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发三这一路哭哭啼啼的,活似个受了气的娘们,只瞧那猥琐样子,谭纵就有些受不住,只觉得便是后世那些个伪娘可能都比这人有骨气些——至少这些人还能坦诚的面对所有人,不至于捂着一张脸,倒活似他不敢见人似的。
即便是谭纵与他说话,他也只是哭,却不搭话,便是连吱唔一声也不肯。
而蒋五是个皇家出身的谦谦君子,这会儿见李发三哭的不行,也只觉得不忍,可胡老三这粗人野性惯了的却没这份闲情,等听了好一阵子,他实在是觉得受不住这货了了,说不得就举着砂钵大的拳头在李发三眼前举了举,扯着大嗓门道:“哭,你再哭,再哭老子就把你卵蛋扯了,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当娘们,供人开菊花!”
李发三岔开的五根手指后头顿时李发三惊恐的双眼,若不是这样貌着实猥琐,否则倒可用上泪眼婆娑这等美词。只是这会儿见了,却不免令人想翻白眼,即便是自认为接受能力惊人的谭纵也是转过头去。
不过好歹胡老三这粗人的话颇有效果,总算是把李发三的眼泪止住了。只是这哭停的太急,李发三一边走还一边抽气,似是在打嗝。
谭纵看了觉得好笑,但心里头沉甸甸的,却是又笑不出来,只好跟在几人后面,一边细心观察身后可有人跟踪,一边凝神思索这官司又该如何去打。
这大顺朝自然是没有律师的,即便是讼师也没有,一般出现了冤案错案什么的,事情只需在民间传得几日,一般就会有各地监察府的暗线暗自去查探。若是事情果然有些蹊跷,那这事便会逐级上报,由上级审定。
而由于监察府自成一系,而且与文官一系素来不和,因此自不会出现什么官官相护的事情。所以案发后,通常都是禀到内阁处,再下令有监察府抽人手彻查。
似这等情况,大顺朝四百余年里已然出现十几起,其中有冤假错案,也有对的,但监察府这等秉公办案的态度却是在民间得了一片赞颂,这才使得监察府发展暗线的工作一直以来都比较容易。
而若是苦主想打官司,大多是事主找上那些个有功名的童生举子临时客串一二,做个中间传话的。而这些临时演员,大多数并不懂刑名一事,若是有些私下里学了大顺律的那已然是不得了了。因此,说来说去,这些人的主业最后倒是成了帮忙写一份能入主官眼的状纸,至于审案时的辩论,却是个过场,基本是主官说什么就应什么。
可谭纵却不同,他不仅熟读大顺律,更有后世法律官司的熏陶,深知这律师的重要,因此从这会儿开始他就已然开始为李发三谋划,该如何说动王仁立案,说不得还做好了暴露自己监察府六品游击的打算。
从这点来看,谭纵虽然有时候为了钱途谋划无数,甚至有些不折手段,可真要事情临头了,却又着实成了个君子,也算得上刀子嘴豆腐心的一种了。
只是,即便是刀子嘴豆付心,可谭纵自己心里头也清楚,这事也就是扯到了自己这会儿的目的上,若非如此,他再斟酌过后,怕也是会分清轻重再说。
因此,谭纵便如蒋五等人所言,是个彻头彻尾的真小人。
由于这李发三根本不肯配合,因此几人只能在路上凑合着买了点包子馒头凑合着对付了一顿午饭,一路上吃着东西就又慢了不少,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走到城中的南京府衙。
此处地处南京府正中位置,前后左右各有一条宽敞的大道直通四门。大道极宽,足以并行四辆马车,但如今两侧却多被行人占据,也就中间才供马车行驶。
不过这大顺朝虽说称得上富庶,而且也不禁民间使用普通马车,但养马的高昂费用便已然注定了这马车是个金贵物事,因此在路上行驶的私家马车却是不多,大多是些车马行临时租赁的。至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年轻力壮的也多以上等乘马炫耀身份,却是不会去用那马车的。
这会儿到得府衙门口,几人见府衙大门紧闭,便是连个守门的巡丁也没有,蒋五便忍不住皱了眉。回头给了胡老三一个眼神,抬手对着大门右侧的鸣冤鼓一指,却是让胡老三去击鼓鸣冤。
实则这会儿本是朝廷规定的午休时间,这规矩乃是从太祖开国时就传下来的规矩,蒋五又如何会不知。只是他因为猜测李发三一家被人掳走,而且还不敢报案,这会儿已然有些急火攻心了,若是不趁势发泄出来,说不得便要烧坏了脑子。
正是有这个缘故,他才直接把这条规矩抛在了脑后,指使着胡老三去击鼓。
须知一旦击了这鼓,若非案情重大,击鼓者及协同者可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先被打十板子以做警告的。
而谭纵却也是知道这规矩的,不仅如此,他更知道,似李发三这案子,由于这会儿还仅仅只是报案,便是连巡捕都还未做过调查,因此即便击鼓鸣冤,也不可能如那些话本里写的那样,光是一通鼓就能把王仁敲出来审案。
说白了,还是跟后世一般,得先由官府立案调查过了,再由巡捕搜罗证据,不管是偷盗*,还是杀人偷情,总之一切都得走一遍程序。待最后,才有负责巡捕司的押司将条陈递给同知,再由同知安排好日子,再通知苦主到府衙来过堂。
而李发三这案子又略有不同。
李发三一家老小被人掳走,除了李发三外,根本无有人证物证。即便是蒋五谭纵几个出来作证,却也是无用的,终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些不过是几人推测,却算不得证供。
故此,若是按照正常情况,官府应该是先将此案列为失踪,若是日后发现失踪人的形迹又或者是尸首之类的新线索,这失踪案子才会转为刑事案子。只是这时间上,却是不好控制,说不好就要十年八载的,便是一辈子也有可能。
而这种程序规矩,当初却让谭纵惊讶莫名,只因这程序这处理手段与后世着实太像,便是过程与结果也是无甚差别——失踪案嘛,也就那么回事了,你指望官府花多大精力去破这案子根本就是不现实。
只是,这里面也有些特例,那便是有上头的压力。只有上头压了下来,别说是走丢了人,怕是走丢了只狗那也得全城的巡捕上街头找去。自然,这会儿能给官府压力的,除了蒋五外自然也不会有别人。
这才是谭纵明知道蒋五让胡老三鸣冤击鼓不合规矩却依然不管不顾不开口不插话的缘故——没了蒋五这股子火气,谭纵还真没办法把这事情办下去。
而若是不把这事情办下去,又如何能揪出后面那黑手来。谭纵这会儿是真心想看看,到时候这王仁断起案来,是否会真的如包青天那样六亲不认。
谭纵早在李发三家就领教过了,胡老三这膀子上怕不是有千斤之力,因此只咚咚两锤下去,便是整个鼓也受不住了,只见着那用上好水牛皮硝制的鼓膜在那震个不停,发出一阵闹心的嗡嗡声响,怕是胡老三再砸一棒槌下去这鼓就得破了。
谭纵这还是第一次听这鼓声,只觉得果然沉闷的吓人,便是只听了两声谭纵也觉得心里头更沉了几分,只觉得心里头有苦无处说,非得着个地方发泄一通才行。
而另一边的李发三没了胡老三的监管,更听了这两声鼓声,却是已然又哭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哽咽的厉害,这泪水就跟不要钱似的直往外淌。
话说谭纵这还是首次见得有男人能跟女人一般,竟是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就好像眼睛后面装了自来水龙头一般。而且更是说苦就苦,放在后世去那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演员料子。
那鼓声传出去老远,且不去院有路过府衙大门的听着了鼓声过来凑热闹,便是附近的茶馆酒肆里头,也有些闲人远远地探出头来瞧个究竟。待看见蒋五、谭纵、胡老三、一直遮着脸的李发三这个怪异的组合后,却是不由地纷纷出声,显然不知道这士子、贵公子、武夫、下人这四种截然不同的人怎么凑一块去的。
蒋五是何等人物,听着背后那依稀传来的议论声,心里头烦躁更胜了几分。只是蒋五却也知道这时候却不是把火气发出来的时候,可心里头的火气已然有些憋之不住,说不得就推开胡老三,自个在那鸣冤鼓上敲了起来。
与胡老三这千斤神力敲出来的鼓声不同,蒋五虽然力道不甚大,但这人手上似是练过的,敲处来的鼓点竟然带着一股异常的韵律,甚至让谭纵产生了一种自己正身在杀场的错觉。直到那鼓声渐渐停下,谭纵却是陡然打了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这时候才发觉身上已然炸出了一身毛汗。
恰在鼓声停下的瞬间,那府衙的大门也是吱呀一声从内里打了开来。只见着四个穿着黑衣的皂吏各自持着一根齐眉长的水火棍从门里头出来,当先的那人头上顶着个四角帽,边上还扎乐根彩羽,也不知是公鸡身上的还是雉鸡身上的。
能在南京府别这彩羽的皂吏,自然不是普通人,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副九品。虽然是最低的官阶,可多少也脱了小吏的身份,真正迈入了官的行列。这便如同后世那会,那些个股级干部说的好听是个干部,可只要没上科级,那终究还是个普通公务员,而不是官员阶层。
而这人或许是午休时被人打扰上了火,出来后就皱着眉头对拿着鼓槌的蒋五喝斥道:“你是何人,怎在这儿撒野击鼓,莫非是想吃棍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