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时分,傅介子也没有再问殷茵的主意,让她留在了渠犁城和冯嫽他们在一起。陆明已经将队伍集结好了,傅介子检查马匹时也显得心不在焉,正检查着,突然身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喂,傅,傅将军。”
傅介子听得声音大喜,回过头一看,正是殷茵,有些意外得道:“你怎么来了?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了。”
“带上我吧。”殷茵的眼珠子很大,此时又四处骨溜溜得乱转,看上去显得特别调皮,傅介子不由莞尔,道:“你刚才不是不肯去么?”殷茵不置可否,道:“我又不像小公主那样捣乱,带上我呗。”
这事傅介子倒是求之不得,虽然说,在傅介子印象之中,殷茵的调皮捣蛋比之弟史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这一些都不重要了。
“好,好啊。”傅介子显得有些猪头得笑了笑,道:“不过,此去危险重重,你不能到阵上去。哎,殷茵,你还是留在渠犁吧,等我回来再来找你。”傅介子此时显得很没有主意,做事也犹豫不决起来。
“你这人怎么没主见啊,”殷茵嘟了嘟嘴,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样怎么能带兵哦,就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带嘛?”
傅介子也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主见了,因为殷茵的出现,他一方面变得冲动莽撞,另一方面又显得患得患失。
“要,我当然要了。”傅介子大笑,但还是平静下来,道:“茵茵,六年前便是因为我让你上了战场,你才离开我,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冒任何风险。打仗是我们男人的事,你还是在渠犁等我吧,等我回来,我用八抬大轿,再娶你进门。”
这话说得热切而直白,殷茵听了微微皱眉,又紧张得看了一下四周,见汉军一个个神情怪异,脸更加红了。
一会儿冯嫽出来给他们送行,傅介子过去商量一阵,冯嫽留在这里继续向龟兹王请兵,见到傅介子和殷茵在一起,只道傅介子要把殷茵也带到战场上面去,不由有些不满,道:“傅将军,殷茵姑娘一个女孩儿家,跟去怕是不太方便吧,还是让她留在我们身边安全些。”
傅介子道:“如此就有劳冯夫人照料。她,她调皮得很……”
殷茵听了不由冲傅介子恶狠狠得瞪了一眼,却不好发作。
冯嫽笑道:“这个没事,弟史也是调皮捣蛋的,两人正好做个伴儿。”殷茵有些不愿意,傅介子再三相劝,她才答应了下来。
与冯嫽辞别之后,傅介子一行百人折道向东行,从这里往东南方面走便是鄯善,直接往东走则是楼兰,郑吉的部队此时正在羌若,汉军只行一日便找到了郑吉的部队的踪影,第二天的中午,看脚印是快赶上了。
陆明打开地图看了一下,道:“老大你看,这里两面是山,东西有大风灌口,所以名叫‘灌口’,接地图上画的,过了灌口往北走是且末和楼兰,往南走是鄯善,依此脚印来看,郑吉一行应该不在羌若,而是在且末地区。”
傅介子对着地图仔细看了一下,再看看周围的山形,大漠风沙,一眼望不到尽头,也没有个特别的标记,想了一下,道:“匈奴的使团从楼兰蒲昌海过来,走的路有三条,一条是南边的鄯善,一条是楼兰,另外一条则是车师。但是走车师的话,路途遥远,最有可能的是楼兰道,我们就往北面走。看这条道,大至方面也在楼兰,想必郑吉也是这么想的。”
陆明道:“老大,如果猜得错了,我们可就放匈奴使队过去了。”
傅介子顿了一下,道:“此处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想郑吉他们也一定打探了消息,与其在这里乱撞,不如相信他的能力。”
陆明也是个爽快人,打仗都打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怕什么了,道:“好吧。”说着扯着嗓子大喊队伍调头向北行。
大漠之中,一条大军开过的痕迹弯弯曲曲得延伸到远方,此时的太阳正毒,晒得人和马匹骆驼都没有了脾气,马匹上面的褡裢和箱笼时不时得发生撞击的声音,有一下无一下得刺激着这些已经走得有些麻木的人群。
脚印已经被风沙盖得差不多了,此时的痕迹已经分辩不出这队人马到底有多少人,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多。
“老大,我怎么觉得到这条道有些不对啊。接理说,现在该追上了才是。”
陆明赶了一阵,忍不住问了起来,傅介子也蹙眉道:“我也感觉出来了,好像是郑吉的队伍加速了。”
陆明道:“那我们是不是再快些?咦……”陆明像是看见了什么,打马上前去了,赶了一阵,跳下马来从地上捡了个东西起来。
傅介子打马赶上去看了一下。
是一个汉朝长安“吉永坊”出产的白瓷。
傅介子心里面不由一震,这种东西虽然在军队中也有,但是更觉的地是商队之中。
陆明怔怔得道:“老大,你说会不会是商队?”
这时众汉军也都围了过来,乌候一会儿又从前面不远处拾来一大卷绢布,这一下傅介子算是确定了,这确实是一支商队,而非郑吉的商队。
陆明道:“老大,看来真的是商队,我们跟错人了!”
傅介子大声道:“把地图拿来。”
陆明和另外两个士兵赶紧将地图送了过来,傅介子将地图摊在沙子上面排开,仔细看了一阵,道:“绝对没有跟错。这里离南北路都有些远,应该不是丝路经过的地方,这么大的队伍,最有可能的还是郑吉的军队。我们继续赶路。”
陆明有些害怕,道:“老大,军队之中如何会出现绢布,这分是就是商队掉下的,我看我们是追错了,要不,我们回灌口走南道吧?”
傅介子心里面也有些悬着,但是想了再三,还是下令队伍向北赶路。
又赶出百十里路,前面的的脚印突然改了方向,折道向西去了,而北面却有着一支大的队伍脚印向南来,与北上的肚子印在此汇合,然后折道向西而去,呈一个倒着的“人”字。
汉军见了立时吵了起来,傅介子打马过去数了一下人马,人数已经数不出来,偌大的一片脚印,从北压过来,南道上的脚印便消失在这一片蹄印之中。
傅介子下马比划了一下蹄印,道:“蹄宽而浅,步距比寻常马要大,看来是匈奴的骑兵。”
陆明也看出来了,失声道:“老大,看来真遇上了!”
傅介子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道:“看这风向和蹄印,这里应该是昨天前半夜的留下的。”
乌候急道:“将军,要不要追?”
陆明没好气道:“我们这么一小撮人,怎么个追法!”
傅介子却翻身上马,喝道:“打起精神来,我们追上去!”
“真追呀!”陆明有些慌神,道:“老大,这里的人马看上去最少也有千人,我们这么冒冒失失得追过去,岂不是很危险?”
傅介子道:“这里的不论是郑吉的军队还是商队,都是我们们汉人,从汉人的角度来讲,我们非追不可;另一方面,我们要寻的便是匈奴使队,如今找到了,不追上去我们到哪儿去,集合队伍,我们追上去看个分明。”
“哎,”陆明一咬牙,也上马来,狠狠道:“死就死了,追就追吧。”
傅介子打马在前,一路上加速赶了上去,再走一阵,果然又见到路上丢了许多东西,有布匹,有绢丝,还有瓷器,更是有一些死去的马匹和骆驼。
看来是发生了战争,傅介子的心更加紧了,看这些骆驼的样子,已经死去了大半天了,血都已经流干了,在地上化成了一滩血色的干泥。
陆明突然指着前面道:“老大你看,还有死人。”
众汉人急速赶了过去,傅介子下马看了一下尸首,是一个汉人,看上去也不认识,他后背上面被划了一刀,足足有两尺长一个口子,血都已经流干了,看去皮包骨头,显得十分碜人。
傅介子叹息一声,下令队伍向前面开进,才走没多远,又见到几个死人,却不见落下的货物。这些人死的惨不忍睹,傅介子略看了一下便不看了,铁青着脸让队伍跟上,才走几步,突然有一个汉军道:“将军,将军!这是苏姑娘父亲的驼队!这个人我认识!”
傅介子听了心陡然一沉,喝道:“你说什么!”
这时跑上前一个士兵,道:“将军,这人我们曾在贰师城的时候见过,他是鲁大平府上的一个武师,我们一起喝过酒。”这个士兵一说,立时有几个士兵跟着附和起来。
陆明失声道:“老大,巧儿姑娘会不会……我们追吧!”
“直娘贼!”傅介子拳头捏得紧紧的,从后面的骆驼上面取下长枪,喝道:“给我狠狠得追!”
陆明一声招呼,众汉军皆振奋了起来,他们与苏老爹和苏巧儿颇为熟悉,在长安或者只能说是泛泛之交,但是在这汉人都极为少见的西域却是亲人,更何况是老大的亲家。
“巧儿!”傅介子心里面默念着,马鞭扬得倍儿响,一路上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黄沙赶了上去,这一路上来,他都怀疑可能是苏老爹的商队,只是这种可能性太小,自己这么想也会有些晦气,所以一直暗地里告诉自己不是,但是现在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郑吉的部队没有遇上,却遇上了苏老爹的商队,偏偏又赶上了匈奴兵。
再往前赶了一阵,死的人就多了起来,傅介子看了一下,这里面有许多人自己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确实是苏老爹的商队里面的人,还有几个是鲁大头府上的武师。
现在已经确定,这一队确实是苏老爹商队无疑。
再往前面追,地上的脚印却突然就没有了,就像被凭平抹去了一般,令汉军摸不着头脑!
陆明大喊道:“老大,这是怎么回事?脚印怎么没有了?”
傅介子也是一头的雾水,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道:“大人四处找找,一定要给我找出来!”
众汉军分散四处,傅介子也打马到周围溜跶了一圈儿,失望而归。
“找到没有?”傅介子见一个士兵回来就这样问,但是一来百十号人皆是一无所获。
“老大,你说我们是不是进了迷魂滩?”陆明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不由想到了传说中进得去出不来的地方。傅介子喝道:“不可胡说。再四处找找,我想大方向一定没有错,我们继续向前走。”
汉军听令,继续向前进发,眼见日落西山,汉军仍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傅介子无奈得下令队伍扎营。
一晚上,傅介子没有睡着多大一会儿,翌日清晨,汉军集结整队,草草得吃了些干粮就下令赶路,在这周围盘旋了半日,什么都没有找到,傅介子心里面阴沉沉的,不知苏老爹的商队吉凶如何。
陆明道:“老大,我们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苏老爹他们,至少说明他们还活着,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匈奴兵也没有看到,会不会是已经过去了?”
傅介子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和郑吉岂不是都扑了空?”
陆明道:“有这个可能。老大,你说我们怎么办?”
陆明这个人也算得上机灵,此时他拿不定的主意多半是难题,傅介子听也了拿不定主意,从私心方面讲,他倒是很想在这周围再好好找找,可是找了一天多也没有任何发现,再耗下去,如果让匈奴人到达乌孙,自己在不,冯嫽也外出,解忧公主只怕会独木难支,想到这里,傅介子道:“如果匈奴人穿过了沙漠,走蒲昌海的话,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楼兰,我们直接赶到楼兰去,楼兰是我们汉朝一方的,应该可以有所帮助。”
众汉军没有异意,陆明也道:“此去楼兰不远,我们在这里搜不到苏老爹,他们也极有可能向楼兰去了。”
傅介子顿了顿,陆明说的这个可能还真的极大,当下道:“好,我们这就赶往楼兰。”
风餐露宿两日一夜,汉军拖着一身疲倦出现在楼兰城外。
楼兰城繁华如斯,过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傅介子发现,楼兰城中明显多出了许多周边国家的商队,大的有五百人的大团队,小的也有两三人一匹骆驼的小队伍。
到底是西域第一富有之国,进了楼兰城傅介子立时感觉到一阵富丽堂皇。虽然楼兰城比之长安还是不能比,但是比之西域其它国家,那明显是要富有太多。
队伍仍是下榻在了驿栈里面,驿长傅介子还认得,但是驿长似乎对傅介子不太认识了,显得极为冷淡。
汉军暂歇到驿栈里面,傅介子向驿长打听了一下郑吉和汉人商队的消息,这个驿长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对匈奴兵的到来也一问三不知,傅介子不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是夜,被驿长冷落得招待了一下,傅介子感觉到楼兰城里,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了。
到了楼兰,不能不去拜祭一下王后。
神王府已经被封了,古神王去了精绝之后就没有了回音。
王后葬在了王府之内,今日是没有办法进城了。
正当傅介子要去休息的时候,突然有酒保进来,向傅介子道:“使者大人,外面有个人要见你。”傅介子忙穿好衣服,怔道:“是什么人?”
酒保道:“我也不认识。”
傅介子疑惑得出去,来的一个人傅介子也不认识,那人头上戴着很重的斗笠,脸也看不清楚,但是傅介子知道,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
那人显得很紧张,四下打量了一阵,见没有人跟来才从怀里面取出来一个东西,道:“傅使者,请跟我来。”
傅介子也四下打量了一下,回头跟陆明说了几句话,就跟着这个人出去,那人带着傅介子左转右绕,来到一个赏花亭,那人向傅介子微微拱了拱手,便自动退了下去。
这时赏花亭那边的人见到傅介子便急忙赶了过来,向傅介子行了个礼,道:“傅使者。”
傅介子心中颇为感慨,拱手道:“车护将军。”
叫傅介子过来的正是车护将军,如今他已经荣升为楼兰国的辅国候了。
车护显得瘦了许多,让傅介子到一边就坐,气氛显得很沉闷,车护似乎过得很不好。
傅介子知道事情紧急,道:“车护将军,傅某今日赶到,感觉楼兰城中有变,不知所为何事?”
车护将军给傅介子湛了碗酒,自顾着猛灌了一口,道:“傅使者,你还是快些出城去吧。”
傅介子一怔,道:“为什么?”
车护将军道:“傅将军有所不知,匈奴的使队已经到了楼兰。而且,咳,国王的身子不太好,也许天命不久了,匈奴人已经把安归王子送回了楼兰。如果不出意外,月内安归王子就要继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