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介子脸色大变,从地上拾起汉军的人头,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乌候大叫道:“看箭!”说着从背后取下弓箭拉箭便射,乌候是猎户出身,射箭的速度比起一般的军士不知要快多少,这一箭射去又快又准,换作一般的人是很难避开的,但是那个女刀客竟然一点儿避的意思都没有,只在箭突及身的一刻左手铁爪一划,便将箭打下来,钉在了脚边的冰块上面。
傅介子沉声道:“不要理她,我们撤!快走!”众汉军都怒视着这个女刀客,纷纷破口大骂,傅介子连催带推,众汉军才退去。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大片人,因为冰帘障之内不便骑马,所以这些人都是徒步赶了过来。
傅介子喝令汉军极速撤走,汉军再一次被逼到了雪原之上,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顺着原来的路返回,后面的乌孙兵越追越近,过了十里的冰帘障便追得近了,傅介子一行因为陆明受伤,玉吉儿身子虚弱,所以就是骑马也不怎么快。
好不容易见到了生机,偏偏又遇上了乌孙兵,生存的可能性不增反减,众汉军的怨念极深,一边跑一边骂,自己和乌孙人无怨无仇,却不由分说得打了起来,而且是往死里招呼。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介子眼见走不了,而且乌孙人也开始放箭,心里面不由着急起来,跑了一程,有一个汉军被箭射中,众人扶着他跑了一程,这个汉军终是没有挺住,一口血涌到嗓子眼儿,没有换过气来人就去了。
几个汉军要停下来和乌孙人拼命,傅介子一人骂了一句,让他们快跑就是了,到了前面又是冰帘障,傅介子心一狠,大声道:“过了这道山崖大家就给我狠狠得大叫,咱们活不成,他们也休息活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大叫,十之八九会发生雪崩,这是行路人的常识,傅介子这么说大伙都知道什么意思,过了最危险的一段冰帘障,所有的大军放声骂娘,一个个的声音中气十足,将这些乌孙人的老母、姐姐妹妹、都问候了一遍,骂得不堪入耳。
玉吉儿捂着耳朵不肯听,但是这些如雷声般的辱骂声还是一字不漏得入了她的耳朵,心里面暗想,这些人平时看起来就不像个样子,现在果然更是呲出牙来了。
平时的时候过这冰帘障就怕出现在雪崩,而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了,傅介子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盼星星盼月亮,直到见山上的雪开始瑟瑟得往下掉,开始只是一堆半堆的,后面就是如天河落地一般得发生雪崩,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众汉军齐声欢呼起来,像是一群发狂的人。这时雪崩越来越厉害,居然朝这边来了,傅介子大呼不好,带着队伍再一次逃窜。这雪崩并没有压死几个乌孙人,但是乌孙人的行动却是缓了许多,趁着这个机会,汉军急速逃离,逃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后面本来已经看不见的却又突然出现一支骑兵,为首的是一个红衣人,不消说,就是众汉人恨得牙根发痒的女刀客。
这时前面又出现了一些稀疏的蹄印,看样子不仅有狼,还有马群,总之有的生机的地方生存的可能性就大些,傅介子也不和众人商量,当下就带着人带着蹄印追了上去。走出一程,傅介子突然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这里是一处凹地,两边都是冰崖,后面有乌孙的追兵,逃的路只有前面一条,如果前面有什么大的危险,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相当的遭,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继续逃,而这时,傅介子已经发现了马群。
要说他与天马有缘那也确有其事,这已经是在冰原里面第三回见到天马了,此时见到天马时,五十多匹马已经不足四十匹,马群在这周围徘徊不肯离去,傅介子的心一下子也就悬了起来。
“喂,使者大人!”正当他们准备过去瞧瞧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听声音是是哈斯奇,傅介子四处望了一下,一会儿侧边不远处的冰缝之中挤出一个人来,正是哈斯奇,他全身上下都是雪,敢情是把自己埋在了雪里面。
傅介子大喜道:“骏马监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哈斯奇道:“我听见马蹄声,怕是来了恶人,所以避一避,没想到是你们。不要再往前面走了,前面没有路。”
傅介子一讶,道:“难怪天马不走了。这可怎么办?”哈斯奇道:“听这声音,后面是不是来了追兵?”
傅介子微微点头,道:“有一千多号人。”
哈斯奇的脸色顿时一沉,失声道:“糟糕,那死定了!”
傅介子看了一下天马,天马此时神情有些萎顿,别的汗血马就更不要说了,在这冰原上面半死不活的。
傅介子看到前面不到二十丈的地方,心都凉了半头,众汉军也都纷纷开骂,这里是一处五丈有余的沟涧,那边的地势比这边要高出一些,中间是无底的深渊,这么宽的距离,没有人能够越过去!
后面的乌孙人一会儿就会追上来,听从地上传来的声音,应该在五里之内,这里再没有别的路可以逃,傅介子让汉军先别慌,到前面去看看再说,众汉军打马过去,这些汗血马都纷纷向边上避去,天马对他们也很有些敌意,傅介子等人稍一走近马群就开始骚动不安起来。
这时,傅介子见到了一件令他终身难忘的事情。
这时天马突然在地上刨了一阵蹄子,到崖边望了望,好像是要跳过去,这么宽的距离,在傅介子的印象之中还没有马能跳过去,一时心也悬了起来,这么神勇的汗血马就算是被乌孙人抓到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从一个爱马者的角度来讲,傅介子并不希望天马来冒这个险,如果神骏之的马,如果从这世界上消失了,那将会是一种永恒的遗憾。但是他却一点旁也帮不上,如果此时再走近的话,反而会逼着天马跳过去,那样更加危险。
这时所有的汉军也都屏息凝神,谁都没有说话,都静静得看着天马,天马在崖边磨蹭了一下又怂了,这么宽的距离几乎就是绝地,天马再是神勇,对这个距离也是一点把握没有。傅介子见天马不跳了,心里面反倒平静了一些,这天马归不归得到自己都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活下去。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天马突然退了足有三十丈,又在地上刨了一下蹄子,既而猛得加速,来到崖边上长嘶一声,后腿强劲而极具暴发力,偌大个家伙凌空飞起,前蹄迈得极开,后蹄弹起之后紧缩,如同一道虹架般架在了沟涧之上!
所有的汉军都忍不住唔得叫了一声。
傅介子忍不住轻叹道:“潜跃如飞龙,武帝取名为龙马,果真所言非虚!”傅介子的话说完,天马已经一个纵跃到了断崖的那一头,它昂首阔步得看向这边,不住得嘶鸣。
这时又有一些汗血马跃跃欲试,其中为首的几匹也同样刨地然后狂奔跳跃,很遗憾,第二匹汗血马看着也是百里挑一的极上乘的汗血马,但是在起跳的时候步子却突然怯了,一下子没有止住,径直给摔到了崖下面,久久没有传来回音。
马群又是一阵骚动。
这时,马群中又有马开始跳崖,接连跑了十余匹,只有五匹马成功得跃了过去,还有几匹马前蹄搭着了崖边,却没有爬上去,也摔入了不见底的深渊。看着这些好马被活活摔死,傅介子不愿意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过来将马赶开了,不管这些马被谁夺去,还是那句话,至少要活着。
傅介子上前赶开马,又到崖边上看了一下,众汉军都愣住了,陆明道:“老大,这个距离你可别逞能,没有可能跳过去的。”傅介子自然不会做这个傻事,道:“乌候,把绳子给我。”
陆明顿时明白过来,当下道:“照啊,老大你快些,马跑了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乌候赶紧将绳子拿过来,傅介子套了一个较大的半活套扣,深吸了一口气,看准了马头旋着绳子,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套不到天马的头上去,刀群受惊就那么便没有再套的机会,这里的崖太宽,如果用寻常的办法将人吊下去,在半空中晃荡来摆到对面的崖上去十分困难,而且这崖是下窄上宽,这样的绝壁根本就没有办法攀爬!
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投之上。
傅介子没有把握,再一次将环做得大些,又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投。陆明道:“老大你放松些,生死在天,不论结果如何,咱都不怕。”乌候也道:“将军,你就投吧,左右是个死,姑且试试。大不了跟这些乌孙人拼了。”
傅介子自然知道他们的用意,强笑了一下,暗自调整了呼吸,手中的绳子旋了一圈、二圈、三圈……突然出手,直奔天马而去!
“唏,”众汉军都松了一口气,中了!
天马被绳子套中,受了惊吓就要跑,套扣一下子拉紧,傅介子算得精准,这个套扣不会将天马的颈部勒死,但也不会滑脱,天马拼命得挣扎,差一点儿把几个汉人都给拉了下去,但是好在乌候块头大,又一手用钢刀扎在地上死命得拽着,天马用不上力才停了下来。傅介子怕天马再过度挣扎当下晚道:“乌候,把绳子拉住了!”乌候道:“老大你快点儿,这牲口好大的力!”
傅介子当下将火焰刀取下放在地上,双手抓紧绳子就往那边攀过去,这天马显然有些吃不住这么大的力,主要是地上的冰面滑,一路都向这边过来了,傅介子情急之下攀得极快,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了,天马开始往后狂奔,傅介子发现地上有血,敢情这一挣扎,已经将天马的蹄子伤了。
傅介子拿出匕首在地上剁出几个坑来,一脚踩在上面,死死得拉住绳子,道:“乌候,你把陆明绑好,然后绳子往我这边慢慢送。”陆明道:“老大,我自己爬过来没问题……”傅介子骂道:“你这鸟样,爬得过来么,别多事,给我绑好了!”
乌候接令,将陆明齐腰绑好,一把一把得往前递绳子,一会儿陆明也过来了,接着就是玉吉儿,玉吉儿本来就已经烧得快虚脱了,此时一看这不见底的悬崖就犯虚,有些不敢过去,但是被傅介子狠狠得骂了一顿,也就老实了。让她爬过来明显不太现实,傅介子也只得让乌候将她同样绑好,然后当伤员给传了过来,玉吉儿一过来,因为被傅介子骂得狠了,正准备回敬他两句,但是见到傅介子那眼神,把话又缩回到肚子里面去了。乖乖得站到了一边去,但是一看到傅介子腰间别的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眼前一黑,很直接得栽倒在了地上。
接着就是哈斯奇和几个汉军,过来得只剩下乌候和两个汉军,乌候正准备让他们过去,傅介子让乌候先过来,他这么大的块头,落到最后要甩过来,他这么大的块头甩起来,还真没有人拽得快,还是只能现在这样传过来,两个汉军勉强能拉住他。
这时后面的乌孙人已经追得近了,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骑马已经在百丈之内,为首的红衣已经看得十分分明。
乌候只道傅介子护着他,道:“老大,还是让他们先过去吧,我顶着。”傅介子喝道:“让你过来就过来,你这么大个甩起来我们拉不住!”乌候这才抓住绳子过来,傅介子立时感觉到无比的吃力,只拉了一下手就破了皮开始流起血来,几个汉军立时过来帮忙。好不容易将乌候拉了起来,傅介子困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看了看手上的血,骂道:“你这狗东西怎么这么重,这回咱们活着回去我非扣你口粮,给我减五十斤肥下来!”
乌候呵呵得笑,忙着来拉另一个汉军,傅介子选了一个善于攀岩的留在后面,送上来一个汉军之后,最后一个汉军准备甩过来,吊在空中之后再让众人拉上来,正要跳的时候,陆明突然大声道:“慢着,老大的刀先扔过来。”
那个汉军听了忙回去取刀,傅介子见那个红衣刀客已经近在咫尺,大声道:“来不及了,快跳!”但是那个汉军如何敢丢了傅介子的火焰刀不顾,当下爬起来将刀扔了过来,然后急匆匆得跳了下来,正当傅介子等人用劲拉的时候,红衣女刀客突然手中一甩,一枚小尖刀不偏不倚,正好斩在绳子上面。傅介子等人手上一轻,心头却陡然间一沉。
那个汉军最终没有上来,只听见长长的一声凄厉惨叫,一时没有听到回音。
“直娘贼!”傅介子眼睛一红,袖子一扬便是一枚袖箭射出去,也不知是报应到了,还是傅介子的时运转了,他本来没有太仔细瞄准,但是这一支袖箭却是极为准确,一下子正好打在红衣女刀客的右手手腕上,女刀客轻声叫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右手一下,既而也同样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一支袖箭的威力有限,傅介子想不出她为什么叫得这般惨烈,一时也没有想这么多,喝道:“乌候,放箭!”
乌候不等傅介子说话就已经在放箭了,这个红衣女刀客在地上连翻三个滚,乌候的箭落了空,而这时,大批的乌孙骑马已经压到,傅介子一行经不住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势,当下让从伙疾退。
因为天马还套着绳索也走不住,此时早已经撒丫子狂奔,把傅介子拉得一路连跑带窜,并且被拖在地上一路滚了出去。傅介子的胳膊都差点儿被拉断,好歹是抽出了匕首划在冰面上面,划出不知多久,天马突然听不住劲停了下来。
死里逃生,但是众人却没有一个高兴的,这几天接连死人,刚才又死了一个兄弟,傅介子的腰上还扭着个脑袋,这一切都是压在汉军心头的一块石头。陆明红着眼睛,道:“老大,这次回次一定要报知大将军,倒是要责问一下,我们与乌孙有什么仇怨,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杀手!”
傅介子也怒道:“这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且先回去,这里的大军应该是冲着大宛的守军而来的。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是一支奇袭的部队。”哈斯奇突然一拍脑门,道:“不好,我得回去通知留岩,不然纳伦城有难!”
傅介子道:“不错,这事得尽快。现在我们的马匹全都丢了,这几匹马都是无人训养过的野马,无法乘骑,得想个办法快点赶回纳伦城才是。”本来这乌孙与大宛之战与汉军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从某种角度上而言,汉军应当助乌孙,而非大宛,但是现在被乌孙人偷袭,这茬早就忘了。
哈斯奇想了又想,道:“天马的脚蹄已经伤了,得快些治理,这些马也都没有办法骑。索性我一个人先回去,使者大人带着伤员后面赶来,我回去让留岩派人再来接你们。”傅介子道:“如此也好,我正好可以调养一下陆明和伤,也给天马治治脚蹄。”
事情紧急,哈斯奇道:“如此就告辞了。”说完急匆匆要走,傅介子想了想,把自己仅剩的四个随从都叫了上去,陪着哈斯奇先回去,自己和乌候照顾玉吉儿和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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