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时,喧嚣了一晚的赵国王宫已经恢复了宁静,死伤者被拖走,血迹也被冲刷干净,昨晚还杀红了眼的羽林和禁卫又继续按照各自区域持戟巡弋,彼此相安无事,只是偶尔对视的眼神中不时闪过了恨意。
作为昨晚宫变重要参与者的城卫军已经完全撤出了王宫,回到他们的大营之中,中尉李希已经下了严令五日内这些参与宫变的士卒不得踏出军营半步,以防止消息外漏。羽林和禁卫以及宫中宦官宫女也得到了封口令,所受的死伤者皆对外声称是调往外地。
一场原本迫在眉睫的宫廷流血政变,就在主父简单的几句话强行压了下去。宫中对外统一口径皆称是寝宫着火,大王紧急调集了羽林、禁卫、城卫大军入宫扑火,也唯有住在王宫附近的贵戚们隐隐的听到了王宫中传出的厮杀声,私下揣测不安。
第二日邯郸又平静如往常,只是仇恨的种子彼此已经埋下,赵国上层的冲突已经证明是难以调和,如今不过是拖延时日而已。
主父的回朝同样是低调无比,正如他当初北上时一样并无多少人知道。后日的朝会上,大臣们惊奇的发现主父已经坐在了他的位子上,除了一些已经得到消息的大臣外,其他官员大多都是惊愕。
朝事也是一如既往,唯独让人察觉到的就是原本还能和气相处的主父党和王党两派,彼此间的火气越是也越来越大,在朝堂上因为一些小事便唇枪舌剑的争持了起来。
安阳君赵章无疑成了主父党的急先锋,凡事都要质疑再三,在一些大事上更是立场鲜明的表示反对,楼缓王许田不礼则紧随其后,至于赵成李兑等人自然与之争锋相对,在朝堂上争论不止。原本只要一个半时辰的朝会,足足开了近三个时辰尚无结论,
见日头渐高,已过了午膳时间许久,在朝的诸位大夫们大多都已饥肠辘辘,皆是叫苦连连。开始主父还是还是颇有耐心的看着他们争吵,到后来也渐生不耐,便站起来挥手制止,勒令此事稍后再议,先散朝用膳。见主父如此通情达理,底下则是一片暗暗叫好,群臣拜别后皆是作鸟兽散去。
这场朝会无疑向群臣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主父和大王之间的矛盾已经从暗里转化成明面上了。
简单的用过午膳后,赵何昨晚通宵未眠,前日又受了惊吓,至今仍然心神不宁,一早上在朝堂上都是恍恍惚惚的。幸好王座高高在上,又有冠冕相隔,到也不易被人发现。
用完午膳后头疼愈加厉害,便上床想要午憩一会。才刚刚昏昏沉沉的睡着,就被进门来宦官吵醒。
那宦官见大王被自己吵醒坐了起来,正满脸不悦的瞪向自己,心中慌张无比,忙跪下求饶道;“奴婢无心惊扰了陛下,大王恕罪。”
赵何本就不是暴戾之人,心中虽然不悦,却也只是挥挥手道;“起来吧,你有何事禀告。”
那宦官压下心中的惊慌,连忙说道;“大王,安平君、相邦、大司寇和内史四位大人正在门外求见,奴婢见他们似乎有要事禀告,所以才大胆来叨扰陛下清梦的。”
赵何听到四人求见,心知定又是朝堂之争的事情,不禁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委实不想接见。但终归不好拒绝,只得挥了挥手招四人进殿。
赵成四人见殿后依次行礼,赵何则笑容有些勉强的赐座。
最先说话的是赵成,赵成本就是那种性情烈性之人,年岁愈高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烈,从来藏不住心思。所以才刚刚落座就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拱手道;“大王,我们已经得到南大营回报,前日夜间平阳、列人、武安三处大营的守将未受王令,就紧急集结部众意图不轨,直到到午间才遣散部众,解除警戒。大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王!”
赵何眼神望向四周,虽看上去是在听着赵成的话,神情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直到赵成连喊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赵成见他根本就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心中顿时大怒,强压下怒气才说道;“老臣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主父这是早有预谋的,就算我们那晚拿下了他,第二日也会大军围城,逼迫我们就范。”
赵何苦笑了下道;“这很正常呀,父王他一世英名,只有他掌控别人的份。他既然只身入王宫定是留有后手的,这个寡人早就猜到了,有何稀奇。”
赵何话中轻飘飘的,给人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似乎一切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对面而坐的李兑和赵颌对视一眼,皆有种不妙的感觉。
若是大王自身都放弃了,那他们还有何名义去和主父相抗衡呢。这可不是李兑意料之中的事情。
肥义见赵何如此,便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大王,此时不是你放弃的时候,还望为赵国江山社稷着想,重新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赵何苦笑,反问道;“振作起来和我的父亲做对吗?”
见肥义欲开口辩解,赵何忙摆手道;“好了师傅,我们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说说你们想怎么做吧。”
肥义沉吟道;“大王,主父掌军三十余年,如今虽无虎符,但仍然能轻易调动大军,这边成了问题所在了。如果我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赵何皱了皱眉道;“那师父你是想要怎么做?”
肥义顿了顿又道;“两种办法,一种是重申主父在位时制定的虎符制度,将边关将领私自调拨士卒的权限收回。主父在位时这项制度曾经得到严格的执行,任何军队的调动必须将领手持完整的虎符才能调动,可在主父退位后不在手持虎符却要调动大军与胡人和中山作战,所以才有所放宽。我们不妨借机重提此事,在此将虎符制度明确下去,这是主父当年曾经力主的制度,他也没有借口反对的。”
赵何有些犹豫的说道;“只是若是如此的话,父王定会大发雷霆的,边关的将领们也必然束手束脚,若是真的遇见敌人来袭,那岂不是贻误军机。”
肥义点头道:“大王考虑的甚为有理,所以我们应该区别对待,而不是一概而论。例如云中雁门代地以及上党的驻军,因为地处边地来往邯郸十分繁琐,所以授予当地将领一定的自主权,危急情况经主将和副将相商,可以调动军队。可是在邯郸附近的城池里,例如南边的三大营,就完全没有必要授予将领们私自调兵之权,以防他们私自调动大军围攻邯郸。”
肥义话中意思很是明显,那就是缩小调动的范围,只是针对邯郸以南的平阳三营,至于边关之地并不影响朝中的格局。此举不但能大大消除军中的反弹力度,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毕竟真正对邯郸构成威胁的,也只有平阳等三大营的驻军。因为邯郸临近中原的齐魏之地,也是赵国南下的门户之地,所以素来在邯郸四周驻有重兵,分驻在正南的平阳大营、东面的列人大营和西面的武安大营三处,成半圆弧形拱卫邯郸及卫星城的安危。同样若是三大营失控的,赵国的精锐骑兵能在半日内就赶到邯郸城下,对邯郸构成直接的威胁,若是再得到城内人的里应外合,甚至可以长驱直入进入邯郸。
所以肥义话中之意,就是要将三大营的调军之权重新收回,以此杜绝主父携重兵逼宫的资本。
赵何有些迟疑的说道;“只是如此的话,父王定会发怒。”
赵成冷哼一声道;“大王,若是让主父继续掌军,则人为刀俎,我等皆为案上鱼肉。三大营的大军一日不掌控在手,主父就等于悬着一把剑在你我头顶,我们投鼠忌器下定不敢有多大动作。能不错你忘记前日大军围宫的闹剧了吗,若是下次再次发生,我们未必会有这么幸运了。”
“还有,禁卫军也必须重新清洗。当年主父执掌禁卫军多年,军中忠于他的人并不少,所以才会有上次私自开城门之事。我已和肥义信期他们商量过,大可以将从军四年以上的老卒外放到出去,重新从家世清白的内地驻军中重新挑选禁卫军。这样即便主父突然发难,我们也能有实力掌控局势。
赵何犹豫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寡人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寡人好,但我真的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了。按照父王当年所言,在我十八岁之前并不能完全履行一个大王的权力,凡事应该和师父还有你们相商。所以你们若是商量定的事情,就尽管去做吧,寡人不愿意在参合其中。但我需要你们保证,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伤害父王的性命。”
见赵成似乎还有话要说,赵何连忙站起道;“诸位不妨先退下吧,若还有异议请于我直言,寡人现在头疼欲裂,想要去午睡一会了。”
众人见赵王已经下了逐客令,心中虽然有些不甘,却也只好行礼依次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