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檀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而李炀说出这句话后也有些后悔,毕竟她是自己的老师,虽然自己并无轻薄的意思,总归是不妥。幸亏是温婉的林老师,要是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就勃然大怒了吧。
“林老师,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哦,没什么,没关系。”
简单的对白之后,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那种轻松的谈话气氛荡然无存,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炀挪了下屁股,正考虑自己是不是该走了,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惊,林檀雅压下眼底的惊惶,急忙起身去开门。
“小雅,吃过饭没。我妈刚才还在抱怨我,怎么不请你过去一起吃饭,你一个人做饭都麻烦。”门还没全部打开,便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
小雅,这称呼这么亲密,难道是林老师的男朋友。李炀暗道,他记得林老师要到明年才和南高的一名老师结婚,因此才会作如此想法。
李炀不想让自己掺杂到林老师的私生活中去,便顺势起身准备告辞。
“没事,我一个人挺好,伯母她费心了。”林檀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浅淡而温柔,可不知道为什么,李炀居然从中感觉到淡淡的生疏。
“不请我进去坐会?”门外的人很有绅士风度,声音也很有磁性,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感觉,李炀不由得暗自猜测是林老师的某位追求者还是她的男朋友。
“哦,”林檀雅打开门,故作自然地说道,“有个学生在这里做客,上次给你说起的,懂得法语的那个。”
这时李炀也看见了门外的客人,不禁有些意外。
来人高大英俊,留着板寸,身体强壮有力,脸上棱角分明,穿一声黑色的皮夹克,如果再戴上一副墨镜,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位黑客帝国式的型男。
当然,让李炀意外的并非这家伙比自己帅,而是这个老师,他见过。
他就是在十二进六的那场球赛中,那位帅气而拉风的裁判,杨老师。
杨老师看见李炀站在客厅中,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热情的笑容,远远地伸出手来,笑道:“啊哈,原来你就是那位天才学生啊,那可真是久仰了,之前经常听小雅提到你,今天终于见着了。”顿了一下,他又自我介绍说:“我姓杨,木易杨,叫杨光。”
很多姓杨的人在做自我介绍时,通常会口称“木易杨”,其实这是错的,实际上“杨”字的右边并非“易”,而是“昜”(读yáng)。
李炀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当然不会傻到去指正他话语中的错误,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略带腼腆地说:“我是李炀。昨天还看过杨老师打球,那次三分外的远投实在是太帅了。”
其实这就是张嘴胡诌了,昨天李炀和萧晓去图书馆的路上的确瞥见他在球场上打球,不过李炀忙着和萧晓过二人空间,哪有那么空闲去围观。
杨光信以为真,篮球是他的拿手好戏,同时他也是南陇县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多次代表南陇去市里、省里参赛,心里一直引以为豪。此刻听到李炀提到昨天的篮球赛,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灿烂了几分,口里连连谦虚,摆摆手道:“哪里哪里,昨天的对手也是体育组里的,不大好打,侥幸胜了一局,实在不值一提。”
林檀雅听他们两个在哪里胡侃,不由得白了李炀一眼,她昨天饭后散步的时候亲眼见到李炀和萧晓有说有笑去了图书馆,什么时候去看篮球赛了,真是说谎都不眨眼睛。
李炀见到林老师神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心虚地想,不会是被她看出什么了吧,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就说:“林老师,杨老师,你们聊,我先告辞了。”
“再坐一会吧……”林檀雅和杨光居然异口同声地挽留。杨光抬手看了看表,又奇怪地看了林檀雅一眼,也没多想,接着说道:“还有一会才到晚自习。一直听小雅说你法语很不错,我最近也在自学,好不容易碰到你,总得给个机会让我请教下吧。”
杨光的确是一位很用风度的男子,人长得高大英俊,看得出家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样的人骨子里自然会有些骄傲,难得的是他将这份傲气收敛得很好,话语热情而随和,也没有教师面对学生的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李炀饶有有趣地看了看他们俩,心知肚明肯定是杨光见林檀雅在自学法语,才花费心思在上面的。怪不得短短时间里就能追到手,这泡妞果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下一番功夫哪能抱得美人归呢。
李炀想了想,也就坐了下来。记得前世林老师一直教他们到高中毕业,一直尽职尽责,在他们身上倾注了很大一番心血。林老师给人的印象一直都非常温柔善良,可是后来的林老师眉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学生也不再那么有耐心。既然再世为人,李炀就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家庭变故还是另有原因。既然有这个近距离观察杨光的机会,李炀也想趁机替林檀雅把把关。
诚然,李炀内心很喜欢林老师,但这只是一种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并没有掺杂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里面。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檀雅便如同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美得璀璨夺目,美得动人心魄,李炀并非圣人,自然也会心动。但这种心动,并非男女之事上的心动,因此他在面对杨光时,丝毫没有愤懑嫉妒等负面情绪,他心中所想的,是真心地祝福林老师可以幸福。
三个人探讨了一会法语的发音、语法,李炀每每浅谈辄止,倒不是他有意藏拙,法语他已经丢了几十年,何况当时也没有深入学习,现在能记得一些粗浅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他这样的水准倒也正合了杨光和林檀雅的胃口,对于两个初学者来说,太过深奥的理论知识他们根本理解不了,反而是这种浅显易懂的谈话让他们更有收获。
聊到兴起,三人的话题渐渐扯了开去,从《包法利夫人》聊到《我的叔叔于勒》,从法语文学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聊到英法百年战争,在不知不觉中时间如梭飞逝。李炀有些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心里愈加佩服起杨光来。自己和林檀雅毕竟都曾经在课堂上多多少少学习过一些东西,而杨光不同,他是体育老师,走的路子完全不同。用古代科举制度来说,李炀和林檀雅走的都是文举的路子,而杨光则是武举。文武疏途,李炀一直以为大多数所谓的文武全才不过都是谬赞罢了,没想到今天就让他遇到一个。
林檀雅看向李炀的目光越发亮了,这个少年一再让她惊喜,她很好奇,李炀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他究竟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别看刚才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林檀雅和杨光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们不过是泛泛而谈罢了,李炀话虽然不多,却往往能说到点子上。这主要得益于李炀晚年的时候为了消遣时光,看了很多杂书,后世书本里的一些观点拿到现在,自然而然会听的人有新奇深邃的感觉,并非他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李炀起身告辞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学生们估计都已经回到了教室,一路走来,几乎看不到人影。许是又到十五,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朦胧,好似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着校园。
夜凉如水,在空旷幽寂的校园里独行,李炀有一种行走在时间之上的错觉。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一幕幕过去的、未来的、清晰的、模糊的记忆如同幻灯片一样闪过,两世为人的经历在脑海中交相辉映。想起重生后的种种,李炀不由感慨万千,经过一番努力,自己的人生轨迹终归与前世再不相同。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人生,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什么是珍惜。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等你幡然悔悟之时,失去的已经不属于你,错过的也早已经远去,人生的痛苦莫过于此。
李炀是幸运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什么值得珍惜,什么不能错过,他也有时间去从容布置自己的人生。
李炀又是不幸的,即便是重生者,也不可能事事顺利心想事成。诚然,他有重生者的优势,但历史并非一成不变,一只亚马逊的蝴蝶扇动翅膀都能影响到大西洋的风暴,如果他将历史更改得面目全非,那么他将彻底失去重生带来的优势。
这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推到一块骨牌,后面哗啦啦就会倒下一大串。
先知先觉的人无疑是痛苦的。就像一个人坐在飞机上,明明知道一会就会发生空难,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难的来临。这种时候,他肯定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李炀就是这样。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