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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帧的语气虽凶,声音实在是有些过于委屈了。
谢襄回身,实在是不明白他怎么就和沈君山过不去了,人和人就不能好好相处么?正想质问他,却看见沈君山正站在宿舍门口望着他们。
那双像是湖泊一样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情绪。
此刻的沈君山,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她连忙对顾燕帧使了个眼色,“别说了。”
顾燕帧抱怨半天,居然等来这么一句,眯起眼睛说:“凭什么不说啊,我告诉你我忍你们俩很久了,你要是再敢跟沈君山眉来眼去,我就……”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足以威胁谢襄的事情,足以小惩大诫。
不过他也不必再想,因为谢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顾燕帧傻乎乎被她的小手捂着,盯着谢襄,看着她尴尬的笑笑,冲着门口的沈君山打了声招呼:“君山,有事吗?”
顾燕帧嗖地一下子转头,呲了一下牙齿,嘴唇碰到谢襄柔软的掌心。
他被烫了一下似的,眼里的愤怒淡下几分,转眼又因为沈君山的身影重新加深。
“嗯,”沈君山好像没听到顾燕帧的话一样,淡淡的应谢襄一句。
顾燕帧身体里的火药桶终于炸了,挣开谢襄的手,顺势搂住她的肩,“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不许出去!”
假如谢襄抬头,便能发现近在咫尺的人,目光循着门口浅淡的光盯着那道人影,双瞳里像是有小火苗在嗖嗖燃烧。
“你放开!”谢襄十分了解他的少爷脾气,暗道这人又在犯倔,顾燕帧的手臂像是铁箍一样,牢牢扒着她的肩膀,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从他身上传来的热量弄得她半边身子都发烫,谢襄赶紧若无其事的往下瞅,不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不自在。
“不!许!去!”顾燕帧感觉到她的挣扎,这会儿气更大了,对沈君山撵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你走吧,她不出去。”
他还没放下手,谢襄的手肘狠狠的顶在了他的肋下,顾燕帧痛呼一声,不自觉松开手,谢襄趁机从他身边溜走,一把扯着沈君山,随手将门狠狠关上。
“谢襄……“顾燕帧捂着胸口,踏前一步,深棕色的宿舍门像是个巨大的屏障,隔绝了自己和谢襄,被顶到的地方只是刺痛,胸口却像是被野火灼烧着,某种情绪像是疾风一样将那团火烧得很旺,旺得他无法自控。
他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无法言说。
隔着门板,还能不停的听到顾燕帧的叫喊声,不过好在他没追出来,终究是把那一肚子火发在他自己身上了。
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沈君山,谢襄想起顾燕帧刚才说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沈君山什么时候过来的,顾燕帧的话又被他听到了多少。
她咳嗽了一声,把声音压低,唯恐让顾燕帧受到更多刺激:“你找我什么事啊?”
沈君山仍旧是淡淡的,长长的睫毛略微抖动,睫毛下是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动,“是关于铃铛的事,她一直住在你朋友家也不行,我找了一家孤儿院,想将她送过去——你放心,院长和我家是老相识,还有比较系统的医疗设施,铃铛在那里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治疗。”
“孤儿院?”
听着就不是个好词,难免让人想起她孤单可怜的身世,还有自己身上背负的巨大自责。
谢襄很为难,低着头细细思量,铃铛性格孤僻,在那里要是被其他孩子欺负怎么办?她不善交流,孤儿院真的会给她细心的照料么?但如果那里真的像沈君山保证的那样,能给铃铛提供治疗呢……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本事,到头来都要靠沈君山帮忙。
沈君山似乎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宽慰道:“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了,院里的人员会多加照看,不会让她被欺负的,你要相信我。”
沈君山的为人,谢襄是清楚的,有他作保,想必那家孤儿院不会差。
小珺家里也并不宽裕,一直帮自己看着铃铛,确实是太麻烦她们一家了。为今之计,看来也只好如此。
这或许已经是对铃铛最好的安排,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不该在这种时候找事情,添麻烦。
谢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闷闷点头答应下来,“好,那明天我们去小珺家把铃铛接过去。”
“好。”沈君山想了想又问道:“刚才顾燕帧说……”
谢襄心猛地一跳,急忙解释,“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就是……呃,脑子不太好,呵呵,他就像个小孩一样,口无遮拦的,你别理他。”
她说完,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沈君山,那神态倒像是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透着些无辜和可怜,硬生生让人的心也跟着她上上下下的晃悠。
被她这样一看,沈君山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了,眼前的画面像是停滞下来,大脑里,有一种模糊的信息已经传达到他的心脏。
沈君山定了定神,一时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透了,他脸上的淡淡笑意浓了几分,有几分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的模样,“那,明天见。”
“明天见。”谢襄松了一口气,看着沈君山进了宿舍,转过身一张脸便沉了下来,走进宿舍,认真关上门,不一会儿整栋楼都能听到顾燕帧的哀嚎声再度传来。
好熟悉的声音啊,一日不闻,如隔三秋。
只是这一回,哀嚎声里带了几分刻意的讨好成分,因为其实谢襄下手也并没有多重。
隔天,谢襄和沈君山带着铃铛先去店里买了件花裙子,又买了很多玩具,才带着她去了孤儿院。看着孤儿院院长拉着铃铛的手缓缓走进大门,铃铛抱着小狗,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们两个,谢襄顿时很是难过。
但仔细想一想,铃铛这样也挺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悲无喜,无牵无挂,不会因为亲人的离去而痛苦,也不会因为失去了家而难过。
若是人都能活得这么洒脱,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纠葛,恩怨情仇也会少了许多。
两人转身走向汽车,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街边的玻璃窗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不少广告上都有打扮鲜艳的摩登女郎,谢襄一路走一路看,毫不掩饰的,充满欣赏的目光让沈君山颇觉好笑。
谢襄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好一会儿之后,她的眼皮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将黏在广告上的眼神收回来,但看沈君山那副笑意满满的模样,似乎是已经晚了。
一辆车子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金显蓉摇下车窗,巧笑倩兮,“君山,好巧啊,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呢,结果就在这里碰见了。”
沈君山见到她也保持着笑脸,问道:“什么事?”
金显蓉瞥了谢襄一眼,挑了挑眉,“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认识荣王府的人吗?家里有些生意要同荣王府打交道,我想打听一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厌恶什么,有什么喜好,有备无患嘛。”
这倒是稀奇,荣王府本该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八成是日本商会想找荣王府的茬,谢襄竖起耳朵,无声地盯着她。
沈君山不疑有他,说:“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我大哥跟他们家有些往来,前几天他们家发了请帖,王府大福晋过寿,还请了我们去。”
金显蓉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哦?那你会去吗?”、
沈君山点头,“嗯,你呢?”
金显蓉这会儿却犹豫了,眼皮垂了一下,“我不去,我们家小本生意,还没资格去那样的场合,有事再联系,我先走了。”
话虽不多,谢襄却捕捉到金显蓉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措。她早就注意到街边有辆车开的慢悠悠的,明显是在找人,没想到是在找他们,金显蓉今天不辞辛苦地制造这场偶遇,目的显而易见,应当就在于探清沈君山是否要去荣王府祝寿。
她很怕沈君山去荣王府么?
金显蓉要在荣王府做什么?
谢襄眼底眸光闪动,她觉得自己又捕捉到金显蓉的一点马脚,为了死去的魏大哥,为了铃铛,她势必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早晚,那些人,要为自己做出的恶行付出代价……
“显蓉小姐家里是做什么的?”想了想,谢襄还是决定问一下沈君山。
沈君山没怎么在意,“不太清楚,好像是做木材生意的吧。”
谢襄故意笑道:“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沈君山皱了眉,心底里,他很不喜欢被谢襄误会,因此难得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以前是同学,显蓉是个个性独立,很要强的女孩子,对朋友也很好。”
谢襄没弄明白,她看到的可不是这样,“这样啊,可是我感觉她挺喜欢你的,你不喜欢她吗?”
沈君山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有力,“喜欢啊,跟喜欢你是一样的,都是朋友。”
谢襄笑了,她也很喜欢沈君山,跟喜欢谢良辰一样的,他们都是值得自己信任的人。
“那是我误会了。“
“没事,解释清楚就好。“
沈君山舒展眉宇,看着谢襄松了一口气似的表情,他忽然就笑了:“现在我们扯平了,我误会了你和谭小珺,你误会回来,也没什么不妥。“
还能这样?谢襄也跟着笑了。
两人路上一路闲聊,说了不少考试的事情,刚走到宿舍楼下,谢襄就看见自己宿舍上有个身影趴在窗子上,探头探脑的往下望。
顾燕帧英俊的脸庞和完美的身姿都被他那些做贼似的动作给毁了,关于金显蓉的事情暂时被抛在了脑后,谢襄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跟沈君山道别后,步伐稍有些快的走回了宿舍。
她没注意到沈君山略为沉郁的目光,一心只想着顾燕帧了。
趴那么外面,别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怀着这种担忧,一推开门,顾燕帧正倚在床上用力的凹着造型,他姿态优雅,手中捧着一本书,低着头做沉思状。
要不是刚才自己在窗边瞥见了那个傻子,恐怕还会真的以为他在宿舍安安静静的看书。
走了过去,她仔细的看了看顾燕帧手中的书,语气调侃,“看的挺认真啊!”
顾燕帧傲娇的哼了一声,也不理她,继续看着手中的书,谢襄伸手将他手里的书扶正,一字一句说:“书,都,拿,倒,了。”
翻页的手指停住,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顾燕帧僵了一会儿,尴尬的坐了起来,颇为认真的辩解:“老是正着看也没什么意思,倒着看还能倒背如流,那才算本事!”
“是有本事,那你先正着背一个我听听?“
“听这些干什么,你……你那堆脏衣服,怎么还不洗?“
谢襄撇嘴,拿起脏衣服走去卫生间,还是洗衣服比较重要,这位顾少爷一个年过去了,别的本事没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喂!你刚才干嘛去了?”
顾少爷又来找茬,谢襄好笑又无奈,“用不着你管!”
“你跟沈君山出去了,是不是?”
“装腔作势,还看书,我刚才一进学校就看到你了,趴在窗户上,像个猴儿一样。”
猴儿?有他这么帅气逼人的猴子么?
顾燕帧放下书,从床上跳了下来,他从小就是家里的大少爷,日日被人奉承,被人捧得高高的,有些习惯一时改也改不掉,炸毛的时候甚至会口不择言。
“你说谁是猴儿,青天白日的,你一个女孩子跟男人出去私会,你这就是轻浮!”
顾燕帧大放厥词,说完心里沉甸甸的,颇有几分后悔,显然联想到上次被揍的情景。
私会?轻浮?谢襄听着怎么这么来气,牛脾气也渐渐上来了,“我都敢和你住一起,还怕这个?”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来,书页也哗啦啦作响,两人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
“我能和他一样吗?”顾燕帧插着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挡在谢襄面前。
他吼得痛快,目光却放软了,仿佛在无声的控诉,谢襄差一点就打了个激灵,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你有什么不一样的?”谢襄决定不跟他吵了,闷声说一句,收拾好衣服,推开顾燕帧径直进了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水流的冲击声并未将顾燕帧留在她脑海中的话语减去分毫。
顾燕帧喉头紧了紧,在屋子里来回乱转,直觉这一回要是服软,那此生此世怕是都要被她捏在手掌心里。而且……他为什么会和沈君山一样,他怎么会和沈君山一样?
明明该是不一样的!
“你别以为我真看上你了,少爷我哪个月不换两个女人,我那是跟你闹着玩的!我顾燕帧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信不信我分分钟就能找到一火车皮的女人,各个都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比你瞧着顺眼!”
顾燕帧呼哧带喘的说完这串话,不知谢襄如何感受,他自己却成了愤怒的公牛,眼睛都发红了,这些话放大了他心中的阴郁,他主动用语言去伤害谢襄,那感觉却像是自残。
谢襄沉默不语,半响,门外的叫声再次响起:“我现在就去找!”
谢襄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衣服,拉开卫生间的门。
“去找吧,快点去,去晚了火车皮都被人抢走了。”
宿舍门被用力的关上,门板被顾燕帧狠狠的踹了一脚,随后外面再没有半点声音。
真的去找了?谢襄心悬起来,酸酸涩涩的,将手中的衣服一丢,回到床上躺着去了。她并不想和顾燕帧吵架,可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夜幕低垂,繁星布满天空,谢襄坐在宿舍,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顾燕帧还是没有回来,不会真的去找女人了吧?他要是敢,等他回来就把他的腿敲断!手上力气一大,脆弱的筷子被齐腰折断,谢襄低头看了看还没吃完的饭盒,有些惆怅,肚子咕咕直叫,咽了一口口水,拿出一个勺子挖着吃。
“良辰!良辰!”黄松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小珺打了电话到宿舍楼下,让你去山南酒馆一趟!好像是有急事。”
一听是小珺有急事,谢襄也顾不得吃饭的事了,披了一件外套,匆匆忙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