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由于太久没回家睡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昨晚一夜都没睡好,郁闷的李炀一边哼着“你走了以后才知道,养成了依赖的习惯,我说我会认床”,一边打着哈欠起床收拾洗漱。
不是他不想补一觉,实在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大早外面街上便传来阵阵喧嚣。这个昨日还冷冷清清的小镇仿佛突然间活了过来,街上的人来车往有如翻滚的沸水,喇叭声,吆喝声,嬉笑声不绝于耳,即便是隔着一堵墙依然清晰地飘了进来。
隔壁的奶奶起得比他还早,正在走廊上给炉子换煤炭,见到他出来就问道:“怎么没多睡一会儿,天都还没亮开呢。”
“太吵了睡不着。”李炀打了一盆冷水,扑了一些水在脸上,顿时冷得一哆嗦,把那丝若有若无的睡意驱除得无影无踪,才接着说道:“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外面那么多人?”
“这孩子,炉子上有热水啊,莫切洗冷水,这天寒地冻的可别把身子骨冻坏了。”老人看着李炀洗冷水,不禁有些心疼地唠叨道:“大冷天洗冷水容易得关节炎。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等老了就有得受了,就像我现在,一到阴雨天气,全身都疼得不得了。”又说:“今天当场啊,快过年了,那些打工的也回来了,当然热闹了,等到年关前最后一场,还不知道挤成什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啊,有了点钱就眼巴巴地跑来花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知道节俭。想想我们小时候那阵子,一年也赶不了几次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开当做两分钱花。”
李炀这才想起柳桠镇逢三六九当场,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赶场,有些离得远的据说天不亮就要出发,携家带口的有之,肩挑背抗的有之,为的就是趁着赶场机会,将家里多余的产出卖掉换些钱财,然后再购买需要的生活用品。当然,赶场除了集贸外,更多的是承载着农村人忙里偷闲的期望,比如来看场电影,下顿馆子,遇到熟人摆摆龙门阵等等,大约相当于城里人周末去郊外踏踏青、喝喝茶、搞搞农家乐,只不过农村人向往的是市集、城镇的繁华生活,而城里人更向往的却是农村的青山绿水。
其实和《围城》里苏文纨说的是一个道理,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每个人都只会羡慕旁人的生活,殊不知自己也会是他人的羡慕对象。
李炀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慢条斯理地将脸洗净,挂好洗脸巾,将盆中水倒入旁边的桶里存储起来。小镇这两年刚通了自来水,只不过小地方的人惯于节俭持家,水费再低也是一种耗费,能省一点总是好的。
“奶奶,你少熬点粥,我去楼下买些肉包回来。”他知道奶奶早上习惯就着酸豇豆吃碗稀饭,肯定不会答应他花钱去买包子馒头,因此也不等她答应,便下了楼。
奶奶慈爱地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笑道:“这孩子,长大了连奶奶的话也不听了哦。”
由于天气日益寒冷,李炀只是下楼去院子里稍微活动了一会,这个时候院子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起了床,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这里的老人也不像县城里的那些人那样热衷于晨练,或许真的是越是有钱的人才越怕死吧,对于一些穷苦的老人来说,死亡往往意味着解脱。
昨天张君回家之后,晚饭后也没来过来玩,估计还在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把高中继续读下去的问题。想起昨天他在楼下大呼小叫的情形,李炀一时兴起,决定也去捉弄捉弄他。
张君家就住在一楼,远远地就看到他妈在厨房里忙活。李炀走过去隔着保笼打了声招呼:“杨阿姨早,张君呢?”
杨阿姨抬起头来见是李炀,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热情地问道:“哎哟,是李炀啊,你啥子时候回来的哦?你爸妈回来了吗?”可能是由于操劳的缘故,杨阿姨有些显老,额头上爬满了皱纹,两鬓也有些发白。
“我是昨天回来的,我爸他们估计还要过几天。”李炀腼腆一笑,无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口吻都跟同龄的大男孩没什么区别。经过一个学期的调整,现在的李炀在这方面的演技已经逐渐炉火纯青,他在同学面前会让自己稍显成熟,这样他偶尔做出一些超出同学想象的事情来,才不至于显得过于突兀;而在家长面前,如无必要,他还是尽力是保持着一个学生应有的形象,毕竟家长可不像同学那么好糊弄。
杨阿姨说:“那你不是就一个人在家,饭在哪里吃的,要不来阿姨家吃饭吧。”
李炀笑道:“奶奶在家呢,要是我不回去吃饭,她肯定要骂我的。”又问:“张君呢,还没起床吗?”
“哦。”李炀自小就跟着刘婧一块叫奶奶,因此杨阿姨听了也不觉得奇怪,知道那个老太婆心疼李炀,就没有再坚持,依然笑着说:“那有空多来玩啊,君娃子经常念叨着你呢。对了,他还在睡懒觉呢,你等哈儿,我这就去叫他。”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李炀摆了摆手,从旁边开着的大门走进去。
门口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架上,房间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只是空气中依然飘荡着淡淡的酒气,半掩着的主卧里鼾声如雷。
张君的父亲从丝厂下岗后,一直在镇上做些小生意。今天当场,又是年末,原本是做生意的黄金时间,他居然还在睡懒觉。再看看杨阿姨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李炀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
李炀轻车熟路地进到张君的房间,见他蒙着被子睡得正香,也不去叫他,而且悄悄将床头柜上杯子里冷水倒了一些在手上。由于已经置放了一个晚上,这水比自来水管里放出来的水还要冰,李炀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冷得打了一个寒战。
李炀慢慢地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见他还是没有丝毫醒过来的迹象,嘿嘿地奸笑一声,将手上的水滴了几滴到他的脖子里。
“啊!”睡梦中的张君冷得一哆嗦,顿时清醒了过来,正准备骂人,一看是李炀,才硬生生忍了回去,没好气地说道:“几点了?你啥时候来的?找我有事?”
李炀一把拉开窗帘,笑着说道:“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几点了。快点起床,我请你吃早饭去。”
“我日,吃个屁的早饭,还不如多让老子多睡会觉。”张君本来嘟囔着还想翻过去继续睡,见他连窗帘都拉开了,知道懒觉算是泡汤了,才不甘不愿地坐了起来。
李炀拉着哈欠连天的张君出去买了包子,又一起跑到奶奶家吃了早饭,李炀才道出他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他去镇上逛逛,感受下赶场的气氛。张君听了郁闷得直翻白眼,赶场有什么好看的,从小到大都逛了十多年了,况且你要找人陪也等刘婧回来啊。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是在心里腹诽一下而已。
说实在的,除了汹涌的人潮外,柳桠镇的集市的确没啥看头,穷乡僻壤的,既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也没有什么别致的景观可看。李炀不过是太久没感受过这种气氛,有些怀念罢了。
两个人漫步在街头,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最让李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果农摆出的水果摊。这些水果才是真正的无公害绿色水果,虽然卖相可能不是太好,外观也不是那么光鲜亮泽,但味道绝对一流。李炀买了一袋蜜橘,和张君一边走一边剥着吃。
“咦,前面有人赌甘蔗呃,要不要去玩玩?”张君看着前面围着的一堆人,饶有兴趣地说。
李炀一听也来了兴趣,好多年没看到这种场面,好奇地走上去准备看个究竟。赌甘蔗这种游戏,在李炀小时候曾经风行过一阵子,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出去打工,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对这些小儿科的玩法不太瞧得上眼,这种游戏便渐渐销声匿迹,李炀倒没想到现在还看得到。
赌甘蔗有很多种玩法,比较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比谁削下的甘蔗皮长,一种比谁能将它砍为更多的段数,当然前提都是将甘蔗竖在地上,不许用手扶,也不许甘蔗倒。赌注也很简单,就是用来比赛的那根甘蔗而已,套用一句体育赛事上时髦的说法就是“重在参与”。
这群人在玩的,正是第一种玩法。只见一个上身穿着廉价西服下身穿着牛仔裤的青年男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将手上的一根甘蔗“唰唰”几下,削去根梢,成为一段长约一米五左右的光秃秃的甘蔗棍,然后才对着周围的几个年轻人说道:“各位,还是老规矩,看谁劈下的甘蔗皮长。我输了请你吃甘蔗,我赢了你付钱,甘蔗还是归你。甘蔗一块钱一根,价格绝对公道,童叟无欺,输赢你都不吃亏。怎么样,还有谁愿意来玩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