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介子一行进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整整比霍仪晚了一天。遂成已经活了过来,只是被人施了巫术,虚耗过度,还不能行走。这一行百人进了城,傅介子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城中没有一个汉人。
他是个细心之人,进城第一感觉就不对,稍一留心便看出了症结。乌家两兄弟用胡杨木架抬着遂成,身后跟着长长的带刀队伍,在这楼兰城里显得十分惹眼。傅介子知道,若是有事情,很快就会发生。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该出城的商队早都出了城,剩下的都是当日不走的,如此一来,这楼兰城就显得冷清。傅介子找了一个会楼兰语的传译官在大街上打听了一下,问为什么没有汉人的踪迹。
过了一会儿,传译来道道:“国信大人,这楼兰人说汉人都住在城西的汉人专区,而西域的商人皆住在城南和城东,而我们在城东,所以见不到汉人。”傅介子派了两个军士去探探虚实,自己带着众人先到官驿去找霍仪。
接见他们的还是那个驿长,傅介子问了一下驿长霍仪等人的情况,驿长却一脸的茫然,说很可能是住在了城西的汉人集居区。傅介子令大军直接到城西去安顿下来。
楼兰城不大,众人不大一会儿便到了城西。傅介子久闻楼兰大名,不料如此一个城池比起长安可小得多了,倒是和他的家乡义渠县有几分相似。想到义渠,傅介子心中闪过一丝的痛色。
此时的楼兰城中,商人已经很少了,倒是来回巡逻的卫士不在少数,楼兰是一座因为商业贸易而兴起的城池,人口的流动性极大,所以也比较动乱,一天到晚都有巡逻兵。现在正是换班的时间,十几个楼兰兵披上了厚厚的驼皮大衣,有些懒散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对傅介子等人不闻不问,只是冲那个驿长问候了一下。
在这小小的楼兰城里,上下合起来也没有多少官吏,人口也就四万多人,比起大汉的一个郡县还要少了些,当官的并不像汉人官吏那样高高在上,一般的平民都能见到,包括国王在内。
驿长将傅介子一行带到了城西,果然一眼便看得出来,城西是楼兰城中最为繁华之地,整个建筑群围着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的水潭而建,这小潭在楼兰这种沙漠绿洲地带已经是极大极罕见的了,周围的建筑依湖而建,是汉朝风格,还有一排排的胡杨树,只是看样子还没有上年纪,显不出千年不倒的胡杨精神来。
傅介子四下打量一番,显然没有心情去看这些风景,他只想尽快找到霍仪三人,按理说,自己一行是大汉的使者,没有楼兰人敢对他们下手,但是如果是匈奴人,那就很难说了。自从霍仪走后,他就明白自己有些急躁了,贸然派霍仪进城,会把他陷入险境,所以这才急着进城,想找补救的法子。
乌胄和乌达两兄弟也是十分着急,匆匆将遂成抬进了驿馆安顿好了之后便出来了。众人一路上穿堂过户,在这里果然有好多汉人,绝大多数都是行商。异地逢乡人,是人生一大幸事,众人见到了汉使却是非常的高兴,傅介子一行还没有安顿下来便有几个商人邀请众人去喝酒。
傅介子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来说无疑是最安全的,但就怕出内奸,也不敢大意,留下乌胄和大军看守汉帝送给大月氏女王和大宛国王的彩礼。他知道乌胄是一个粗人,遂成虽然重伤,但他是老江湖了,曾经在这西域道上走过一次,论资历是最老的,所以让遂成提醒着点儿乌胄。他自己带着乌达和部分军士去和行商人谈话,借机找一下霍仪等人的下落,顺便套一下这楼兰城及西域道上的情形。
来请傅介子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高个男子,姓耿名融敦煌口音,看上去还有分几少年人的痴气,他代表着一干行商来请傅介子过去喝酒。傅介子此时敌友不分,只是淡淡地应承了下去,带着乌达前去。
仅一间小小的驿站里面就有一百多汉人行商头目,但一看都是身上带了家伙的。因为这丝绸之路上繁华无比,因为有了天额的财富,也就有了天大的风险,一路之上强盗、土匪、匈奴兵、已经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总会常常出现,若是没有几手撑门面,这碗饭是吃不下去的,这带刀之事也就稀疏平常了,但傅介子却还是暗自留了个神。
这些年来,他过着风口浪尖的日子,因为与匈奴人结怨太深,时不时地有人来暗杀、投毒、使巫术,他早已经养成了慎思慎行的习惯。耿融来给傅介子一一介绍了一下,这些人多数是去波斯的,也有一部分到大月氏、大宛、精绝、疏勒、西夜、车师前国等国,但却没有一支商队是到龟兹、乌孙、车师后国的。
这本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傅介子一问之下才知道,那几个国家都是投靠了匈奴的,汉人是不敢去的。傅介子留心了一下,却没有听见一个姓苏的行商,想到这儿又有些疑心苏巧儿了,心想莫不是她也有问题,在楼兰境内扮猪吃老虎,将霍仪和乌候算计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而问到楼兰,众人却是莫衷一是,耿融眼神深处却有着一丝的沉重,在常人眼里根本看不出来,但傅介子的眼神比起他来还要厉害许多,一下子便看出了什么,心头闪过一丝的迷惑。
有几个去大宛的行商请求和官家一道前行,所以特意摆了一桌极为奢华的全羊大酒宴来请傅介子。傅介子知道这些人是想倚仗官家来图个安全,但他怕其中有内线,所以只是三分真三分假的先答应下去,以后看清楚了再作决定。
待酒食过后,一个姓马的和一个姓徐的行商来请傅介子去一个好地方,所谓的好地方也就是这左近的醉月楼,是这楼兰城里排名第一的烟花地,这青楼的名声在长安便能听人说到,可见影响力之大。而且醉月楼中有一个花魁娘子,外号叫作“玉蝉”,只接见汉人不见别国之人,这为汉人找足了脸,所以一般的行商不管是好色还是慕名都会去醉月楼看看。
傅介子自从妻子殷茵死了之后就再没有留恋过红尘,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涯,他也变得铁血无情起来,此时听说要去青楼,不免有些不愿,当那两个行商盛情难却,便让乌达和他们一起去,不料乌达和乌候一样,是一个怕见姑娘家的粗人,一听到逛窑子脸上便酱成了紫色,说什么也不去。
耿融却道:“马兄、徐兄,你们可莽撞了,傅大人是一国使节,身份何等尊贵,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们大汉朝,怎么能去这些下九流的地方,还是免了吧。”傅介子带着几分感激地看了一下冲耿融淡淡笑了一下,心里面却半分弦也不敢松。
酒宴过后,那个姓马的行商送来一柄匕首,是用的上古玄铁请巧匠制得,上面金镂玉雕显得十分贵重,姓徐的则送了拳头大的一块熏香和一些玉器,都是些极贵重的东西,另外的行商也都或多或少送了一些来。
傅介子经过这几年,早就已经学会了一些处世的办法,身上的书生气少了很多,知道此时是非接不可,这是显示诚意的时候,当下全收了过来。
在那个时代,商人再有钱他也只有钱,却没有社会地位,比起一般种地的农民更让人瞧不起,两个行商见他收了,满心欢喜地送他回驿馆,还声称有一件更好的东西要送给他。傅介子忙道不用,两个行商却笑哈哈地去了。
耿融是后面离开的,他似乎很有些心事,临走时道:“国信使大人,千万要记得一句话。”傅介子心头陡然一震,他感觉到重要的事情开始了,道:“耿兄请讲。”耿融道:“也没多少说的,就是让国信使大人留个神,这楼兰城也许并不太平。”说完不等傅介子答话便离开了。
傅介子感觉到这人绝不是一般的商人,但也不知是敌是友。经过这么些年,他知道敌与友,是不能通过一天两天就看出来的。这里还是一片太平,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傅介子去看望了一下遂成,遂成已经五十岁了,因为曾出使过龟兹,所以这一次被派了出来,但人上了年纪也就没那么经得住折腾,此时仍是只能说话,不能行走。
乌家兄弟担心乌候和霍仪的安全,提议要到城中去打探一番,傅介子答应下去,但想到两人太过于忠实,又派了军中三个机灵的军士陪同,这才放他们出去。
时候已经很晚了,傅介子回到驿馆休息,老远便听到一阵古琴声,合着一缕淡淡的清香,让人感觉到十分舒服。舍内一个缁衣女子静静地坐在那里,肤若凝脂,领如蝤蛴,眼若星辉,似乎将这楼兰的美色一个人占尽了,门外的守将有些魂不守摄,时不时向那女子瞟去,见傅介子来了神情极为尴尬。
傅介子突然明白了那两个行商说的更好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了,但为了确定一下,还是问道:“这女子是谁?”守将道:“刚才来了一位姓马的和姓徐的商客,说是大人的朋友,将这女子送来服侍大人。”
傅介子一听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样,暗笑他们糊涂,听耿融说了明去不得,便暗地里将这女子送过来,把自己想成了贪财好色之辈。但这女子着实诱人,傅介子虽然久不恋红尘,但还是随便多看了两眼,道:“你叫什么名字?”那缁衣女子咯咯笑道:“国信使大人可是明知故问了,小女子便是玉蝉。”
傅介子反倒愣了一下,他早知道这女子的身份,只是搭讪性地随口一问就被这女子捡了小辨子,看来此女子阅人之深,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