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走进赌坊,便看见最里面一张赌台前,一个穷酸打扮的年轻人摇着筛盅喊道:“下注咯!下注咯!包赢赌坊包赢钱!”
他目光忽然扫见站在门口的欧阳兰二人,立时摔下筛盅朝身旁的两名伙计喊道:“小二小三,你们替我坐庄,贵客登门我自然要去亲自迎接。”他说着伸手在台上轻轻一拍,顿时腾空而起,一个侧翻便掠过人群落在了欧阳兰身前。他刚一落地,立时满嘴奸笑道:“看二位郎才女貌气宇不凡,真使得小店蓬荜生辉呀!天涯何处不是赌,二位不妨试试手气?”
碧落朝他一笑,刚要答话,却闻欧阳兰已冷冷开口道:“花小云,你这句‘天涯何处不是赌’早晚害死你……”年轻人听得这话顿时放声大笑,谁知这句话却惊得碧落半天说不出话来。
碧落瞪圆双眼,又将眼前这衣衫不整的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说他……他就是那个天机神算花小云?”
“不错。”欧阳兰道:“他就是那个不是人的东西……”
花小云挠挠头,痞声痞气地道:“你这死秀才,我哪里不像个人?好歹我也是无人不知的天下第一智将,你就不能给我留些脸面?”欧阳兰冷哼一声,答道:“你若是人,怎会跑到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来做这种不是人做的买卖?”碧落也随声附和道:“我也从没听说过,天机神算花小云竟然是个赌坊老板?”
花小云狠瞪欧阳兰一眼,转而又朝碧落嘻嘻笑道:“姑娘误会了,这青州地境繁华,本来就容易招引些飞贼大盗,而这黑脸巷又是最容易聚集三教九流的地方,不但是探听江湖消息的不二之选,偶尔遇到些官衙通缉的悬赏犯,更能捞上一笔外快,岂不乐哉?”
碧落听得一愣,欧阳兰已开口断道:“闲话少叙,换个地方说话。”花小云点了点头,立时带着二人绕过赌坊来到一间瓦房中,待他紧紧闭上了房门,又请二人落了座,方才叹道:“死秀才,你找我决不会又好事。”
欧阳兰扫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碧落,笑道:“我来青州杀一个人。”花小云抬手捋了捋垂至胸前的鬓角,笑道:“能被你盯上眼的人,绝不会是简单人物,放眼青州配得上吃你一刀的,恐怕也只有当今武林盟主了……”说到这里,他忽然瞪大双眼盯住欧阳兰,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是……”
欧阳兰淡淡一笑,又叫碧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花小云听完之后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立时双掌一合道:“阿弥陀佛,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欧阳兰眉间一震,立时怒道:“你不帮我,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花小云听罢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又忽然黑着脸凑到欧阳兰面前,点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是傻子吗?不是!你不如把我绑在你身上,去挡铁不凡的铁拳头!”
欧阳兰也不理他,伸了伸懒腰,笑了笑道:“这几天日夜奔波劳累得很,我们先到街面上那家鼎香客栈投宿,明天一早你到客栈里见我,其他的事到时再议……”他说着径自站起身来,碧落也赶紧跟了起来,花小云却一把抓住欧阳兰的胳膊,仿佛生怕自己一撒手欧阳兰就会跑得没影。
“你说的轻松,铁不凡可是当今盟主……”花小云正说着,却见欧阳兰神秘一笑,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道:“见机行事。”
欧阳兰走出门时,天色早已黑得像个烧焦的锅底。花小云忽然问道:“秀才,你可知道猎人和杀手有何不同?”欧阳兰摇了摇头,花小云即时又道:“猎人杀猎物,杀手杀人物。只因人物要比猎物难杀得多,所以才有人雇佣杀手为他们杀人。但你要知道,猎物永远只会逃窜,但人物却随时能反过来要你的命……”欧阳兰莞尔一笑:“你不是常说,天涯何处不是赌……”说完便带着碧落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凉风瑟瑟的巷子中……
拐出小巷不久,二人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现出一对红灯笼,幽幽的红光射在灯笼下的匾额上,将匾上“鼎香客栈”四个漆金大字映得灿灿有光。还没走到门前,便闻欧阳兰提声呼道:“掌柜的,生意还做不做?”随即只闻“吱哟”一声,店门已豁然打开,店掌柜的已迎了出来。
碧落看着新鲜,顿时附在欧阳兰耳畔悄悄问道:“这客栈老板怎么如此热情?真是稀奇……”欧阳兰笑了笑,答道:“去年我曾和花小云在这儿喝过一次酒,当时不巧遇到了仇家,结果动起手来差点拆了整间客栈……”碧落更是不解:“如此说来,他更不该欢迎你才对?”欧阳兰懒懒的扫了碧落一眼,笑道:“可事后我扔下的银票足足够他新开三家客栈……”
欧阳兰又和掌柜的敷衍了几句,便命他准备两间上房,随即又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店掌柜,他这才美滋滋的跑上楼去准备房间……
这夜静得出奇,竟不由让久久无法入睡的欧阳兰联想到了两个字——死亡。
想到这里,他的心顿时一阵狂跳。如同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如同第一次被人逼上绝路,生死悬于一线时的感觉……
他翻起身来点燃桌上的灯盏,回身从枕下抽出一道银光,正是他长期藏于袖中的短刀。刀一抽出,立时现出万道的银芒,就如无数匹银狼,狂妄地在整个房间中肆虐着……
欧阳兰抚了抚刀身,忽然开口道:“贪狼,你怕了么?”
此时忽闻外面传来一串叩门声,欧阳兰急忙将刀收入袖中,问道:“外面是谁?”却闻来人淡淡的笑声传入房中,随即听得门外人启齿道:“碧落见公子房中亮着烛火,心知公子定是还未就寝,于是便到厨房做了几样小菜,想找公子喝上几杯……”欧阳兰一听是碧落的声音,紧紧皱起的眉头总算稍微舒展开来,急忙前去开门,房门“吱”一声轻启,只见碧落正端着几色菜肴含羞带笑的站在门外……
清晨,碧落洗漱完毕来到欧阳公子房中时,本还担心欧阳公子尚未起身,谁知一推门却见欧阳兰和花小云二人正举杯畅饮着……
花小云一见碧落进来,当即咧嘴笑道:“姑娘,今天你可比昨天还要漂亮的多!”碧落两腮顿时一片绯红,随即笑道:“花公子说笑了。看您心情这么好,是不是想到什么混入铁府的好办法了?”花小云挠挠头笑道:“那到没有,只是和他许久不曾见面,所以来叙叙旧,顺便喝上几杯……”花小云扫了欧阳兰一眼,忽然坏笑道:“谁知这小子直到我踹门时才刚醒过来,他可是头一次睡得像头猪一样……”
欧阳兰冷冷白他一眼,说道:“你虽一大清早就跑了过来,却还是来晚了一步,若你早来几个时辰,便能一起品尝碧落姑娘亲自下厨的佳肴了……”
花小云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一扬手灌下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姑娘厨艺了得,我姓花的又怎能错过?不知姑娘是否……”不等花小云说完,碧落便含笑点了点头,答道:“二位若不嫌弃,碧落这就去厨房加几个菜。”碧落说完径自走出门去,没过多久,便端着两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走了进来。二人看了看桌上这两味菜肴,不免有些傻了眼,只因这两道菜未免太过华丽,若说是菜,倒不如说是两道秀色可餐的风景更好……
碧落皎洁一笑,指着其中一盘菜,说道:“这道‘喜鹊登梅’寓意吉祥,原料仅仅是鸭脯和冬菇,虽然作料单一了点,却应该还算有些滋味。”说着又指向另外一道菜:“‘花菇鸭掌’,既然鸭脯已然入菜,我便在鸭掌上也斟酌了一番,至于配料……却依旧还是冬菇……”
“妙哉啊……”花小云瞪大双眼,仔仔细细将两道菜打量了一番,忽然叹道:“碧落姑娘不但手艺高绝,想不到心思竟也如此细腻!若我们两个粗人下厨,恐怕同样的作料只能做成冬菇炒鸭胸和冬菇炖鸭掌……”碧落腼腆一笑:“公子夸奖了。厨房里没有什么好作料,却不知味道如何,两位公子不妨尝尝看……”
欧阳兰闻言神秘一笑,探到花小云面前嘀咕道:“姓花的,你说怪不怪?”花小云亦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奇怪的很。”碧落听得糊涂,慌忙问道:“可是碧落菜做得不好?”二人这才觉出失礼,只见花小云用筷子夹起一块鸭掌,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在讨论这鸭子是从何而来……”碧落立时笑道:“这鸭子本是客栈老板养在后院的,我见厨房里没有什么好作料,便用些碎银子跟老板买了一只……”欧阳兰淡淡一笑,打断碧落道:“碧落姑娘会错意了,我们的意思是,既然这鸭子原本养在客栈后院,又是碧落姑娘亲自下厨,那又是何人在菜中下的毒呢?”
碧落心下猛然一震,立时愣道:“这怎么可能?”她说着夹起一块冬菇便向嘴里放,可菜还没碰触嘴边,却被欧阳兰一掌弹飞出去。欧阳兰轻轻握住碧落手臂,免得她太过震惊,又问道:“姑娘可看见有其他人出入厨房?”碧落稳了稳气息,斩钉截铁道:“自我进去之后,绝没有其他人进过厨房?”
此时却见花小云目不转睛的盯着夹在筷子上的冬菇,忽然笑道:“秀才你看,这冬菇已略显出一层嫩黄,看来被下毒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欧阳兰疑道:“你是说下毒之人是将毒下在冬菇中?”花小云摇了摇头,缓缓答道:“这倒说不准,不过我已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他说着将冬菇扔回盘中,皎洁笑道:“此毒名为定心兰,毒性剧烈且无色无味,可是混入油中之后却会呈现出淡黄色,不过,这种变化却是一般人所不能察觉的……”欧阳兰似乎已听出了些门路,问道:“江湖上擅用此种毒药的人不多,难道你认为下毒的人是……”花小云含笑不语。
欧阳兰沉思片刻,忽然转向碧落道:“碧落姑娘,想必杀手就藏在店中,你速去查明近几天可有新来的伙计?”碧落立即点点头,慌慌张张跑下楼去。
欧阳兰回过神来,却见花小云惊异的看着他,忽然咧嘴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无情杀手竟也懂得为别人着想了……你有意支开碧落姑娘,还不是怕仇家杀进来时伤了她……”
欧阳兰冷冷瞪他一眼:“若有人能堵上你这张臭嘴,我宁愿将全部身家送给他。”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说来也奇怪,上次你我在这里喝酒时,中州千斩堂的人马前来寻仇,害得我赔了掌柜的大把银子。今天刚喝了几杯,却又有人来打扰,我看这家店以后是来不得了……”
花小云笑道:“上次千斩堂的人不过是些小喽啰,这次来的却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来的一次比一次厉害,下次你跪下求我我都不来陪你喝酒……”二人正说笑时,却有一缕清烟顺过门缝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那烟越来越浓,竟渐渐地化作一片雾气,弥漫了整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