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四个大字奇怪,原因在于:字体竟然不是古老的篆体,而是类似隶书,笔划圆润平滑,结构严谨规则,与“安乐洞”、“魂煞通宵”、“阿可俾之墓”、“天残地缺,七星连珠”这些字的字体大为不同。字体既不是阴刻也不是阳刻,似乎是用毛笔直接写在石匾上。这还不是主要的,最奇怪的是这四个字明明是由汉字的偏旁部首组成,那字我却一个都不认识。左起第一个字是上“大”下“水”,第二个字是左“天”右“木”,第三个字是上“女”下“儿”而且“儿”是倒写的,第四个字是上左“成”右“石”,“成”和“石”都水平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如果把每个字拆开来念而且按照上下左右的顺序,就是:大水天木女倒儿反成反石。这句话念不通不说,而且根本不应该将它们拆分,因为字与字之间的间隔很明显,按照现代汉字的书写规则,这确确实实是四个字,四个不会出现在任何汉语字典里的字。
当然,既然不认识这四个字,它的读法和含义更无从谈起。
我本来看得不太清楚,把眼睛眯到极致,覃瓶儿又在旁边解说,才把这几个字的笔划和结构印入脑海。字虽然印入脑海,却搅得我的脑海天翻地覆,几乎乱成一锅稀饭。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我已得知土家族从来都是“有语言,无文字”,而这几个天书一般的文字偏偏出现在这样一块牌匾上。而且,我还重度怀疑这里才是真正的土司皇城,如果这个猜测是真实的,那么,是什么人把这几个古怪的文字写在象征土司王朝的石牌坊上呢?
产生这样的猜疑是有根据的,因为眼前这座石牌坊与外面那座写有“荆南雄镇,楚蜀屏翰”的石牌坊相比,无论大小、高矮、格局都相当雷同,同样四柱挺立,同样是一斗三升式檐面、筒瓦斗拱结构。尽管我自己看得不是很清楚,在覃瓶儿的详细解说下,我得知这座石牌坊上同样有古朴苍劲的浮雕图案。因此,根据时间顺序以及前面的分析,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外面那座石牌坊是仿照眼前这座的样式建造的。
当然,二者之间也有较大的差别。一是眼前这座牌坊四柱之间的大门紧闭,不像外面那座门内中空;其二就是牌匾上的文字。外面那座石牌坊是覃城时期建造的,那八个大字是当时的明朝皇帝赐予的,而那时土汉文化早已相互交融,对于没有本族文字的土家人来说,使用汉字作为标记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而眼前这四个字,用的是汉字偏旁部首,却不是真正的汉字,它们是什么文字呢?是不是土家人自己创造的文字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对土家历史传闻的一次彻底颠覆。
我突然想起外面那座石牌坊上的八个大字是分刻在内外两块牌匾上,那么,这座石牌坊的背面还有没有另外一块牌匾呢?如果有这样一块牌匾,上面有没有另外四个古怪的文字呢?
我用手电一照,发现牌坊根本无借力处,而两侧是高高的石墙,光滑如镜,凭我三脚猫的功夫,想攀援上去简直比搬起石头打天还难。
可以说,看见第二座石牌坊带给我的震憾远没看见那几个古怪的文字来得强烈。
我走到牌坊中门前,发现石门板上有一只虎形浮雕,老虎吡牙咧嘴,两眼如炬,身材高大,体形壮硕,气势威猛。看见它,我怀疑这里才是真正的土司皇城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
再走到左侧那个偏门前,门板上则是一匹骏马的浮雕。骏马上身高高提起,前腿向内弯曲,生活体现出一种奔跑过程中骤然停住的意境。
我返身走到右侧那个偏门前,凑近一看,霎时心脏狂跳,眼前发黑,同时发生的还有冷汗涔涔——那门板雕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蟒蛇。蟒蛇大张着嘴,满口獠牙,血红的信子从喉咙伸出来,弯成s形,前端分叉,几乎直直抵在我脖子的位置……
我噔噔倒退几步,不提防被身后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得我差点闪了腰。急转身一看——妈那个巴子,这不是一只石狮子吗?其形状、神态与外面那座石牌坊前孤零零的石狮子一模一样,稍显不同的是,这只石狮子颈项上没有深深的勒痕。看见它,我赶紧用手电照向对面,发现相应位置空空如也,也就是说,这只石狮子和外面那个一样形单影只。
陈老不是说它飞到重庆酉阳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覃瓶儿也看见了那只石狮子,表情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说:“鹰鹰,我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我漫声应道,心想在这种场合任何人都会产生古怪的感觉。
哪知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将我惊得差点跳起来,“……我好像来过这里!”
“……你来过这里?怎么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我看见这座石牌坊,就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只石狮子我也似曾相识,而且我记忆中这个地方也不像在这样黑……”覃瓶儿语气透出深深的疑惑,声音也很低沉。
“……”我语塞,沉吟半天,说:“你不是说过你是清和大师养大的吗?难道清和大师带你来过这里?”
“不,即使清和大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来过这里,那时我还不懂事,怎么会产生记忆?而我自打记事起,我就和他一直呆在山上,根本不是生活在地下。我只是心里有这样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我再一次语塞。不过随之一想,我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很多时候走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就会产生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甚至后来发生的情节都与记忆中的情形一致,就跟看一场曾经看过的电影那样熟悉。
当我把这个想法一说,覃瓶儿低声说道:“……也许吧!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你说的那种情形我从来没经历过……”
“管它呢,”我安慰覃瓶儿,“这世间存在很多不为人知的怪事。比如说这只绣花鞋……”
我举手一看,手里哪还有绣花鞋的影子?
我愣住了,伸手到两个裤子荷包里一通乱摸,暗道我先前是不是把那只绣花鞋放在荷包里了?短短几秒钟,这个微渺的希望就彻底落空——首先,我的裤子荷包根本装不下那只绣花鞋,其次,我的裤子荷包早就通了个大洞,什么东西都掉得差不多了。
我仍怀侥幸,又伸手到衬衣口袋去摸,除了打火机的盖子挂住口袋里的线头没有掉落之外,连那半包香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绣花鞋不见了!!
我懊悔得真想扇自己两耳光,这只绣花鞋可能是寻找覃城的关键!
覃瓶儿见我神色不对,急得似乎屁股都要冒烟,安慰我说:“别急,那不过就是一只老旧的绣花鞋嘛,丢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妹,你吃根灯草,说得轻巧哟,那只绣花鞋极有可能是找到覃城的线索……”我边拿着手电在地上乱扫,边把我拿到这只绣花鞋后产生的一系列猜测断断续续告诉给覃瓶儿。覃瓶儿听完也急了,“你确定你跳下来后手里还拿着它吗?”
“嗯!”
“那是不是掉在上面那座吊脚楼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