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为什么,为什么?”小蛮此时嘴里还含着血,说话原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可这会儿小蛮却是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只是含含糊糊地把喉咙里的字吐了出来,直把嘴角溅的一片赤眼的血红。
“为什么?”苏瑾低头看着烛火,一双凤目中竟隐隐现出几分疲惫之色。
过得半晌,苏瑾这才轻吁一口气出口,复抬眼看向面色苍白,可神情却隐隐透出一副倔强的小蛮道:“你随在我身边七年有余,虽名为主仆,可私下里却情同姐妹一般。因此你喜欢的,你憎恶的,你想要的,我又怎会不知?”
见小蛮依然一副倔强模样,苏瑾又再度叹息一声,面上疲惫之色更重。
“三日前,王动私下里寻了你去,还送了你一只金凤簪子,有这事吧?”说话间,苏瑾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小蛮渐渐紧握的左手,此时已然有点点血迹透出。
“今日午间,咱们从文渊阁里回来后,你偷偷摸摸的又折了回去,怕也是去见他吧……”苏瑾说到此处,声音中已然带有几分哽咽,竟似是伤心的说不下去了。
“不管你是真心爱慕那王公子,又或者是羡慕王府里的荣华富贵,这些都是小节,你若真有心,我看在往日姐妹情分上,又怎会拦你?”苏瑾双目含泪,一双泪言仅仅盯在小蛮已然开始瑟瑟发抖的身子上,语气竟是由柔转刚,竟是渐渐强硬起来。
“只可惜你偏偏被鬼迷了心窍,竟想伙同那位王大公子暗害谭公子入狱!”苏瑾说到此处,忽地又渐渐镇定下来,语气再度归于平淡:“你却不知,我幼时曾蒙异人看过一次面相,道我今世年幼时凄苦,待来日得动命中红鸾,自然妻凭夫贵,一生无灾无厄、贵不可言。”
“半月前我与那谭纵打赌时,只不过碍不过那些童生颜面。可数日前我再遇得那谭纵时,便已然觉得我与他有缘。待得今日,还不曾放榜,却已然发觉自己红鸾星动,而那谭纵随后果然得中亚元。
随后我细细想之,方才忆起幼时奇遇。本想与你细说一二,也好让你安心,只待日后与我做个姐妹,岂料你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等事来!若非有人暗中报信,我却还被你蒙在鼓里。”
说到此处,苏瑾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颓然一叹,道:“缘也?命也?哎,我如今与你说这般又有何用,只怕你如今已然泥潭深陷,不可自拔。你若信得过我,便拿了厢房的银两明日一走速速离城回老家去。否则,你若是再参与进去,便再无回头之路,怕是免不了这一场血光之灾,生死还未可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小蛮右手前举,食指直指苏瑾,厉声道:“小姐啊小姐,我还道你有何良策,可解那狂生今日灾厄,却不想竟是依托这等鬼神虚言,极尽飘渺之事!”
说到此处,小蛮似是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忽地又浮现出几分讥讽之色道:“还枉费我平日里高看你一眼,以为你乃是不世处的女诸葛,却不料竟是这般人等!我看你左右不过是于音律一道上有些造诣而已,又如何当得当世大家之名。只待日后入得王府,让王公子看清你的面目,自然会将你如弃敝履!”
“哎,果然如那人所说呢。”苏瑾摇头苦笑一声,一双凤眼略显迷离地看向窗外,却是不肯再与小蛮多言一句。苏瑾又一抬袖,卷起一股微风,直接将屋中唯一的火蜡吹熄了去。
黑色中,嘴角溢血的小蛮渐行渐远,远远地只有苏瑾的话传进风里:“只要你不后悔才好……”
南京府,文渊院
谭纵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墙角堆放着的几坛酒坛,心中忍不住就有些奇怪。正待细思一二,身后忽地传来呼啸风声,心中大惊下,谭纵一个不留神脚步就是一错,却是被房前的门槛绊了一跤。
这一跤摔的那真是巧到了极处,虽说免不了跌了个狗啃屎,可也恰到好处地避过了身后的偷袭。顺带着,谭纵顺势撩起的右脚还踢中了对手不知道什么部位。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砰的闷响,似是什么棍棒一类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此时谭纵已然被这一连串措不及防的变故弄的一头的虚汗,可生死急迫间,谭纵虽显了些慌乱,手脚略有些不听使唤,可心中反而更加冷静起来。
有众多的电影电视打底,谭纵心知此时不是回头的好时机,更不是往前爬的时候,也不犹豫,强忍着脸上的疼痛,可着劲的就扭动了腰沿着那门槛滚了几圈。
这一扭腰顿时又救了谭纵的命。
谭纵翻滚间,只见得一黑衣打扮的人,一脚在外,另一只脚却跨进了房子,恰似骑着那足有一尺高的门槛。这黑衣人手上拿着的,却是把亮晃晃的匕首,抬手起落间,已然接连往谭纵腿上扎了三四刀,却不想纷纷被谭纵躲了过去。
那黑衣人也是焦急万分,见谭纵越滚越远,匕首再扎谭纵不到,又连忙朝谭纵挪了几步过去。
要说这也是电影电视里常有的桥段,刺客刺杀不成,危急时候总会出些昏招,就比如这会儿这般——你说你手持利器,门外地上还掉了根打闷棍的利器,何必急在这么一会儿呢,偏要这么死切百赖的凑上前去,若是遇上个二愣子的对手也就算了,要遇上个冷静点的,那当当真是十足的找死!
谭纵自然不是二愣子,而且是个在大学里仗着家里头权势老打架的,此时也是异常地冷静,因此见那黑衣人凑过来,想也不想,直接就一脚踹了过去。
要不说谭纵冷静呢,这一脚根本没朝人身上踹,而是直接朝着对方跨在房间里的脚踹过去的。
这又是刺客兄一个大大的昏招。
要知道门槛这东西,平时是极为不起眼的,大伙习惯之下,遇着了抬个腿,迈个步子,自然而然的就那么过去了。可这会儿不同了,这刺客却是一脚在里头,一脚在外头,又是半佝着身子,屁股在后头高高翘着,本身就极难把持平衡。现在被谭纵这么一踹,平衡便是再也把持不住,顿时整个人依依呀呀的往里头倒了下去。
谭纵这会儿其实还躺着呢,所以这腿上的劲也用不足,否则以谭纵这会儿连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的功夫,又是专门朝着人相对比较脆弱的胫骨去的,只怕会一脚把刺客给踢断腿。可是这会儿,也就能勉强把人踢倒了,这还是托了门槛帮忙的福。
这会儿看刺客倒下来了,按正常人的想法,那自然是先起来再说,毕竟起来了不管是捡个刀也好,顺根棍子也好,下黑手也好,都要方便得多。可实际上,你要真这么想你可就错了!
要知道,对面那可是个刺客,手上也是正儿八经的凶器,你要是有功夫站起来,对面自然也就跟着站起来了。到时候,你看起来是方便了,可对方可是更方便了。难不成你还能赤手空拳的打赢对面拿着凶器的?
所以说,这会儿最紧要的,就是趁乱抢上前去,指不定就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而谭纵自然是聪明的,也可能他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反正谭纵这会儿就是见那刺客被自己踢倒地了,紧跟着就是个翻身,顺势就压了过去。
刚一骑在那刺客身上,那刺客也醒过神来了,手上匕首想也没想地就往谭纵手臂划了过去。谭纵这会儿也是起了毛驴脾气,根本不管刺客划向自己手臂的匕首,直接屁股一抬,又这么一坐,刺客顿时就跟一只被煮了的虾子似的,整个人都弯了起来。
要说起来,这一招与泰山压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更多的却还是师从谭纵在后世的那个外甥。这孩子淘气起来,就喜欢骑人身上这么蹦跶几下,甭管是谁,没有一个不疼的,反正是谁试谁知道。现在换谭纵给刺客来上这么一下,这屁股上又是下了死力气的,这刺客哪有不疼的,自然就倒霉了!
不过,都到这时候了,那刺客却仍然有操守的很。右手的匕首眼看着就要拿不住了,还拼命往谭纵划拉过去,却冷不防被谭纵一把捉住了手腕,再生生那么一扭,只听的当啷一声脆响,那匕首顿时从那刺客的手里头掉到了地上。
“这么容易?”自觉有些奇怪的谭纵也不去多想,直接抄起了匕首,闷喝一声:“想死想活?”
谭纵又拿匕首抵着这刺客的脖子,轻轻那么一压,锋利的刀刃就在刺客脖子上拉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冰凉的铁器抵在脖子上的感觉估计没几个人尝试过,特别是脖子还被轻易划了个口子的情况,除了电影电视里的主角们以外,就没一个普通人能挺过这压力的。
这刺客自然也是个普通人,初始还挺硬气,可被匕首这么一压,顿时慌了神,连忙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见这刺客乖觉,谭纵也是不自觉地轻吁了口气。
先前说起来的时候,谭纵看似多么勇武,可实际上也就谭纵自己知道这里头有多么危险。要不是自己为难关头能保持冷静,要不是一直保持清醒,只怕一开始就被人在门外头打了闷棍了。
而且,到了这会儿,谭纵自觉也没完全脱离危险。看对方的手段,这儿的埋伏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只怕后面还有手段,如果不能弄清楚,只怕更是危险。
“说,把你知道的关于今晚的都说出来!”手着,手一扯,却是把刺客蒙面的黑巾扯了下来。借着房子里的火烛,谭纵依稀朝那刺客的脸看过去。等他看见这刺客的模样,却让他大吃一惊。
这刺客脸型削瘦,一把半灰不白的山羊须紧紧贴在了脖子上,一对吊死鬼似的眼睛正惊恐的看着谭纵。兼且这刺客这会儿鬓发散乱,整个形象凑在一块哪像个刺客,分明就是个读了几年书的老破落户,顶天是哪家的账房先生。
那刺客这会儿命被谭纵捏在了手里,哪敢多话,连忙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和谭纵想象的一样,这刺客还真不是职业的,他真正的身份是王府的大账房。
这李大账房名叫李熙来,是王府的家生子,从爷爷辈起就是给王府当账房的,深得如今的南京府知府王大老爷信任,在这南京府衙里头,那是真正的比师爷还要大三分的角色。
平日里这李熙来也不干别的,除了帮王知府盯着府衙的各项账目外,就专门为王府记些衙门账房不能记得东西。这一回不知道王府遇上了什么事情,似乎是被朝廷里的什么人盯上了,竟然有人打算查南京府这几年的账目。
要说以南京府的地位而言,虽然不是陪都,可因为历年官员多有出自南京府的原因,因此地位也有别于其他府郡,管辖范围甚至远远超过一般地域,直接管辖着江苏浙江二省大部,而这一块也被人称为一府二州(苏州杭州)。因此这每年的账目都极为繁细,真要仔细去查,只怕也不是这么容易查清楚的。
可是这王府也够神通广大,竟然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知道上头其实就是来查这几年南京府兴修水利之类的往来账目的,所以就打算寻个由头把这惹货的东西直接一把火烧了——介时不管怎么弄,也不管那账目做的漂亮不漂亮,到时候就是个死无对证。
若是能只烧掉大半本,再留下那么点残卷,自然就更好了,指不定还能落个抢救有功的嘉奖
可是这账目哪能这么轻松就烧掉,稍微有点损坏那都是大到天的事情,所以这王知府的一帮幕僚也是想尽了主意,却偏偏都拿不出手。这事儿恰好被府里的大公子王动知道了,于是就把自己正好想要坑谭纵的事情说了,两下里这么一合计,发现竟然是各取其便,最巧合的是,府衙与文渊院之间正有一道暗门走通,因此便有了今晚的事。
只是这事情毕竟比较机密,若是要交给外人来做,王知府完全信不过,这才要李熙来亲自来做。有小蛮和那车夫的保证,再加上谭纵这一路行来的言行,所有人都深觉谭纵此时必然是个人事难醒的醉鬼,因此才放心李熙来一个人来处理。
可谁能料到谭纵竟然是装醉的,而且装醉的本事还极为高深,竟然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还顺带着把李熙来这么个五十多的老家伙给收拾了下来。
“那账目在哪?”谭纵嘴里一边问,一边在李熙来身上摸索,没摸两下就察觉到这李熙来胸口硬邦邦的,拿手往里头一掏,顿时抽出本足有两三公分厚的账目来。
看着这账本的厚度,谭纵忍不住在心里叫声惭愧,心道好在你把账本放在了胸口,要是放在腹部,老子一屁股坐下去估计你连点感觉都没有。
“不能啊,这东西你不能拿走啊!”
见谭纵拿了账本就翻了起来,虽说不担心谭纵这二十不到的小小举子这么一时半会能瞧出什么来,可这东西毕竟是要人命的东西,李熙来哪敢让谭纵就这么拿走,顿时吵嚷起来道:“谭纵,你要不拿这东西,顶天是个牢狱之灾,可你要敢拿了这东西走出这院子,只怕立时便是身首异处的结局,临尾还要落个畏罪自尽的名头!”
“哦?”谭纵被李熙来说的一惊,顿时把匕首又贴紧了李熙来的脖子道:“外头埋伏了多少人?”
见谭纵似乎害怕了,李熙来免不了就唏嘘一声,神色顿时轻松下来:“嘿,你别管多少人,反正今儿个这事就是个死局。自打你进了这院子,甭管你怎么弄,你这条命就算交代在这了。若是你乖乖担了这罪名那也就罢了,若是不从,只怕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嘿嘿,再过得一刻钟,若是这里的火再不起,外面的人可就冲进来帮你点这把火了!”
李熙来脸上这副得意至极的神色让谭纵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阵烦躁,心里一发狠,就想把这货了解了。可谭纵一想到自己这一匕首下去,痛快倒是痛快了,可事后带来的麻烦决计也少不了,指不定还更加落实了自己的罪名,因此这手就是一变,掰住李熙来的头就往地上这么一磕,顿时把李熙来磕晕了过去。
到得这会儿,谭纵自己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最危险的时候,一个处理不好,指不定就是十死无生的局面。想到在进这院子之前,自己还沾沾自喜,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谭纵就忍不住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可手刚举起来,随后又颓然叹了口气,告诉自己罪不在自己,毕竟自己怎么算也没算到本来是公子哥争风吃醋的事情竟然会和整个王府牵扯到一块儿去。
俗话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胳膊拧不过大腿!
谭纵现在就有这想法。
想到这儿,谭纵止不住又想到了小蛮。心道以今天的事情而言,只怕小蛮也不过是用过就丢的工具,只怕自己的罪名一落实,下一个死的就是小蛮这个丫头,顿时又是一阵烦躁。——虽然小蛮对不起谭纵,可谭纵起先心里头毕竟还对这小蛮有个几分念想,也幻想过自己与苏瑾、小蛮这主仆二人双飞的场面。
旋而谭纵又想到了在酒肆里,不请自来的清荷,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自己小心,晚上有变。而且,也正是因为她的提醒,自己才没真个喝醉,让自己能够一直保持清醒到现在,否则到死恐怕都是个糊涂鬼。
又想到清荷话里暗求自己带其脱离苦海的意思,谭纵却是醒悟了过来:“若是当真能逃出生天,这么个大人情还真得立马去还了。只不过,这个局怕是不怎么好破啊!”
看了一眼地上一身黑衣仍然昏迷着的李熙来,又想到一刻钟后就会冲进来的后手,毫无办法的谭纵干脆坐在了书案后天,就着清洌的雪里红,拿起那脆里酥的烤鸭大嚼起来。
待谭纵将那小半坛子酒喝光,再抬眼看那墙角堆着的几坛烈酒后,谭纵心里忽地就是一亮:“便是这般如此了,这恐怕是唯一死中求活的办法!”
半刻钟后,南京府衙内火光冲天,只听得一人在其中大喊:“走水啦!”
(ps.天气太热,电压不稳,还老是停电,活不下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