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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意看得出来,镕哥哥是真生气了,气他的嫡母恶毒无理,可能还气自己在兴华堂外吹凉风站了大半个时辰,却不知要走开。
下人们见主子怒气冲冲地回来,少不得好奇张望,但就连香橼都被拦在门外,不知出了什么事。
有人仔细看了几眼后,就悄悄往外走,可刚到院门前,忽然被公子叫住了。
众人但见三公子负手立在屋檐下,怒视着门前的人,冷声问:“去哪里?”
那丫鬟僵硬得不敢动弹,在祝镕问第二声去哪里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撵出去。”祝镕毫不留情地说,“清秋阁里,不要吃里扒外,挑拨是非的人。”
“公子,奴婢、奴婢只是……”
“你们都听好了。”祝镕不容她分辨,朗声道,“在我这里当差,手脚笨的,脑筋不好使的,都不妨碍。可若心眼不好,爱搬弄是非,嚼舌根子,在清秋阁里见了什么,就上赶着往外说的,但凡叫我察觉,绝不留到第二天。”
一向温和,待下宽容的三公子,破天荒头一回发怒,偌大的庭院,廊上屋檐下站了二十来号人,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里头不乏大夫人的眼睛和耳朵,若非夜色看不清,不然都是一张张吓得煞白的脸孔。
“叉出去,告诉前院管事立刻撵走。”祝镕说,“多给她一个月月钱,不要饿死了,但府中永不再用。”
“公子,奴婢冤枉,少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冤……”
那丫鬟被远远拖走,当清秋阁里再听不见喊叫声,祝镕才道:“都记着我的话,若有没来的,不在跟前的,你们要互相传达。我并不想管家务事,但你们若欺少夫人心软耳根子软,就别怪我无情。少夫人今日着凉嗓子疼,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为她添衣裳的都没有,还当什么差?”
众人低垂着脑袋,胆小的已瑟瑟发抖。
“香橼。”祝镕唤道。
“是。”香橼怯怯地走上来。
祝镕冷眼相待:“你是少夫人的陪嫁近侍,最该知冷暖的人,为何不能照顾好夫人?可是园子里戏文太热闹,只顾着逛去了?”
香橼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别撵我走……”
祝镕说:“罚别人,必定有人不服,你是最亲近的,就从你开始立个规矩。”
扶意在房中,将门外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可怜她的小香儿,被打了十下手板,一下下都抽在她的心上,疼得五脏六腑被揉碎了一般。
在香橼的哭声里,祝镕面无表情地进来,扶意一时也懵了,避开了目光,不敢看他。
祝镕走来,一改方才的威严霸气,温和地说:“我去兴华堂,很快就回来,你先歇着或是等我也行。”
扶意低下脑袋,紧紧抿着唇。
祝镕说:“我唱白脸,你唱红脸,我规矩多大,你待他们就多温和,原也不指望什么真情真意的主仆情,慢慢地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要把这清秋阁完全变成自己的地盘,没个三年五载不成。”
扶意点头,稍稍平静后说:“我能见香橼吗?”
祝镕颔首:“我走了,你就叫她进来,好好安抚她,替我陪个不是。”
扶意答应,起身送他出门,将要分开时,拉着祝镕的衣袖说:“镕哥哥,别生我的气,等你回来,我慢慢告诉你。”
祝镕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目送丈夫离去,不多久香橼就进门来,扶意捧着她的手赶紧到灯下看,十板子是照实打的,一下没留情,手掌又红又肿。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疼得厉害吧,伤了手指没有?”
可香橼却不像方才在门外杀猪似的哭喊,挂着泪珠的脸上扬起笑容,竟是说:“小姐,若是问姑爷要一个金元宝,姑爷能给我吗?”
扶意哭笑不得,心疼地把香橼的手抱在怀里:“你家姑爷要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等过些日子,我让他亲口对你说。”
香橼抽回手,坚强地忍耐着疼痛,不以为然地说:“那可使不得,姑爷不拿我开刀,人家才不服气呢。这样一来,我总算能插手您的日常起居,今早起来,我什么也做不了,站在一边看她们做什么都不顺眼,梳头的瞧着笨手笨脚,真怕她扯坏了您的头发。”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扶意眼中却含着泪,这是她的软肋,她见不得有亲近的人为了自己受苦。
小时候香橼为了她,挨过老妖怪的毒打,至今回想起来,都能让她恨得杀气蒸腾。
“等姑爷拿金元宝来哄你,让他给你买一街好吃的补偿。”扶意说,“但往后,大夫人那儿若是该对你动手,我是要豁出一切反抗的,你若不愿我陷入那样的境地,就要学聪明些,记着我的话,不许出头不许护着我,出了事就往角落里躲,别叫人记起你。”
香橼忙应道:“是,有替您挨打的,还不如跑去搬救兵,奴婢记着呢。”
扶意便起身,翻箱倒柜地找膏药,可他们新婚才两天,屋子里尽是些金银玉器,一时找不出能用来缓解疼痛的膏药。
与此同时,祝镕已经来到兴华堂,向父亲和嫡母告假,说扶意身体不适,夜里不能来请安。
大夫人当面就冷笑:“她可真娇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深宫里的金枝玉叶,纪州苦寒之地来的,我还以为人人都体魄强健。”
祝镕道:“恐怕是舟车劳顿后,接连准备婚事,累着了。”
祝承乾淡淡地说:“要不要请大夫,你仔细问过了吗?”
祝镕应道:“多谢父亲,明日一早若不见好,必然请大夫瞧。”
祝承乾再问了几句朝廷如何,见无大事,就命儿子早些歇着去。
因大夫人今日“抱病”,祝承乾不能留宿在妻子房中,大夫人见他要走,冷冷地说:“老爷可要留个心眼,又或是先给儿子物色起来,我看新媳妇那么瘦不是好生养的模样,祝家的香火可别断在您儿子手里。”
祝承乾回眸看她,却是笑得让大夫人心寒,她怎会不知道,当年丈夫接受自己的安排,要了柳氏和楚氏,仅仅是为了证明,他们夫妻再无儿女是谁之过。
这一刻他的眼神,显然是在嗤笑自己,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大夫人气得胸口发窒,在祝承乾走后,冲着王妈妈怒道:“涵之不是我生的吗,难道我不是为了给他们家生孩子,才伤了身体吗?没良心的东西,祝家的人,狼心狗肺,没一个人是好东西。”
王妈妈火上浇油,冷声说:“少夫人也太能撒娇,往后您若再严厉一些,三公子怕不只是撵走自己屋里的奴才,是要撵到您头上来了。人和人就是不能比,大少夫人那边,受了教训从不敢多嘴,您几时见大公子冲着二夫人剑拔弩张,人家也不管家务事。”
事实上,王妈妈说的,的确是高门贵府之间,家家户户都有的事儿,各府男眷几乎没有人会插手干预家务事,对外说起有贤内助,家事安宁,什么都不必操心,那才体面。
王妈妈说:“老爷不能让儿子丢脸,您放心,老爷只是当着您的面抹不开脸,转过身一定训斥三公子,难道让外人笑话自己的儿子成了管家婆?”
大夫人冷笑:“那言扶意实在厉害,他们从相识到成亲,这才多久,她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哄得祝镕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清秋阁里,三公子动怒发威后,上上下下的人都老实起来,不相干的人不敢往主子屋里张望,祝镕回来时,除了当值的,再没见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进了卧房,屋子里烛火昏暗,扶意已经躺在床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
“不舒服?”祝镕伸手摸额头,担心地问,“头疼了是不是,发烧了吗?”
扶意摇头,一脸老实地说:“我怕你回来见我还到处晃悠,又生气,我老实躺下了,不生气了可好?”
祝镕笑了,搀扶着妻子坐起来,埋怨道:“我生气,但我也愿意听你解释。”
扶意说:“我现在越来越明白,大嫂嫂当初为什么把韵之气成那样了,还不肯对大哥诉苦道委屈,也明白了我娘为什么宁愿默默忍受,也不对我爹喊一声疼。”
祝镕摇头:“我不愿你成为她们哪样,我不会领情也不可能感动。”
扶意忙说道:“你别急,听我说。”一面拉着祝镕坐下,往他怀里靠着,“镕哥哥,我不会变成那样,我只是终于理解她们,看到你这样着急这样生气,才明白她们在乎的事,恰恰是除了她们之外,谁也不在乎的事。为人处世,果然不能仗着多念几本书就想当然,镕哥哥,嫁给你两天,我眼里的人世间,一下比原本大了两倍之多。”
祝镕嗔笑:“就多了这一件事,足够大两倍之多?”
扶意撅着嘴,不大服气,祝镕没法子,只能哄道:“是是,你接着说。”
扶意道:“论心机城府,母亲怕是还不及我一个手指头,我要应付她不难,什么罚站罚跪,总要过过招才行的,不要大惊小怪。”
祝镕勉强点头:“但不许……”
扶意忙说:“我知道,我绝不受伤,绝不傻乎乎挨打。但是,请你放开手,让我自己去应付,过去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但眼下,我一定要成为足以支撑起祝家三百年家业的女主人。如此,才能让奶奶安度晚年,才能让妹妹们出嫁后有娘家撑腰不被人欺负。”
祝镕很心疼:“扶意,我娶你,并不是为了……”
扶意嫣然:“镕哥哥,我嫁给你,只因为从此世间再不会对第二人让我心动,仅此而已。”
祝镕不自觉吻上来,满目深情:“我亦如是。”