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城门的破开,城外所有进攻中的清兵都是一声欢呼,知道城破在即。远处的谭泰和更远处的豪格、硕塞等八旗王公都是齐声一笑,各人都道:”南蛮子虽然发了疯,拼命的在打,到底不能挡住八旗精兵!”
城头上的明军上下听得城外清兵的欢呼声响,各人都是脸色惨白,知道大事不妙。吴三桂与赶来协同助战的唐通及刘泽清等人都是汗流浃背,神色慌张。刘泽清最怕战事失利,他原本就是待罪之人,仗打的不好,别人到也罢了,只怕他是第一个被处斩的总兵官。因拉住吴三桂臂膀,急声问道:”城下还有多少人,能挡的住敌人的进击么?”
吴三桂缓缓摇头道:”城下除了一些搬运物什上城的老兵,再无守卒。强兵劲卒,尽数在城上了。”
唐通急道:”那还不快些派些兵士下城,务要堵住城门!”
吴三桂气急败坏道:”怎么调!城头上现下已快吃不住劲,军心已是不稳,要是这会子突然调人下城,立刻就是一溃千里,兵败如山倒!”
又气道:”又把咱们的兵调走,又不准失城,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要是在以前,老子早就开城跑他娘的了!”
几人对视一眼,均是点头会意,知道对方眼中含意。周全斌的汉军足以对付城外清军,之所以调走近半明军,又下严令不准失城,不准逃走,却又并不让人将城门堵死,就是等着这几个将军动作,看他们究竟如何。
他们既然想通这一点,均是暴跳起来。那唐通由关外一路逃到此处,论起逃跑却最是擅长,因向吴三桂等人道:”依我看,不如跑了算了。汉军既然不能容人,咱们去投奔袁督师,或是干脆投了鞑子,反正手里有兵,不失富贵。”
他见吴三桂与刘泽清犹豫,又急道:”速断,迟则不及!一会子满兵大股入城,就玉石俱焚了!”
刘泽清惨然摇头,凄然笑道:”刘某既然已降,不想再剃发以事蛮夷了。听说汉军抚恤恩典都是不薄,与其将来给鞑子卖命被人唾骂,不如图个事后恩典也好。”
吴三桂思忖一番,亦道:”本镇亦是与刘总镇一样看法,城头不保,还可巷战,若是投降,则万事休矣。”
说罢,两人将身上腰刀抽出,带着亲兵亲自向前,堵住蜂拥而上的清兵。在两人感召之下,城头明军士气为之一振,清兵本欲大股冲上,一时间竟不能成功。
只是城门已破,城下的满兵已在调集,放下手中的弓箭,准备好盾牌和各式武器,准备冲入城内,再往城上攻击。城头上的明军将校看了,却是苦于无法拨出援兵,其余各门虽未被破,却也是很有压力,无法再调来援兵。
眼看着数百名清兵一拥而入,先将堵住路道的冲车移开,然后发一声喊,持刀弄枪的往城内突去,明军将校都是面无人色,一时间魂飞魄散,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慌乱间,却听得冲入城门的清兵纷纷怒喝大叫,再回头看时,却见城门内里火势大起,窜起的火苗直冲到城墙上方,热气逼人,连城上守备的明军亦能感觉。眼见入进去的清兵又灰头土脸退出,指着城门内呼喝叫骂,城上明军上下都是松一口气,知道终于挺过了这一关。吴三桂令人讯问,才知道是城下的老军们拼着身死,先行挡住城门,后又以准备搬上城的木料引火燃烧,这才挡住了敌人,而之前进入门洞阻敌的老军,或是被敌人斩死,或是被大火烧死,当真是惨不堪言。吴三桂心神激荡,只觉一股热气直冲入眼,一时间忍不住眼泪长流。他知道这是因为打的是鞑子,那些老军一来有了银两安家,二来这些年来与鞑子有着刻骨之仇,是以愿意如此牺牲,不但没有在敌人入城时逃走,反而拼命向前,保住了城池不失。想到此时,他不免对自已身为统兵大将,却从来不以国仇为重,只想着吴家富贵而惭愧。又羞又愧之下,吴三桂暴叫一,冲至前方,向着一个刚刚在城碟处冒头的清兵一如劈下,待那清兵一头栽倒摔下城去,他不顾满身的鲜血,振臂喝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兄弟们一定要死守,汉军一会就可以反击救咱们了!”
这里多半是吴氏家兵,此时见了家主总兵如此模样,当真是威风凛凛,状若天神,从未见过他如此慷慨激昂模样,各兵将都是士气大振,将手中刀舞的如雪花一般,将适才成功登城的清兵又逼下城去。就是连伤兵亦挣扎起身,拼命向前,手脚并用,或咬或抓,与敌人做殊死的争斗。若是那伤重的明军,宁愿抱着敌人一起堕城立死,亦不愿留在城头多活片刻。明军自沈阳一役战后,从未有过如此拼命的打法,攻城的清兵虽是不惧,却也是惊诧莫名。
豪格等人适才原以为必将破城,却不料眼见城门处火光大起,一时间进攻受挫,八旗兵受创甚重,万五人的攻城部队如同蝼蚁般不住地往城上攀爬,一刻也没有停过攻击,半天下来已有近半人或伤或死,虽然旗兵们悍勇如故,不断的*发箭,仍然在冒死进攻,威势却已是不如适才,一时半会是断然无法破城了。
各人都被这惨烈之极的攻防战惊的呆住,自记忆以来,除了当年沈阳一战明军全数战死的那一战以来,辽东战事再无如此的激斗。纵是宁远一战,其实清兵死伤不过两千余人,还是因为努儿哈赤偶被大炮弹丸击中受伤,不得方才退兵。此后攻大凌河,攻绵州,清兵都是无往而不胜,明军仗着坚城和人数的优势,辅以大量的火器,才能勉强支持的住。只是无论士气和勇毅,都远远不及今日城头上下的明军。豪格等人眼见城头上的明军仍是拼死做战,有不少伤兵抱着攀城的清兵一起滚下,当真是惊骇莫名,他忍不住向身边的各亲将问道:”这股明军是怎么了?难道害怕咱们屠城么?就是害怕屠城,也可以打开其余的城门逃跑的啊!”
”是啊!这些汉人是发了疯么?”
”肃亲王,这样打下去,死伤可真是不得了!皇上知道了,一定不欢喜。不如命人稍退,咱们把城围住,量他一个小小卫城能有多少粮食,最多一两个月,城内必定无粮而降。”
”这话说的很是,咱们的勇士不必无谓死在这个小城的城头。不如留下一半人手围城,咱们继续往南,也不怕这些汉人能冲出来。”
豪格摆手命这些大将不要再说,他抿着嘴,向着远方的城头眺望一番,然后方道:”他们不过是凭着一时的血气之勇,可一而不可再!虽然拼死,不过力气已竭,很难挡的住咱们的生力军攻击了。萨木什喀、索海,伊逊、叶克舍,你们各带一千五百人,把谭泰换下来,然后由你们攻城,务必一战而下!”
听得他的命令,四将都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手里用出来的老将,均觉得很是有理。四人在马上躬身一礼,各带着手下精兵向前,准备替换谭泰攻城。城头上的明军将军们见了,自然知道敌人的用意,眼见数千名养精蓄锐了半天的清军强兵杀气腾腾过来,众人虽然还靠着一股血气支撑,却也知道再也无法挡住这一股敌人的进攻了。
吴三桂砍杀了半日,到底是少年得志,并不是上阵搏杀的武人,拼杀了这些时间已是体力极限,他用佩刀支持着身体,就在倒踏的城楼边上休息远望,心中又急又怒,眼见敌人的生力军又将压上,却不知道汉军大军为何还不出现。他心中暗道:”难不成是非要我们死,以剪除异已么?”
正沮丧间,却听得身边亲兵们大喊道:”大人,快看!”
他急忙抬起头来,往城池四周一看,却并没有汉军身影,直待众亲兵提醒,这才往清兵阵后远眺,只见得远方的地平线了隐约出现大股黑衣军队的身影,正是周全斌所领的汉军主力大阵。他只觉得浑身一阵酸软,再也支持不住,猛一下瘫倒在地上,向着各人笑道:”这可是终于守的住了!”
城上的明军发现汉军在清军阵后出现,豪格等人亦是同时发觉。他却也并不惊慌,只是立刻命人将攻城的近两万大军调将回来,护住后阵的两翼。听得城头明军的吹呼叫骂声,豪格心中虽然愤恨,却也知道此时并不是与这些明军计较的时候,只是心中暗下决心,待打败这股援军,一定要在城破后屠尽全城。
他策马向前,就近观察了敌军动静之后,方象已方所有的将领笑道:”我原说明朝军队也不能如此敢战,却原来是有援兵来助。看对面这支军队的扮象,想必就是上次屠尽沈阳,挖出我玛法尸体的汉军了!”
清兵左翼的主将谭泰当日曾追击汉军,虽然不曾与汉军主力交手,却也曾经有过小规模的接战。他骑马自城下返回,一路观察后方的敌军,已是肯定这支军队就是当年汉军的装扮。此时听得豪格说话,便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们!听说汉军以黑色为军袍,乃是取他们历史上秦朝人勇武善战,其色尚黑的原故。”
豪格轻轻点头,格格一笑道:”尚武善战?绵羊就是绵羊,再凶狠的绵羊也不会变成狮子!今日之事,想来就是这些汉军将军们搞出的花样,以坚城耗我军心士气,然后由绕行至我后方,想使我腹背受敌?”
他又轻蔑一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方道:”汉人就喜欢玩这些没用的东西!城里的明军还能打么?当面和我们八旗将士野战,这些汉军又能强到哪里去了?”
硕塞知道此时士气稍挫,便亦随之开口道:”女真满万不可敌!当年码法以六万大军,击攻明军四路四十七万,这几万汉军又能算的了什么!”
听了两位王爷这番话语,所有八旗将校均是感奋,各人呼喝咆哮,将有些散乱的战线瞬息间收拢整齐,除了留下小股骑兵防备着城内明军杀出,大半都已面向汉军成阵,准备与这传说中战无不胜的汉人军队交手决战。
周全斌此时位于汉军大阵中间,此战是他首次指挥大军与八旗精兵野战。虽有辽东之役,到底是偷袭攻城,并不足以打破满人中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敌的传言。是以张伟很是看重,要他首战务胜,他虽然亦是很有信心,此时却也不免揣揣不安。
眼见敌人迅即收拢布防,由横阵转为凸型的标准的步骑突击战阵,周全斌心中暗赞,知道眼前这支军队确实是从伍这些年来没有见识过的强敌。敌人强横如此,他反道起了争强斗胜之心,开始时的不自信扫然而空,只想着要击败这支强军,立下万世传颂的武郧。
他面露微笑,一心以首战以神策而非实力最强的金吾卫而荣。眼见敌方阵脚前压,数万精骑在布满枯黄野草的平原上慢慢前移,虽然没有万马奔腾时的声势浩大,却向着当面的汉军施加着只有久历战阵,杀人无算的强军方能拥有的杀气。在这股气势面前,纵然是精锐强横之极的汉军亦有些抵受不住,阵脚最前的汉军士卒眼看着敌人不慌不忙的逼将,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慢慢压将过来,感受到这股压力的汉军士卒,竟觉得呼吸不畅,很难定神。
”来人,命炮队开炮!”
周全斌知道必须先将敌人的气势打压下去,眼前这支汉军虽然打过几仗,却都是敌人一战就溃,或是不战而降的战争。只有只有少数的老兵和军官打过袭辽之战那样的血战,才能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而那些没有经历过的新兵,却非得靠着已方优于敌人的炮火来提升士气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