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府衙的公堂上,赵云安一脸苦色的处理着下面各个衙司递上来的文案。虽然这已经是各位押司们尽可能挑选过的文案,但所有的文案加起来,仍然堆满了大半个书案,让没有多少经验的赵云安不得不把每天有限的时间投入到了这份看似无限的工作里头去。
这对于一向懒散惯了的赵云安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但是赵云安却不得不应承下这份责任来,因为在现在的南京城里头,他根本找不到有资格坐这个位置的人,甚至连暂时坐这个位置的人都找不出来。
本来有资格暂代知府一职的同知崔奕正在前往京城述职的路上,而且已经走了这么多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路连续换马前行的他可能已经进入京畿区域,想在这个时候把人追回来明显不可能。
而和王仁同样是四品官员的盐税司陈举虽然手里掌着绝大的财权,但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所以他根本不能涉足政权,因为陈举除非自断双臂,将财权交出来,否则绝对是没这个可能的。而即便他愿意交出财权,但这个过程也需要经过内阁阁老们的集体商议,却不是他想交就能交的。所以,陈举也没这个资格。
而与陈举相当的,便是随钦差团同来的两位侍郎。只是两个人都面临是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伤重在身,此时只能卧病在床,却是没这个本事站起来处理公务的。
故此,整个南京城里头,除了赵云安外,竟然是再也找不出半个人来了。
赵云安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上的一件条陈,可抬头看了一眼书案上仍然堆积了三四摞的文案,不由地想痛苦呻吟几声。只是看到书案下面那些站得笔直的衙役,以及左右两侧静立不动的随身侍卫,赵云安只得将所有的不堪收回肚子里,只是低声地咒骂道:“该死的,这些该死的文案!”
这时候,钟诚却是匆匆从公堂外快步走了进来,在赵云安身侧低声道:“王爷,王公子携其母王黎氏求见。”
“王动?”赵云安听到这个王公子这个称呼,眼中不由地闪过一丝诧异。
对于这位因为苏瑾而差点致谭纵于死地的公子哥,赵云安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如果不是为了稳住王仁,他肯定不会让谭纵放手,而是会装着不知道,好让这种十分没品的纨绔在大牢里多呆一阵子,甚至是蹲一辈子。
只是赵云安却是没有想到,这位王大公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求见,而且还把王仁的未亡人带了过来。
“去将二人引来。”赵云安随口吩咐了一句,心中的疑惑却是更盛。由于李泰来在家里真的找出了李熙来生前藏着的秘密账册并将之在赵云安这里卖了个好价钱,如今整个钦差团都知道,王仁的罪名其实已经确定。若非他当日不慎失足落水,只怕当晚就会被赵云安直接拿下。而这也正是赵云安觉得王仁不是失足,而是自杀的缘故。
门外的钟诚将王黎氏及王动引到公堂门口,直接就退了下去。由于赵云安现在要在南京府府衙处理公务,整个府衙的安全就被他直接接受手了过去。若是一般的百姓前来告状,自然是不需要这位侍卫营副统领引路的,只是这次来的两位却不是普通百姓,出于尊重,这才有他亲自领了进来。
一身孝服的王黎氏走在前面,脸上满是悲戚之色。而她身后,同样一身孝服的王动落后了她大半个身位,脸上虽然同样是一副悲色,但让人看了却会觉得这副容貌倒有很重的做作感,似乎并不是发自内心。
“未亡人携幼子见过王爷。”王黎氏在距离书案两米外站定,向赵云安福了一福,算是行过了礼,她身边的王动也是半躬身行了礼。
“王夫人?来人,快给王夫人看座,你等怎的能怠慢夫人。”赵云安却是连忙从书案上抬起头来,似乎是才发觉到王黎氏和王动的接近,而且似乎是震惊与两人身上的孝服,因此脸上显得很是惊讶,要知道虽然所有人都认为王仁生还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与零,可是至少到目前还没有人可以肯定这个结果,因此王仁的丧事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秘密的在筹备而已。
这边等王动发现衙役真的只搬来一张椅子给王黎氏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很好看,显然很不满赵云安对自己的忽视。好在王动虽然心里动怒,但至少面上还不敢太过表露出来,只是板着一张脸,倒像是赵云安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一样。
赵云安坐在书案后,又是站起来的,自然是把王动脸上的表情收进了眼底。对于这位到现在似乎都还有些看不清楚形势的纨绔子弟,赵云安对王动的厌恶感自然又是深了几分。只是眼下王动身穿孝服,赵云安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惩治他,弄什么落井下石的把戏。
实际上,南京府府衙的后院便是王家的住宅地。平日王仁上衙办公时,都是直接从后院过来。而办公结束后,也都是直接返回后院。只是赵云安来府衙办公后,却是不能再这样了。因此赵云安便让人封了前后院之间的小门,便算是把府衙和王家隔了开来。
同时,对于王仁罪证的搜查,也在王仁死后被赵云安强势制止。虽然知道这么做很是冤枉,但是赵云安本着人死为大的想法,还是打算把南京的这件案子揭过去。毕竟王仁恶名未显,在百姓心目中,王仁却还是一个好官。特别是王仁的罪名主要集中在了河堤上,但河堤如今垮了,却是因为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虽然在赵云安眼里这是一场人祸,可在百姓眼里,这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天灾。更为重要的是,王仁乃是在溃堤处与赵云安商讨对策时不慎落水的,这就更突显了王仁的因公殉职。在加上这场大水的波及范围越来越大,虽然因为城外百姓居住分散人命伤亡不多,但在经济上的损失却是不容小觑,因此此时若是再大动干戈的彻查王仁的话,徒然惹得人心惶惶。
有了这般多的顾虑,赵云安才会明知自己很可能在做纵虎归山的事情,却也不得不忍住痛下杀手以整顿吏治、肃清官场的巨大诱惑。不仅如此,赵云安还必须好言安抚王家上下,甚至在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搜救王仁,以示朝廷的一番心意。而如果在三天内搜救无果的话,赵云安就得带着南京城上下官员操办王仁的丧事——这更让赵云安觉得憋屈的要死。
为一个贪官大办丧事,而且还必须办的风风光光,让人挑不出半点问题来,赵云安又怎么可能不憋屈,怎么可能不郁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四个字:因公殉职!
赵云安无视王动,直接向王黎氏问询道:“王夫人,你们这孝服是怎么回事?莫非王大人当真不幸遇难了?”赵云安语气很是和蔼,又带了一点点的不可置信,倒是显得他此刻的一片赤诚,丝毫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其他想法。
王黎氏似乎是被赵云安说中了心事,却是当场哭了出来。虽然只是低声抽泣,但这种场面却反而比那种嚎啕大哭更有效果,即便是赵云安想再问两句也不敢说了,只得把视线转投到了王动身上。
对于王动这个很是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赵云安实在是不想和他有什么交流,只是这个时候却不得不这么做。
“别情。”赵云安为了显得双方亲密些,却是称呼了王动的字,“可是有王大人消息了?”
王动却是声音生硬道:“回王爷,刚有附近的渔民前来报信,道是已然在秦淮河下游一处浅滩寻着家父尸首。”
“哦……”赵云安既似惋惜,又似叹息,总之很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问王动道:“此消息可曾确定?却莫要弄错了。如今这百里秦淮泛滥一片,只怕多有落水遇难之人,却莫要弄错了人。”
面对赵云安的垂询,王动却仍是那副生硬声音道:“回王爷,家里已经派了数位管事前去,介时真假一辨便知。几位管事都是我家的老人了,却是不会弄错的。本来阖府上下都不原信,但那渔民报也曾有言,他虽然认不得家父,但那尸首身着四品公服,却是让阖府上下震惊莫名,只得派人前去。”
赵云安点点头,却是轻声道:“既如此,怕是便没错了。”说罢,赵云安却是又叹气了几声,这才询问道:“还请夫人与公子节哀顺变。若是府上有什么难处,尽管直言。云安代表朝廷,定然会全力协助。”
王动听及此句,脸上终于现出一抹厉色,冷声道:“回禀王爷,家里有众位管事在却也不缺什么用度。只是李账房前几日故去,家中帐薄乱成一团。其子泰来原本是李账房的接班人选,只是听闻其被王爷唤来办公,别情与家母便想央求王爷让其回府中帮忙办事,以度过这段难关。”
王动这话一出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对于王动这种赤(和谐万岁)裸裸要人命的说法,赵云安即便再如何淡定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这王动虽然说的婉转,但他要李泰来命的目的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就差说“借其人头以祭奠家父在天之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