在牢里对沈万三的话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沈家大院里很多人都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之类的话，但他们并没有当成一回事，沈万四总觉得他们这些人对于皇权的畏惧依然根深蒂固，根本和自己不是同一路人，但瞿云天不同，作为一个外人，而且沈万三已然断定他不是应天府的人，既然一个外人都会如此说，总让沈万三两兄弟不得不郑重其事的考虑一番。

　　一些事情只要认真分析，理出其中的头绪，自然是一目了然，越分析到后面，沈万三也越心惊，心里也开始有些佩服瞿云天眼光的独到之处，和沈家大院那些对皇权谈虎色变的人不同，他并没有说皇权不可违之类的话，但说服力却显而易见，仔细分析之后，沈万三也决定让在牢外的沈万四请教这个年纪轻轻的人。

　　并没有多少客套，沈万四就如同他有些粗犷的外表一样，什么事情都直来直去，他说道：“本来三哥都同意我的说法了，可现在三哥让我好好跟你计较一番，你说说是怎么看的？”

　　瞿云天本来并不知道筑都城三分之一是沈万四提议答应的，而且连代犒三军都是沈万四提议的，现在算是明白沈家大院的衰败和眼前这个粗犷的大汉有莫大的联系，沈万三是个谨慎的人，沈万四是个有足够冲劲的人，恐怕沈家大院明面上资助陈士诚政权、但实际上确实震慑陈士诚的做法也是出自沈万四的手笔，其实不得不说沈万四头脑的聪明之处，但现在这次恐怕他选错了对象，朱元璋不是陈士诚。

　　“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民作则。”

　　瞿云天只说出了十二个字，柳眉不知道这十二个字的出处，但知道里面的意思，无一不是阿谀奉承之词，她不明白这和瞿云天来这里有什么关系，难道就是为了说几句奉承的话？

　　柳眉不清楚，并不代表沈万四也跟着糊涂，他知道瞿云天指的是什么，这本是一句禁语，但暗地里全传了开来，杭州一学子为了逢迎拍马，上了这十二个字给朱元璋，很可惜却被认为是侮辱帝皇，被株连，这是无妄之灾，说起来很可笑，可无人敢笑，一般人不知道，可沈万四是知道的。

　　沈万四时而皱眉时而舒展，很久都没有说话，那位老管家也耷拉着眼皮静静的站在沈万四右后侧，他们不说话，瞿云天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喝着刚才下人上的那杯极品碧螺春，芬芳入口，确实是难得的好茶，现在也不叫做碧螺春，所有人都叫它为佛动心，不仅佛动心，瞿云天也动了点心思，心里想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弄点回去当午茶喝，不过现在不靠打劫恐怕瞿云天真没办法弄得起这种极品茶叶，恐怕怎么着也得一二百两银子一两吧。

　　柳眉还是很纳闷，来了这么久，客套话都没几句，就说了这么些话，这算怎么回事，她凑到瞿云天耳边轻轻问道：“怎么回事？”

　　吐气如兰，瞿云天觉得耳朵有些痒，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轻轻说道：“一会回去边走边说。”

　　过了许久，沈万四想通了里面具体的环节，他站起身来，给瞿云天鞠了个躬，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而是开始谈论起别的问题。既然沈万四已经明白了自己说的是什么，瞿云天一下子也轻松了，人的傲气来自于坚持原则，而非身份，沈万四的傲气并不在于他是沈家大院的四爷，所以并没有觉得给瞿云天鞠了一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柳眉总觉得以四爷这种身份的人给瞿云天鞠躬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连沈万四身后的老人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瞿云天没有推辞，对于他这一鞠躬，让瞿云天明白沈万四大概就是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以后柒月在无电冰箱上的分成提高道一成六，你看这样没有意见吧？”沈万四现在又高看了瞿云天一眼，就因为瞿云天坦然的受了自己一拜，他虽然不能断定一个人的前途，但却知道这是一个可以真正成为朋友的人，简单来说，跟自己是同一类人，自己已经算是沈家大院里的叛逆，但恐怕眼前这个年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事我没有决定权。”瞿云天道。

　　沈万四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消失不见，笑着对柳眉说道：“实在对不住，都说男主外女主内，看来情况不同，是我误会了。”

　　瞿云天尴尬的看了柳眉一眼，道：“她是掌柜的，我现在只能算个短工，所以生意上的事我只有建议，没有决定权。”

　　沈万四也不以为意，笑着对柳眉说道：“什么时候柳掌柜想要辞工了，先告诉在下一声，让他过来沈家大院。”

　　平复了砰砰乱跳的心，柳眉恢复了身为怡红楼掌柜的敏锐和社交能力，她笑道：“恐怕要让四爷失望了，瞿先生现在身为柒月的拥有者，恐怕没人能辞得了他。”

　　“原来是这样。”沈万四点点头，也知道瞿云天为何会带柳眉过来了，他问柳眉道：“柳掌柜的觉得一成六怎么样？”

　　柳眉思前想后，实在不明白为何瞿云天那拍马逢迎的十二个字怎么会值了零点一成的利润，无缘无故提高他们的利润分成，怎么说也不是沈万四应该做的事情，而且不是一般的利润，要知道按照瞿云天的分析，这零点一成利润恐怕也相当之恐怖了，她还是想了想之后，谨慎地问道：“是不是还有别的条件。”

　　沈万四当然还有别的条件，做戏同样要做全套，现在的沈家大院可以说位于风口浪尖，谨慎总没有错的，既然这次有目的的会面想让外界不至于联系到沈家大院的任何决定跟瞿云天有关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关于生意上的来往，传出去也不至于有何别的不妥，至少沈家大院要表现出彻底的自身彻底的恐惧，而非来自外人的提点，这样也不至于会扩大沈家大院的敌对面。

　　“我三哥说柳掌柜曾经有一种很有用的记账方式，所以这零点一成的利润是想让柳掌柜到沈家大院教教我们那些记账先生的酬劳。”沈万四道。

　　瞿云天觉得沈家大院走到这步，真是比鬼都精，本来自己还为置身事外的事有点伤脑筋，没想到沈万四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柳眉看来瞿云天一眼，说道：“这办法是瞿先生想出来的，恐怕也只有瞿先生能教大家，所以这事还要看瞿先生。”

　　瞿云天放下茶杯，茶水已见底，沈万四示意了身后的老人，那老人又亲自吩咐下人给瞿云天换了一杯茶，不是碧螺春，而是上等的西湖龙井，突然换茶，瞿云天有些不习惯，只是小小的抿了一口，便笑着说道：“这个没问题，如果有人想学，在下自然乐意教，不过在商言商，这种方法确实值这零点一成的利润。”

　　“这是自然，我相信三哥的眼光。”沈万四道。

　　又捞了一成利润，柳眉别提多高兴了，临走的时候瞿云天还捞了一大包佛动心，也就是瞿云天嘴里的碧螺春，足足差不多五十几两，恐怕也值个不少钱，沈家大院待客的茶，总不会太便宜，怎么着也是那种一两茶叶三四十两的高级货。沈万四确实厉害，就凭借两杯茶，就能知道应该送什么样的东西给瞿云天，柳眉还是没猜对这茶叶的价钱，这是特制的极品碧螺春，市面上的大概是一百七十两银子一两，他送的这几十两茶叶，恐怕抵得过无电冰箱的首付价钱了，柳眉如果知道，恐怕得将这包茶叶供起来。

　　瞿云天走了之后，沈万四不经意问身后的老管家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老管家仔细斟酌了下，道：“他跟四爷是同一类人，虽然四爷算得上世间少有的聪明人，但恐怕也比不上他。”

　　沈万四苦笑道：“你说话依旧这么直白，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一丝笑容在老管家脸上一闪而过，道：“四爷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沈万四摇摇手，道：“还是算了，我就没觉得你是再夸我。”顿了顿，不太确定的问道：“你说他知不知道那包佛动心值多少钱，恐怕他应该不知道吧？”

　　仔细想了想瞿云天这个人，理智上他觉得瞿云天根本不可能知道，但就是感觉他是知道的，这是他少有的不确定之处，不过想来不仅自己有这种看法，这种碧螺春没有市面上，市面上是不存在的，只有经过特殊的渠道才能弄到，一般人不知道也不以为怪，但老管家真的觉得瞿云天是知道的，他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恐怕他是知道的。”

　　沈万四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在周庄里我们没有发现呢，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能摸清他的底，将沈家大院压在这样一个不明底细的人手上，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

　　“四爷也将沈家大院压在这个不明底细的人身上。”老管家顿了顿，接着道：“我也是。”

　　“是啊，我看我们都有些疯了。”沈万四道。

　　老管家摇摇头，道：“恐怕不是这样。”

　　沈万四眼睛一亮，转头问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