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骑缓缓驰来。来者一身戎装,身穿赵国将军的制式铠甲,那人抬起了头,面色平静的说道:“是我,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羽林头领借着火光凝神望去,赫然看见竟是主父,忙带着手下的走下城楼,屈膝行礼道:“卑职参见主父,不知主父驾临有失礼仪,还望恕罪。”
赵雍摆了摆手,平静的说道;“无妨,打开城门便是。”
“诺。”
数名羽林手脚利索的将吊门放下,闪身避在两旁。
那羽林头目见主父单身出宫,心中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道;“主父,如今夜深,您一人在外恐有不测,要不卑职带人陪同一同前往?”
赵雍却是一笑,停马回头道;“怎么,怀疑我的身手吗?寡人老是老了,可身手还利索的很呢。”
那羽林吓了一跳,忙跪下解释道;“主父误会了,卑职只是担心主父安危,并无其他意思。主父您神勇依旧,如何会有‘老’字一说。”
赵雍哈哈一笑,扬了扬马鞭道;“知道就好,此事无须声张,寡人只是心情郁结,想一个人出宫散散心,不必惊动他人。“
“诺!”
明月当空,夜色如水,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星垂平野阔,远处依稀可见沙丘城头印染天边的灯火,却远在飘渺的天边尽头,如同梦幻一般。与原野中的冷冷清清的坟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人,一马。赵雍坐在坟前,静静的喝着酒,面色如水,只是出神的想着事情,浑然和这宁静的夜色融于一体。
可是很快,夜色的宁静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破了。赵雍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下意识的抓起了地上的佩剑。待看清来者的装束时,这才放下佩剑,话中不带喜怒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赵信勒住了马缰,也不待马身停住就以飞快的翻身下马,靠着手腕之力强行将马之主,同时已经屈膝半跪行礼道;“末将参见主父。”
身后的数十骑羽林也纷纷下马行礼道;“参见主父。”
赵雍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赵信,也不说话,神情看不出喜怒。赵信见主父如此神色,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心想看来大事不妙了。他接到手下禀报说主父半夜出城,行踪不明,心中顿时大为紧张,连忙点齐数十骑出城寻找主父,寻思着依照主父的性情,定会来到先王后的坟茔前悼念,于是便寻到这出来了。
当下见主父动怒,赵信便跪下老老实实的请罪道;“末将擅作主张违抗王命,打扰了主父清静,罪不可赦,还望主父责罚。”
赵雍举袋喝了口酒,开口道;“你倒是教的好部下,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言下之意那戍守城门的羽林到底还是没有遵守他的命令,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赵信。
赵信见主父神情并不像动怒,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下心来,见主父似乎要责罚那名羽林,忙开口求情道;“主父,他不过是担心您深夜独身出城会有危险,所以思虑再三后还是来禀告了末将。正是想到自己受罚是小,而主父的安危是大,其忠心可鉴,并无私情,还望主父不要怪罪于他,若是非要责怪,末将一人即可。”
见惯了赵信嬉皮笑脸的主父难得见到他脸上有这么大义凛然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的说道;“看来你倒是很有担待,难怪羽林才让你统领不到半年,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赵信见主父神情并不像责怪,心中这才完全放下,嘻嘻一笑道;“这个自然,若是主将不爱惜自己的部下,遇事只会推脱却不勇于承担,这些二下属们又怎会为你卖命呢。”
赵雍道:“你小小年纪,三言两语就道出了为将者驭兵之道的精髓,倒是不简单呢。”
赵信心想:那是,这不是我师父教导的好。嘴中却是拍着马屁谄笑道;“这不都是主父教导有方,末将跟随您快一年了,一直用心学习。”
赵雍瞪了他一眼,道;“我可没教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这么末将无师自通的。”
赵雍又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是有了些笑意,便不再多说了。
赵信见主父一人在先王后的墓前独酌,看样子是不想别人打扰清静,便识趣的说道;“主父放心,我带着兄弟们四处散开,离的远远的,绝不会打扰到您的清静的。”
说罢见主父不置可否,便站起身子小心的倒退回去,回身朝着部下小声的下令。众羽林低声应命,纷纷上马离去,四处散开来在四周戒备。赵信也欲上马离去,却听见背后主父开口道;“都已经来了,就陪我喝喝酒吧。”
赵信应了声,将马拴在了一旁,小心翼翼的来到主父身旁。他知道睹物思人,主父如今心情定是不好,还是小心些为妙。
赵雍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坐吧,难不成你想站着和我喝酒。”
赵信嘿嘿笑了笑,遵命坐了下来,又见主父抛来一袋酒,忙伸手接住。
“带的只是一人酒水,并不太多,你省着点喝。”
“是。”赵信拧开酒袋,抿了一大口,顿时一股热流涌上喉间,浑身毛孔张开,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舒泰了许多。
这时候还是三月中旬,夜晚的风中还是寒意甚浓,尤其是在这野外冷清之处,喝着烈酒暖身最是合适的了。
赵信见主父身上衣衫还是白日所穿,在夜风中略显单薄,犹豫了一会便说道;“主父,您身体初愈,应当静养才对,如今野外寒意甚重,你又喝了烈酒,恐会对身子不好。”
赵雍皱眉道;“不能饮酒不能纵情,那活着有甚意思。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婆婆妈妈般,如个妇人一般。”
赵信顿时语塞,也知道主父不喜别人对他干涉,便也闭口不说了,只是闷头喝酒。
二人沉默了一会,赵雍又开口问道;“你最近可有你父亲的消息,一切可还安好?”
赵信点头道;“母亲收到过父亲的一封信,一切还算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下月就会返回邯郸的。这次多亏了韩胜将军的帮忙,他提前和诸位将军们打了招呼,我父亲征调粮草来就方便了许多。”
赵雍点头道;“韩胜这家伙倒是个热心之人,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了,没少为别人的事情向我求情,他在赵国人缘倒是极好,你有机会多向他学学为人处世之道,定会受益无穷。”
赵信低头应道:“诺。”
赵雍又赞道;“说起你父亲,倒是个难得的经世之才,他当内史没一年多,府库的收入就大为增加,支出也减少了许多。看来肥义当初向我推荐你父亲,当真是慧眼识人。”
赵信笑道;“主父说的是,父亲他自小出身寒苦,立志发奋读书,对这些经世之道更是专心苦研。别的我不敢说,论起这钱粮琐事,在赵国还没有人能超越父亲。”
赵雍点头道;“确实如此,而且最让我看重的是,你父亲并非权欲极强之人,平素也是简朴低调,远比你舅舅李兑那厮好上许多,这点甚合我的脾气,不愧是我赵氏中人。只是可惜了……”
赵雍说道此处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赵信自然知道主父叹气的意思,无非就是虽然主父对父亲很是欣赏,却不能为他所用,反而是王党中的核心之一,主父心中多少会有些遗憾。
只是不明白主父突然对自己说起父亲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