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家兄弟都是三大五粗的浑人,有胳膊有腿就是没脑子,自从跟了傅介子以后,对他一直是惟命是从,听傅介子说要只身前往也不说句“危险”什么的,只是憨憨地点头。
傅介子是大汉国信使,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国家名声,所以不能乱来,但此时霍仪等人不见了踪迹,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在行事之时换下了汉服,不得让人认出来。戴好蒙面巾之后,他检查了一下手腕处的袖箭,再把匕首、绳索、连弩系在腰间,那柄元武重剑太重了,不适合在夜间探情报用,他也没有带在身上。
三人伏在暗处潜到太阳神庙西边的一处高墙处,高墙里面便是一座楼阁,这样进去可以很快躲起来,不会让人发现。踩正了点之后,乌家兄弟两人互相捏住手腕,打成一个结,让傅介子踩在上面再用力一送,傅介子轻轻巧巧地越上高墙,很快便蹲伏起来。
这里的红衣教徒守卫起来十分严厉,来来往往不留下任何死角,傅介子刚一入内就有几队士卫过来,但也没有发现什么,但却在这里站了一大队守着,看样子是发现了这地方也能成为死角,所以这一队士卫站住之后便不走了。
傅介子暗自叫苦不迭,这么一来他就被困死在了这个地方,哪里也去不了,等到天一亮,自己就会暴露出来。那些红衣教徒守卫起来竟是十分地严格,在这里站住了脚之后就不移动,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突然跑过来几个红衣教徒大呼了几句,像是十分惊慌。
傅介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一听语气就知道是十分要紧的事情。那一队红衣教徒果然有些惊慌,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留下一小队人马在此守着。傅介子大为松了一口气,趁着混乱从背后取下强弩,对准旁边木楼射过去。这种弩射出的箭带倒钩,后面系有十丈左右的绳子,是夜行探密之人必备的攀爬工具。
绳子划过夜空,带出一丝轻微的声响,牢牢定在了木楼之上。傅介子将强弩收回背上,拽着绳子从高墙上跳下,在绳子的拉拽之下,落到楼阁之内。
但落到楼阁上时声音还是大了些,有一队红衣卫士听得声响朝这边过来,傅介子忙收了绳子赶紧离开楼阁向里面去。这里是太阳神庙的外围,并没有什么机密要紧之事,所以防守较松散,而到了里面就严格得多,傅介子刚从圣火坛通过便又被拜火教徒堵了回来,而且此处圣火经年不熄,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傅介子只好躲在了圣火塔的后面,强忍着炽热,有一种当烤猪的感觉。
而这时,突然有人大声叫了起来,傅介子一句也听不懂,稍稍探头一看,见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波斯女子,金发碧眼,眉目清寒,给人冷艳、孤傲的感觉,身后跟着的赫然是那个白胡子的长老。
众拜火教徒见了金发女子皆是神情肃穆,恭恭敬敬地行礼,就连白胡子长老也跟着稍稍躬了躬身,傅介子知道这白胡子长老在拜火教中是极为声望之人,若说教王相比于皇帝的话,这些白胡子大臣便是宰相、王侯之类的大臣,看样子,这女子的身份极为尊贵,不知是教中的什么人物。
金发女子用波斯语向白胡子长老说了几句话,白胡子长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在前面带路,金发女子留下所有的教徒,只身跟着白胡子长老往后面去。
傅介子知道他们有要紧的事情,也不知和霍仪有没有关系,最好是能跟上去看一看,但此时烈火燃得正旺,加上拜火教徒皆在此守着,根本就没有动身的机会,傅介子心中一急,从怀里面摸出三根银针装在袖箭之内,对准一个拜火教徒轻轻拉动机括,那个教徒轻轻咦了一声,以为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这才神经一麻,重重倒在地上。
由于机括是掩子袖子里面发动的,和这烈火燃烧的声音相比,实在是太小,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机括声,只等那个教徒倒下之后他才确定已经发出去了。这种银针本来是道士给人治病时用的,但经元通几拨弄便成了极上乘的暗器,名叫“金针渡劫”,上面淬有极厉害的麻药,而且银针极细,打在人身上基本上没有痛苦便会晕倒过去。傅介子用过这东西好几次,上一次在匈奴边境之上便是用这东西在乱军之中狙杀了匈奴的一个都尉将军。
那个教徒不明不白地晕了过去,旁边的众教徒纷纷围了过来,以为他得了什么病。傅介子趁乱混了出去,直缀着金发女子而去。可是到了外面才发现,自己出来迟了,金发女子已经没有了踪迹。
此地后面便是万窟山,太阳神庙依万窟山麓而建,此地虽然名为万窟山,可连一个山洞都没有,不仅没有洞,连树木都不长,只有一些稀疏的浅草,山势笔直而上,所以要躲人是很难的。再说,这也不大合适,这金发女子的做派不是躲躲闪闪之人,他一定还在这周围。
可是傅介子四下看了一下,实在不知他们去了哪里。这已经是太阳神庙的后面了,按汉人姑娘说的,这里便应该是巫墓所在,可是此地周围既城墙也无楼阁惟一的路子便是上山。
傅介子突然想到了汉人姑娘说过巫墓是在地下,也就是说,这里有机关可以通到地下,只是在何处却又成了一个难题。他在从军之前是个书生,而且是个“不务正业”的书生,读的多有易理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书,所以殷九重一眼便挑中了他做女婿,所以一般的机关暗门,他根本不在话下,随便看上一到两眼便能瞧出个七八分来,而此时的机关却没有任何迹象。
这时,太阳神庙有了声音,而且吵得甚是厉害,但刺耳的是,这些人中,有的说的是汉语,可是隔得远了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傅介子心头暗喜,慢慢折回去,来到太阳神庙的正殿,心不由跳得快了。
此地少说也有两百多人,全是红衣教徒,而且其中手中执火的也有十多人,看样子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傅介子不敢靠得太近,见本来有些混乱的人群只一会儿便整整齐齐地站开了,像军队里面列队一般。这一整齐下来,傅介子更是吃了一惊,敢情来说汉话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差点儿害死他的玉蝉姑娘,他此时一身紫袍锦帽,看上去十分地雍容华贵,加上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和先前的波斯女子一比,在气质上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东方西方竟有相持不下的意思。
她身旁的还有五六个人,但都是女子,包括那个吹胡笳的女子,只是此时她身份大变,只看架势,玉蝉倒成了二把手,真正有权势的人却是这个吹胡笳的女子。
傅介子越发激动了,他知道霍仪极有可能是这批人抓走的,现在她们到这里来,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也许,霍仪三人真的便在这里。想到这儿,傅介子急切地想近身去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这一近身,就再也出去不去了。
吹胡笳的女子好像有些沉不住气,在左顾右盼,说了几句发脾气的话,语调快了傅介子没有听清楚说得是什么,但玉蝉却是十分从容,好像天下的事都与她无比,用匈奴语说道:“灵泉长老一把年纪了,郡主再耐心等一会儿吧。”
她语言中的汉腔极重,是一句十分蹩脚的匈奴语。傅介子在匈奴边境上打了好几年的仗,匈奴语会了许多,虽然太正宗的匈奴语他听不太明白,特别是有的人说话带当地的土语,就更难懂了,但此时玉蝉说的却是带汉腔的,傅介子听得清清楚,心头又暗自一惊,确定了她们果然都是匈奴人。只是匈奴人平生注重鞍马刀弓,是大男子的世界,而这一回来对付自己的,却全是女子,真是有些邪门儿。
而那个什么灵泉长老,自然就是白胡子长老了。
傅介子探得了匈奴人与拜火教的关系,他心里面对这两者都没有好感,所谓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一起商量的事情定然不会是好事。想到这里更是急切地想探知他们到底在打什么阴谋诡计。
这时有一队红衣教徒走了出去,傅介子见他们的装素一样,因为晚上的天气冷,他们都戴了极大的头罩防冻,若非仔细看,很难认出谁是谁来,突然有了主意,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守卫缀着这一队红衣教徒出去,来到一处较为隐避之处,蹑手蹑脚地跟在一个教徒后面,暗自扣了枚银针在手中,上面同样是淬了极厉害的麻药的,觑准时机如猎豹奔袭一个闪身闪到最后一个士卫身后,一手猛地捂住士卫的嘴巴,顺手将银针扎在了士卫的腰际大穴上。
这里的穴道是人体中极为要紧的地方,只要被扎得准了,任你是大罗神仙也难发出一点儿声音。那名红衣教徒发现自己被人偷袭,立时如同受了伤的疯牛一般挣扎,只是腰下肾脏处中了银针,任是怎么挣扎,却一丝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傅介子不料这个教徒竟有如此蛮劲,好在他这几年的军旅生活练就了一副极为强健的身体,曾在年前一拳打起过疯马,这个卫士再怎么挣扎也不及他有备而来。
只挣扎一下,那士卫身上的麻药便起到作用了。傅介子起初还怕他装死,稍稍松手试探了一下,发现他果然是被迷倒了,这才放下心来,将这个士卫拖到暗处将身上的红衣套服脱了,套在自己身上。可是他的身材比那个红衣教徒要高出一些,穿上总觉得不像,于是将头上绾起的高鬓去了,换成波斯人的披发,再套上那红色头罩,连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还没有完全做好,前面的卫士便发现有人不见了,在四下找寻。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就有了别的选择,只能豁出去了。傅介子装作刚拉完尿,还提着裤子便一样往众教徒赶去。
众红衣教徒远远看见他来了,还提着裤子,夜色之中也没有仔细看,叽哩咕噜地说了句什么便不再过来了,急匆匆地折回去。傅介子猜他们是让自己快些跟上,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去办。
傅介子把头压得低低的,紧紧地跟在那一队红衣教徒的后面,袖子里面暗自拽着匕首,以防不测。众人走了一阵,却是进了万窟山。傅介子从外面看这山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可是此时经这些人七弯八拐地一绕他才发现,这万窟山果然不负其名,这大大小小的洞窟虽然没有一万,但大大小小的,总有好几千吧。
这里的洞穴看上去是全天然而成的,没有刀斧雕凿过的痕迹。沙漠、戈壁、荒山、古窟,尽显着西寒暑苦寒之地的本色,乱石崩裂,山崖凸显,光秃秃的山体只留着稀疏的浅草,进了这万窟便让人感到一阵胆寒。傅介子是军官出身,惯例性地想到,要是在这里驻上一支官队,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想过去也得先向自己打个招呼。
傅介子不想再往里面走了,按他知道的,楼兰城不过是个极小的国家,落在大汉地界,连个县都算不上,而太阳神庙所在地已经是楼兰最北的边界了,自己一行走了这么久,只怕已经出了楼兰国界了。
这里的拜火教徒打起火把像是要进行长距离的远行,自己不过是想跟着找出点儿线索,若是真跟着他们胡天黑地地走下去,不知还要误多少事情。可是出于直觉的考虑,他决定再跟一段距离。
走得一阵,整个山体前倾,几欲坠下的样子,傅介子一行人走到一处深崖下面,抬头看不见天,只有如同断拱桥一样的山崖,而这面崖上,石窟如得如同马蜂窝,加上楼兰地处沙漠,风沙极重,此知是夜间,风势正大,整队人还没有到山谷中间,火把早已经歇了菜,整个山谷呜呜作响,一如恶鬼在夜哭。
这时,一干教徒好像早有准备一样,为首的一个是个执火郎,可以自掌心燃起火焰,整个山谷,这一道蓝火如豆,根本不足以与天地相锋。傅介子心头大乱,若是教徒都会自掌心取火,只有自己一人不会,那么,自己便会暴露。
说不得,只有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