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之间总是会存在多少心灵的相通,在客栈中的杨伟青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中而生。此时他身上迷魂香的毒性已经解除了一大半,酥软的双脚能够勉强站起,他根本顾不上完全恢复,冲出了客栈,骑上一匹快马朝着郭彩镜离去的方向赶去。
倾盆大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雨滴声扰得他心烦意乱,恨不得一口气冲到应天去,马蹄的踏水之声一次次传入耳朵中,似乎在敲打着他的头脑:“彩镜到底怎么了?”
马不停蹄,连续一昼夜地狂奔,终于来到了应天不远的小庙宇。在两个时辰之前,这里还发生了一场生死之战,而现在庙宇周围出了奇的静谧安详,唯有庙宇前面躺着的一具尸体骤显肃杀之气。
杨伟青走上前去,只见这人七孔流血,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露出疑惑和不甘的神色,身上已经被雨水冲得透湿。他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妙了,战战兢兢地走进庙宇中,看见金石海,木长老和谭长老的尸体躺在佛像前的香台下,而郭彩镜则一动不动地躺在庙宇中间。
万般的不安终于成为现实,杨伟青懵住了,走上前抱住了郭彩镜,冰冷的尸体让他手在发颤,一天以前,他和她还在洞房花烛夜,此时一切都没有了。他想要仰天狂吼,却悲咽得发不出声音,沙哑地喊着:“彩镜,你醒过来,再看我一眼!”
不管他怎么喊,郭彩镜惨淡地脸上没有半点动静,就想是在熟睡一样,只是那面无血色的脸蛋让他清楚: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曾经见识过无数的死亡,却从未有一次带给他如此的撕痛。杨伟青抱着郭彩镜的尸体走出庙宇,望着天地草木不知何去何从。雨已经停了,云间露出一丝丝阳光,在他眼中看来却是死气沉沉。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杨伟青嘴中不停地念着,跪倒在地,几乎要晕过去,但生怕地上的泥水弄脏了郭彩镜的尸体,硬挺着疲惫的身躯站了起来,将郭彩镜放在马背上,自己也翻身骑上马背,说道:“彩镜,你已经和我结为夫妻,就算死了,我们也永远不分开。”
一声马嘶声响起,杨伟青拉了马绳,按着原路返回,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兴州,而是万命山。
这是他和郭彩镜初识的地方,心想彩镜陪伴爷爷在深山中长居,对此地应该有着无限的眷念,将她埋葬在那里应该是最合适的,他打算在将郭彩镜埋葬之后,便永远在山上陪着她。
从江南返回万命山足足花了十天时间,由于天气寒冷,郭彩镜的尸体一如她初死之时,只不过冷得像冰块一样。一路上不少看见杨伟青怀抱着一个少女的尸体,都是避而远之,偶有几个嘴脏的地痞无赖想要数落几句,看到杨伟青那失魂落魄又带着杀气的目光,还是赶紧闭了嘴。
来到了万命山,由于山上的主人已经不在,长久没人照料,山道上的那些五行阵已经失去了效果。杨伟青很是轻松地来到山顶,选了一个僻静幽雅之处,将郭彩镜埋葬了,剪下了她一缕秀发,装在荷包中,贴身带在自己的胸前。
“彩镜,我跟你相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记得我第一次知道你名字的时候,你教我采黄苓,现在我再帮你采一些。”杨伟青站在坟头呆呆地说着,发现埋藏郭彩镜的地方正是当时和她采药之处,觉得甚是巧然,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采了很多黄苓放在坟头上,看着那冰冷的土堆上一点点黄苓,一阵悲痛又奔了出来,大哭了一阵,爬在坟堆上睡去了。
这一睡居然连续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原本应该是寂静无声。杨伟青却听见了万命山脚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兵刃碰撞之声,这绝对不是几个人在打斗,而是上百人在殊死厮杀。杨伟青沉浸悲痛之中,本来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是这兵刃碰撞之声实在太过刺耳,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地势较高处,想要一看究竟。
只见山下的驿道上一百多人拼杀在一起,这些人都穿着朝廷兵服,显然不是江湖门派的纷争,他们就像是仇家见面了一般拼杀着,有的胸中被长抢刺穿,仍然拿着大刀挥舞,有的双脚被斩断,躺在地上依旧刺人下盘,甚至有的人头被砍掉了,没有了脑袋的身体还在张牙舞爪。
万命山脚下的这条驿道并非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见这样朝廷内部的战斗每天都要进行上百次。杨伟青终于深切的感到天下有多么乱,而通灵石中的秘密一旦公布天下,更大的动乱即将到来。
他不忍心再看山脚下的厮杀,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惨叫和兵刃碰撞之声才渐渐息止了。杨伟青担心下面人的情况,再次朝下面望去,只见一片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道路上,刚才的激战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寂。
接下来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尸体通身发出蓝光,鬼魅般的影子从身体上分离了出来。当然这样的一幕一般人是看不到了,只有杨伟青这等能在夜间看见鬼魂的人才能亲眼目睹。即便是他,也不过是曾见过鬼魂,至于灵魂从尸体中分离出来的场景,他也是第一看见。
上百个灵魂钻出之后,没有多作游荡,行尸一般地向着南方走去。杨伟青望了一眼,它们前去的方向正是南边的冥界入口——月婆山,心中说道:“看来冥界又要多出百余个鬼魂了。”
这随意的一想却让他想起了一个事情:“彩镜的鬼魂呢?”
郭彩镜死时乃是昼间,自然看不到她鬼魂,但是不可否认,大多数游魂总是要向着最近的冥界入口前行,如果不出意外,她的鬼魂已经到达冥界了。
想到这里,杨伟青精神为之一振,与其在这深山上守着郭彩镜的坟墓,不如到冥界去寻找她的鬼魂,就算她已经被灵官扫除了阳界的记忆,不认识自己,他也要和她永远在一块。
想到做到,当下便离开了山顶,骑上之前来的那匹马,朝着月婆山进发。
夜间星光灿烂,杨伟青却无心欣赏,只恨脚下的马蹄太慢,这么长的路程如何耐得住寂寞?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和郭彩镜无法分开,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也感到百无聊奈、生不如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去月婆山了,第一次去该地从冥界带回了通灵石,而这一次去,胸前的通灵石已经不见,换而成了装着郭彩镜头发的荷包。
七天的行程一晃而过,杨伟青几乎是不吃不喝地赶到了月婆山,岭南比中原和江南的缓和得多了,虽然到了冬月中旬,还是不觉得有多冷,只不过月婆山地势较高,走在山道上,一阵一阵的寒风吹得他浑身发抖,双脚几乎冻成冰,但为了早日找到郭彩镜,他并没有在周围市镇买件暖身的衣服,而是径直上山。
和第一次上山途中所遇的情形一摸一样,成千上万的鬼魂朝着月婆山的山顶走着,它们面无表情,相互之间很少交谈,从阳界到冥界这一段路途称之为“中阴”,在中阴的世界里,鬼魂的意识非常混乱和薄弱。
杨伟青走在鬼魂之间,他甚至看到了在万命山下死去的那一百多个鬼魂中的几个,心想阴阳两届的秩序如此严谨,丝毫没有差错,这就是所谓的一切自由定数,人是无法改变的,但是自己起死回生,能通行于阴阳两界之间,就像一个怪胎一样。
从月婆山山脚到山顶大约有几十里的路,仍然是三道关卡考验着中阴阶段的鬼魂。杨伟青是冥灵之身,自然不需要再通过这些考验,然而山路太过陡峭,他连夜的劳累使得他还是无法一口气蹬上山顶,在山道上歇息了数次。
身旁有不少鬼魂从后面超过,看到这些鬼魂,杨伟青突然想起了在先皇陵墓外遇上的那些游魂,它们腐朽的面容令他难以忘记,心中嘀咕:“那些宦官和宫女一定是给孝昶帝陪葬的,所以心存积怨,久久不能散去,但是究竟是多么深的积怨,居然让它们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都到达不了冥界?
思索之时,不知不觉地到了山顶。杨伟青迫不及待地触摸到了那块石碑,就像摔入一个很深的洞穴之中一般,等看清楚了周围的,已经是身处冥界了。
冥界没有昼夜季节之分,周围的浓雾久久不散去,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杨伟青很快便找到了第一道石门,他走到石门前,呆了半晌,却不敢走进,不知道为何,他心中莫名地出现一阵害怕,觉得这一次的冥界之行将会非同寻常。
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处的荷包,却发现荷包扁了许多,心中一惊,用手捏了捏,才知道装在荷包中的头发已经不见了。
“看来阳界之物是不能带到冥界来的。”杨伟青心中解释道,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害怕,原来他害怕看到郭彩镜的鬼魂,他还是不敢面对她的死。
一直停顿了很久很久,突然间石门的另一头传出一个声音:“还犹豫什么,进来吧。”
杨伟青愣了一会,也不想这声音是谁所发,鬼使神差般地走入了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